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戰場,鎮魔司大營,司馬營帳之中。
這里一如既往的莊嚴,只是并不嚴肅,可以看見牙兵們嘻嘻哈哈的聊著天。
“喂,你看見了嗎?那邊那個好像是王家的公子?王家我記得是練武的吧?全都是武者啊,這幫人打起來應該會很兇吧?”
“那些是劉家的人,哇……你看他們背后,那是什么?是人?還是別的什么東西?看著不像是活物,但也沒有機關的那些痕跡啊,咱們在越州看過不少機關,沒有長這樣的。”
“那叫‘金人’,是煉師們的一門大神通,是熔鑄萬千之兵,合萬為一所成,能克制所有刀兵。”
能夠成為‘牙兵’,說明這些人都是鎮魔司司馬的絕對親信,很多人都是直接從越州勾家直接帶過來的,對機關相當熟悉,甚至不少人就是一位機關師,所以他們的見識還是相當到位的。
“那邊是左家的人,三位公子啊,怎么看著一臉臭屁,心情不好?”
“別看左家,那幫人脾氣不好,當心抽你,人家的身份,抽了你都沒地兒說理去。”
“西門家的公子也來了,應該是來湊數的吧?這次的名額有多少個來著?”
“我聽說是十州之地,每州十個,整個神朝,一共一百個名額可以加入太學,這十個估計都要被水,左,劉,王四家瓜分的差不多了,你看剛剛好,水家一個,左劉王三家各三個,其他人應該都是陪跑吧。”
牙兵們竊竊私語,猜測著具體的情況,畢竟這種年度大戲,可不是隨時隨地能撞見的,一般太學選拔要十幾年一屆的。
在這種氣氛之下,卻見西門家的公子,西門恭看向周圍,發出一聲嘆息。
滄州有幾十個世家,除了最頂端的水,左,劉,王,其他家族其實也是有名額的,可以來參選。
但多半都是陪跑而已。
就和世家與內城那些滄州富戶之間的巨大差距一樣,普通的世家和頂級豪門,也有天壤之別。
比如說,西門家。
西門家的老祖宗只有六境,當初連白山江龜丞都能上門來威脅他們,他們甚至都不敢反駁什么,這既是因為左家的威勢,也是因為西門家確實招惹不起白山江水族。
他們當然是世家,有完整的傳承,六境說實話在滄州作威作福也完全足夠了,但總是和那些大家族不能比的。
這樣的情況,說他是來陪跑的,倒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只是,總歸是有點遺憾啊。
“太學呀。”西門恭喃喃自語道。
這次選拔,他甚至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家族里也覺得都是陪跑,只是讓他來見見世面而已,反正又沒什么危險。
既然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也就沒有繃得那么緊,找了個地方坐下。
西門恭坐下的地方是軍帳附近,恰好旁邊有個帳篷。
帳篷里走出來一個人,高大,但并不健碩,身材很是勻稱,似乎是剛剛洗完臉準備倒臟水,腰間斜挎著一把長刀,這時候都刀不離身,有武者的風范。
穿著一身黑衣,有點像是校尉的形制。
“小哥,麻煩讓一讓,讓一讓啊,一會濺你身上了。”走出來的這個人提醒道。
“噢,好。”西門恭馬上起身,給對方讓路。
卻見那人找了個地方把水一潑,端著盆回來的時候,發現西門恭還蹲在門口發呆,似乎是在遠遠眺望著前面的情況。
“小哥在看什么?那邊有什么好看的嗎?”那人好奇的對西門恭問道。
“沒什么,就是看那些人而已,你是鎮魔司的人?”西門恭問道
“是,我鎮魔司的,你呢?是來隨行的?”那人猜測道。
猜是隨行的也很正常,因為公子哥們都在不遠處互相交談,少有獨自行走的。
西門恭也察覺到了這點,于是他點了點頭:“是啊,我是隨行的。”
不知道為什么……他說出了自己是隨行的這句話。
不,不對,
他其實知道為什么。
因為如果說出‘我是來參賽的’,那么就顯得他格格不入了,一點也融入不進去那些公子哥的圈子里面。
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
西門家,本來也就是‘勉強’躋身世家行列,世襲的位置,所做的事情,也不過是典史文書之類的雜事,地位本身就不高,功法也不強。
他的功法,門路來自于儒家,但并非正統的儒家浩然之氣,而是君子六藝之中的‘數’。
《保氏》有云:“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九數,分為方田、粟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輸、方程、贏不足、旁要,合在一起,又稱術數。
這九數,西門家精通……也不能說是精通吧,反正擅長術算,所以統理文書,計算各種各樣的方略都相當不錯,其功法主要開啟的是神關,能夠預判,計算敵人的行動,弱點則是自身很弱,并沒有太強的正面作戰能力,基本都是作為輔助存在的。
參加太學選拔,基本上也就是陪跑了。
神朝對這些注重輔助能力的功法其實并不歧視,但說實話,他在輔助里也不是很強……淪為世家末流,終歸是有原因的。
這時候,西門恭聽見,剛剛那位刀不離身的鎮魔司軍官主動對他搭話道:“那幫世家公子哥都很厲害啊,左家那三個,你看,身上感覺藏的神都有幾十尊了,還全是三境四境的,這算作弊吧?”
西門恭一聽這話,就知道是不了解世家的人說的。
所以他解釋道:“能收服神祇,本身也算是本事,作什么弊?這就是巫覡的看家本領,不讓他們求助場外的神祇其實已經算限制了。”
“憑自己收服的也就算了,靠家世收服的也算嗎?”
“哈哈,誰說家世不算天賦了?”西門恭笑道。
他繼續說道:“有的人生下來就天生異象,有百獸朝拜,烈陽當空。”
“有的人生有重瞳,不需修行便可十歲力拔萬斤。”
“還有的人出生就有飛龍盤踞門上,甘為驅使。”
“既然這些都是正常的,那有一部分人生下來就很有錢,很有地位,又有什么區別呢?說到底都是一樣的啊,誰說父母給的就不是自己的了?生而為人本身就已經超越了幾乎所有妖物了,照你這么說,妖物們豈不是更委屈?三關九竅不全,生下來就低人一等。”
“這世上就是不公平的啊。”
這話說出來,那位鎮魔司軍官也沒什么反駁的意思。
是啊,出生,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不過,這位鎮魔司挎刀軍官說道:“雖然說是如此,但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
“生而為人,天生重瞳,腦有異骨,生有百獸膜拜,飛龍臣服,這些是改變不了的天賦,可生來有錢,生來就當人上人,這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啊。”
“你這話說的,怎么改變?”西門恭嗤笑道。
“很簡單啊,讓所有人都能享受到足夠的修行資源不就行了?別的不說,功法總可以公開吧?大家都有好功法,這事兒就成了一半。”鎮魔司軍官如此說道。
“異想天開,功法是傳家之寶,怎么可能公開?”西門恭不屑一顧。
“嗯……這就看人了啊,說不定在某個地方,每個小孩都能得到足夠的教育,學習到幾百年前的頂級大能總結出來的知識呢?”這位鎮魔司軍官如此說道。
西門恭搖了搖頭:“是你實在不懂啊,不過罷了,你是鎮魔司的人,無所謂這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走到天地的每個地方,翻遍天上地下,能找到的也只有人間。”
這話讓那位鎮魔司軍官愣了愣。
走到天地的每個地方,翻遍天上地下,能找到的也只有人間。
“哈哈,你這話說的,有道理啊。”那個鎮魔司軍官點了點頭。
然而,他馬上又說道:“只是,人間也有區別呀。”
聽見軍官這話,西門恭搖了搖頭,表情有些微妙。
“是有區別,內城外城的區別就是這樣,往上爬,往下跌,再扯一扯別人的褲腰帶,這就是人間啊。”西門恭像是想起了什么,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鎮魔司軍官打量著對方:“你說這話,不像是一個隨從啊。”
“是不是隨從很重要嗎?”西門恭隨口說道:“反正大家都只是來看戲的而已,也留不了多久。”
“嗯……看你倒是挺悲觀的,對了,你剛剛的話挺有道理的,交個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高見突然說道。
“交朋友?你?嗯……也行吧,不過我看你也很順眼,你先報上名字吧。”西門恭如此說道。
他怕報上名來,把這個鎮魔司軍官嚇到。
畢竟他可是西門家的公子,就算西門家在世家里算是墊底的,可也與普通的鎮魔司軍官差距太大了,先爆出名號,怕對方招架不住。
那個鎮魔司軍官也不疑有他,看向他,一臉笑容的說道:“我?我叫高見,你呢?”
“高……噗!高見?!”西門恭突然一口噴了出來,然后馬上站了起來,話也不說,拔腿就跑!
我嘞個去!高見!
這名字在內城都響翻天了!
就是那個在水家住了兩天,把左家攪的不得安寧,滅掉了白山江龍宮,聽說背后勢力是東海,和勾家有種種關聯的高見?
快點跑,和這種人沾上關系要死人的!
自己要真是個隨從也就算了,自己可是世家公子。
這個人對世家意見很大的啊!
“別跑啊!喂!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高見三步并做兩步,上前兩下抓住對方。
西門恭心臟都停跳了。
但他也沒辦法,他開了神關三竅,精關一竅都沒開,要說跑步肯定是跑不過高見的,只能被高見抓住。
于是,他臉色僵硬的停了下來,和木頭人一樣轉身,聲音失去了剛剛的那種淡然,變的有些尷尬:“高……高牙將,你怎么會在這里?”
“不是,我真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的,交個朋友嘛……”高見有點尷尬,對方聽了名字直接就跑,搞得他好像魔頭一樣,很不好誒。
“我……高將軍,你聽了我的名字,可否恕我之罪?”
“恕罪?你犯啥罪了?”高見不明所以。
“呃,也,也沒有什么……就是,我的名字是,西門恭。”西門恭嚅囁了好一會,終于把自己名字說出來了。
“噢,你不是隨從,你是西門家的公子哥?那怪不得,我說怎么隨便有個隨從能說出這種話呢。”高見恍然。
“那你也別怕啊,搞的我像是什么豺狼虎豹一樣。”高見放開對方,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高將軍?不追究我?”
“追究你干嘛?行了,看你樣子也不想和我多說,知道了緣由大家就散了吧。”高見擺了擺手。
本來是覺得對方說話有意思,所以問問而已,既然西門恭沒有什么交流的心思,那也不必強求。
于是高見轉身離去。
但這時候,西門恭卻突然咬了咬牙,好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轉頭對高見說道:“高將軍——啊不,高見!”
“啊?”高見突然聽見背后這話,驚了一下,轉身過來:“怎么了?西門公子。”
“直呼名字就行了,覺得姓氏長,你叫我小恭也行,你剛剛不是說要交個朋友嗎?那咱們就算是認識了。”西門恭主動上前:“雖然你可能覺得這是客套話,不過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
“高見,你應該也是要參加太學選拔的吧?”西門恭如此說道。
“啊,是,西門公子應該也是有資格的吧?”高見點頭。
“既然如此,那高見,你知道太學選拔的具體流程和規則,以及一些慣例嗎?”西門恭問道。
“我倒是事前讀過了,不過也不一定全知道。”高見回答。
“既然知道了這些,那高見你應該知道,選拔其實是各自為戰的……需要了解所有對手……你,了解其他世家的信息嗎?”西門恭說道。
“噢?”高見提起了興趣。
他意識到西門恭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