“這么說,你就是李白楓?”
話語伴隨著沙沙作響的雨點一同吹進屋內。
哐當————
屋內眾人驟然彈起身,緊握身側刀兵,椅子摔在地上,他們卻恍然未覺。
十幾道目光一同射向坐在窗沿的青衫刀客,目光凝然好似崩如鐵石。
別看他們言談間將趙無眠懼若殺神,但能被李白楓叫來參與此次行動,定是江湖一把好手。
提刀而來,言辭肅殺,不用多言,此人定是不速之客,來者不善……來殺人!?
望北橋上行人如織,雜談閑聊聲不絕如縷,自樓內角度看去,一束束油紙傘好似一朵朵顏色不一的蓮花。
而樓內卻是一片死寂。
云中樓樓主柳天縱按住腰間寶刀,臉色稍顯陰沉之余,帶著幾分古怪……這家伙是誰?哪冒來的?
但他們這么多人聚在這里正欲圍剿徐寧川,放眼東海都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戰力,除了武魁或是天人合一,誰敢過來送死?
你以為你是趙無眠啊?
他冷聲道:“何方宵小,報上名來?”
說著,柳天縱輕輕摩挲著腰間刀柄,又補充一句,
“不過你既尋上此地,料想也是有恃無恐,身后可是跟著偵緝司的朝廷鷹犬?總不至于被揚州的繁華迷了雙眼,以為我們這兒是揚州瘦馬,走錯了路吧?”
話音落下,周圍響起幾道憋不住的笑聲。
他們這伙人聚在一起,只怕武魁,但江湖又有幾個武魁?多的是人在江湖混了一輩子也見不到一位。
看模樣,此人也是想拿了李白楓的人頭行俠仗義?
不知天高地厚,想行俠仗義好歹也看看人數,看看實力差距啊。
趙無眠側眼打量著在場眾人,能被李白楓叫來,只能說是一丘之貉,若說死不足惜或許武斷,可若是全抓去偵緝司細細審查,殺人越貨,奸殺強擄等總能沾上幾樣。
念及此處,趙無眠也沒想放他們走,便沒有報出身份,只是自窗沿滑下,默然向前踏出一步。
氣氛驟然凝固,笑聲不在,唯有一片肅殺。
擦擦擦
有人按捺不住緩緩拔刀,清亮刀身與刀鞘摩擦發出細密聲響。
影作為刺客,職業素養讓他只是緊握腰間劍柄,不動聲色向后退出幾步。
此人若是徐寧川,那就找機會自刁鉆角度偷襲,若不是……那就撤,又不是任務目標,沒必要多生風險。
而被趙無眠點到的正主李白楓臉色已是極為難看,這些天在江湖但凡見個什么自詡俠客的玩意兒都得這么來上一句,他都快被這句話整的神經衰弱了。
若是實力高強就算了,偏偏有些實力菜的一批還學人家行俠仗義,這段時間李白楓殺的都手軟。
以他們的實力,自然看不出趙無眠的真實水準。
李白楓上下打量幾眼,知道他不是徐寧川,可自己身份被點,總不能放他走,因此便微微頷首。
“是我,你這種人,這些天我見多了,若想要我的人頭,那就拿刀來取……”
嗆鐺————
屋內一條銀龍猝然出世,燈火被刀身掠過的勁風忽的吹滅,屋內昏暗一瞬,旋即刀光好似銀月驟然乍現晃得所有人眼前都是一花,瞬息之間于李白楓的脖頸前輕掃而過。
樓閣下的街邊行人忽聽刺耳拔刀聲,驚得所有人頭皮發麻,齊齊抬首看向街邊樓閣,手中油紙傘向側輕移以防遮擋視線,卻是頂到其他人的傘面。
一時間街上忽的寂靜無聲,只有傘面相撞的咔咔聲。
噗通————
屋內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李白楓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此刀太快,他尚未失去意識,眼底一片驚悚。
眼前視線天旋地轉中,他只看到這青衫刀客身后的漆黑披風與反手握著屈臂橫斬的清亮橫刀。
好快的刀,快得看人看不清,想不到,甚至都沒有痛覺。
他只能聽見趙無眠最后一句話,便徹底失去意識。
“那我就來取。”
話音落下,屋內再無言語。
趙無眠抬手輕甩,刀身血水在地板砸出一道斜拉血跡。
側眼看去,覺得他們的表情挺好笑。
他忽的想起當初在小西天的事兒,那會兒他幫觀云舒上門揍人,和那群江湖名宿算是打得難舍難分,如今轉眼大半年過去,他再行類似之舉,明顯輕松寫意許多。
柳天縱眼神錯愕,橫刀,單劍,斗笠,青衫,年輕,武功高強好似鬼神……這他娘的不會真的是未明侯趙無眠吧!?
但已見血,再想善了純粹是癡人說夢,只能拼一把得一線生機。
“放!”
他驟然急聲吐出一個字。
話音未落,足下地板忽的向外鼓脹,自縫隙中依稀可見一抹火光,眨眼之間火光自縫隙擠出,掀翻地板,赤紅火光與磅礴沖擊力好似龍蟒出世,猝然翱天!
這火藥本是為徐寧川準備的,如今再不用怕是都得折在這兒!
伴隨著火光,在場十幾人早有準備,早在柳天縱開口的一剎那,便好似蝗蟲化作一道道黑影撞碎屋內木墻,四散而逃。
但火藥的強橫沖擊力還是讓有些反應慢的悶哼一聲,當場被掀飛在雨中滑出一抹弧線。
要么撞進屋舍砸碎桌椅家具,要么砸在地上向前滑去好幾丈遠后撞在街邊石墻才緩去力道,更有甚者直接噗通落盡河里,好半天都不見浮上來。
可見這火藥用量之足,殺傷力之大。
“呀————”
火光自樓閣沖天而起,磅礴的沖擊力不等向外擴散,四周人群便本能尖叫出聲。
此地可是望北橋,揚州最繁華的幾個地段之一,忽的在這里引爆火藥,即便不提那股沖擊力,單是樓閣四散的瓦礫都將化作奪命的利器。
單此一爆,死傷百人可謂綽綽有余。
實際上,柳天縱,李白楓等人將埋伏點選在此處,本就是為了引爆火藥后,因此恐慌,將局勢盡可能攪亂,便于事后逃命。
綺鶴與洛湘竹距離不遠,眼看火光,綺鶴反應極快一把將洛湘竹自馬上拉下,護在身前躲在馬后。
綺鶴心眼小愛記仇,但忠心赤膽沒得說,趙無眠如今就是蒼花樓的姑爺,她自是全心執行姑爺囑托之事。
照夜玉獅子也被這忽的巨響嚇了個魂飛魄散,身為馬駒,差點撒開蹄子本能受驚逃命,但一想起自己的主子還在樓閣,又梗在原地不走了。
馬兒智商不高,很多事情理解不了,但對于馬兒來講,和主人死在一塊,約莫是馬生最無憾的事情。
柳天縱武功最高,速度最快,最先沖出樓閣,根本沒被火藥傷到。
他身在半空不等落地,身在半空便連忙回首看向身后,暗道這些火藥砸下去,即便是武魁,死不了也得受點傷吧?
可緊隨其后他眼底便只余一片駭然。
一道人影自火光內沖天而起,衣襟披風處還帶著火星,好似尾焰。
趙無眠臉色極冷,他此前光顧著找莫驚雪,倒是沒注意樓閣下還藏著火藥,可他也沒想到這群人居然毫不在乎周圍行人,直接當街引爆。
恐怖分子啊!原先他還想著只殺李白楓,其余人打暈帶去偵緝司……如今看來,他們一個也別想活!
趙無眠那被莫驚雪攪起的心頭火氣更甚,緊握刀柄,向后猛拉好似蓄力,深戲一口氣后爆喝一聲。
“喝!”
趙無眠用力之大好似要將手中刀向下砸去,小臂處的青衫袖子寸寸開裂,露出肌肉扎結的小臂。
刀身劃過之處,漫天雨幕驟然出現一道凹槽似的空洞!
咻——砰!
刀身劃過的破空聲極為刺耳,旋即驟然發出一聲音爆,刀鳴聲震耳欲聾,乃至壓過了火藥爆炸的轟鳴。
綺鶴抱著洛湘竹,自馬后抬眼看來,眼神驟然一變。
“《太虛玄淵訣》!”
趙無眠的武功稱得上一句‘拼好功’,大多都是從自己媳婦那兒學的。
自他和沈湘閣拜堂成親后,自是將幻真閣的不傳之秘盡數學了個十成十,這門功法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這宛若刀氣一般的東西,本質就是趙無眠的內息。
但綺鶴能認出這門功法,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接下來看到的一幕。
磅礴氣勁自橫刀向下狂涌,雨幕間浮現的空洞凹槽以每個人都肉眼可見的速度驟然壓在樓閣火光處。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火光與本該向外四射的樓閣殘骸便化作齏粉好似從未出現過,就連火藥爆炸時的沖擊力也被這磅礴氣勁攪碎。
繼而這氣勁在似黑洞般將火藥余威盡數碾碎后,去勢不減落在樓閣的地基處,轟隆一聲,地磚炸裂,后碎石又被攪碎化作齏粉,地上當即浮現一道碗裝凹槽!
勁風四散,周圍人群的油紙傘猝然向后攏去,炸裂,而后人群栽倒一大片,慘叫連連。
而這氣勁與火藥余威糾纏相抵,肯定不似那火焰般殺傷力巨大,雖然也讓不少人受了點傷,但明顯不至于殘廢乃至致死。
洛湘竹躲在馬后也抬眼瞧來,杏眼瞪得圓圓的,朱唇微張……一刀下去,一棟樓都沒了……趙無眠好厲害。
說起來長,但趙無眠此刀既能壓住火藥,自然便是比火藥的沖擊向外擴散的速度更快。
原本樓閣的位置,煙塵四起,趙無眠一刀劈下,順著重力落入煙塵。
他的小臂肌膚都直接龜裂流血,刀身不住輕顫。
若非無恨刀乃江湖神兵,否則單就這下,刀身就得跟炸膛般爆炸。
而就在趙無眠身處半空,視線被煙塵遮擋的這一剎那,耳邊忽聽尖嘯!
咻————
一柄長刀驟然攪碎煙塵,抓住了這機不可失的破綻,以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砍向趙無眠的長靴。
煙塵被此刀拉開一處三角空洞,露出柳天縱驚悚之余卻又帶著狠勁的面容。
能在江湖混出名堂的高手絕不怕死,如今趙無眠一刀下去看似消耗良多,但武魁高手輕功何其通神,哪怕他現在撒腿就跑,不出幾息也會被追上。
唯一的活路就是抓住破綻砍斷趙無眠的腳筋再跑。
和柳天縱抱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少,凡是沒被火藥波及,還能動彈的在場高手近乎同時朝趙無眠激射而來,只是速度沒柳天縱那么快,落后半分。
都是高手,即便沒有言語,單看現狀也知此刻該做的最優解。
柳天縱此刀基本已是武魁之下的高手所能發揮出的極致,饒是趙無眠也不由在心中暗夸一句‘好刀’。
可惜以宗師的水準打武魁……這是連趙無眠都沒能做到的壯舉。
刀法再好,在趙無眠眼中,此刀的速度也是極慢。
身在空中無處借力,趙無眠足尖便在近乎看不清的刀身中輕點一瞬,身形向上騰空數寸。
刀鋒自他的靴底輕擦而過,一刀不中,柳天縱便已心底一凸,暗道不妙。
只見趙無眠向上騰空一瞬后,腰腹猛扭,旋身便是一記鞭腿重重抽在柳天縱的臉上。
咻——
煙塵中驟然射出一道黑影,街上行人只覺漫天風雨都好似被攪動,黑影砸在寬廣河道驟然沖出一道丈余長的凹糟,不知多少游船隨波晃動差點被掀飛。
一記鞭腿下去,落后柳天縱幾分的圍剿眾人本以為是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時,卻不曾想柳天縱剛被抽飛出去,一股磅礴氣勁便自鞭腿擦過的弧度驟然向外震蕩。
《太虛玄淵訣》,用刀,用掌,用拳,皆可內息外放,用腿自然也可以。
當代武魁的內息,豈是他們可以抵擋的?
只是眨眼間,漫天煙塵便被猝然吹飛,而后幾道人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向外倒飛,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可一瞬之后,一道人影驟然沖出。
擦擦————
凄厲劍鳴猝然響起,直逼趙無眠剛用出鞭腿的那條腿。
此刻趙無眠才是真正的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時,這一劍不僅抓準了這一點,更是算準了趙無眠鞭腿的位置,無論從哪方面講都無可挑剔。
即便是趙無眠,也不行,唯一不足的,只是因影還不是武魁,因此這一劍顯得還不夠快……
這一劍,遠比柳天縱刁鉆數倍,影作為無常城天字號刺客,抓時機的能力高到即便趙無眠也暗暗贊許的地步。
當初的嵐只想著與趙無眠正面分個勝負,并未偷襲,因此這些刺客之刁鉆,趙無眠今日才得以見識。
若是尋常武者,哪怕是天人合一,在此劍下都得吃虧,可趙無眠不僅是武魁,還是武魁中的佼佼者。
因此無論底下這些武者再如何努力,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真正傷了他。
趙無眠手腕一翻,用控鶴擒龍功自懷中吸出一枚銅板,指尖猛然一彈。
颯————
銅板刺破雨幕,正好激射到了劍身側邊。
用銅板這種暗器手段擋長劍,說出去都讓人笑話,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勝在隱秘。
可不同的暗器,由不同的人用出,效果自然也不同。
刺目火星驟然自劍身響徹,銅板早在接觸到劍身的一剎那便化作齏粉炸裂,可傳出的力道,還是強行讓此劍扭轉了方向。
影瞳孔一縮,下一瞬便眼前一黑。
轟隆!
那因柳天縱而向上騰空的水花還未落下,水花便被影的身形當場砸碎,旋即釘進河內,在水面掀起凹槽。
嘩啦啦————
水花升騰半空,近乎遮擋了街道所有的建筑,旋即悍然砸落,河面波濤起伏,再不見人影,只能瞧見浮在水面而后向外擴散的血水。
趙無眠此刻才長靴踏足地面,站在原先樓閣處的那道碗口狀坑洞側,干脆利落收刀入鞘,雨水落在身上,順著刀鞘化作雨絲,砸在地上。
他側眼瞥向四周。
人群寂靜無聲,滿目錯愕。
被他抽飛出去的幾個人在地面砸出一道大坑,嘴里向外滲出血水,想起身卻根本沒力氣,只能側眼望著趙無眠,神情灰暗。
尚未來得及出手的幾人眼看趙無眠瞧來,提著刀兵,上也不是,逃也不是,忽的甩下兵器,跪地俯首,兩股戰戰。
河面上,柳天縱與影的身形緩緩浮出,口鼻不斷往外滲血,卻是早已昏迷。
至于李白楓……早便在火藥下粉身碎骨。
有巡城捕快與城內軍士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眼前此景,也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趙無眠指尖向上輕撩斗笠,露出面容,另一只手自懷中取出未明侯的令牌,淡淡道:
“我乃未明侯,特來東海處理公務……李白楓草菅人命百條,如今已尸骨無存,但他那些同伙,死了的收尸,還活著的,押去晉地填線……
至于在場受傷的行人,帶去蒼花樓開設的藥房,那里有新藥,可麻痹痛覺,讓他們好受一些,稍后會有人來賠償。”
話音落下,街道兩側依舊一片死寂,無人說話。
趙無眠微微搖頭,向下壓了壓斗笠,來至洛湘竹與綺鶴前。
摸了摸洛湘竹的小腦袋示意自己無事,又拍了拍馬脖子,便牽著馬,離開此地,隱約在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