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有武圣,受烈毒,需以大夫刮骨以生氣沖刷毒氣,其痛苦與此一般無二,醫生建議其咬住木棍,綁縛身體,以免失態。
而他不從,伸手任由施為,談笑飲酒,弈子讀書,若無其事。
眾人皆驚,掩面失色,以為天神。
說實話,白大夫當了這么久的軍醫,見過的大場面著實不少。
比如說,以前他見過被砍斷了手腳的士兵,他當時上去就兩針,先阻斷周圍的血脈,然后伸手將縮進體內的血管硬生生扣了出來,打了個結,又塞了回去。
又比如腸子流了出來,他都是直接塞回去,然后拿線縫上的。
再比如肺部被捅穿了,漏氣,呼吸不了,他也是直接拿根管子捅進去硬生生給對方的肺吹鼓起來,接著把傷口堵死的。
戰場之上,活著是第一位,治是第二位的。
但這些事情,他是醫生,不會痛在他身上,而做的人,不管是什么硬漢猛男,全都會痛的打滾,不少人哭的和小姑娘一樣。
更多情況下,大部分患者都會干脆的暈過去,這樣方便他繼續干。
怎么說呢,患者通常都具有較強的自我麻醉意識。
他也曾經聽說過不少真正的猛士,硬是咬牙撐住了這樣的痛苦,但鎮定自若的,還從來沒見過。
不過,聽說活得久就能看見稀奇的東西。
眼前這就有一個。
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開始參悟神韻!
“嚯……你都給我露這一手了,我也不能示弱啊……”白大夫在驚訝之后,雙眼也燃起了斗志。
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這種猛士!那自己可不能丟份兒啊!
他立刻將修為全部展開,全力回應高見!
而在旁邊的司馬,則嘴巴根本合不攏。
生氣沖刷,他也經歷過。
當時的他,哭的像個娘們。
他媽的,這個高見——!
真合胃口!
他喜歡!
但,對于高見自己來說,此時的他,卻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握住銹刀之際,他的心湖便平靜了下來,平靜的像是冰面一樣,一點波瀾都不會升起。
這點他早就有準備了,他本來就是準備用銹刀壓制疼痛,然后再順便參悟一下玄化通門大道歌的第四層神韻。
畢竟他現在刀鋒足有一尺四,不用白不用,正好可以讓他好受一點,那是真痛啊……怪不得有人被疼死過去。
可是當高見真的這么做的時候,他發現……銹刀沒有阻斷感官。
他還是可以感受到清晰的疼痛。
只不過,這種疼痛對他來說根本沒有‘真切感’。
他好像在冷靜旁觀自己的感受,就像是在旁觀另一個人一樣。
心湖平靜的面對襲來的痛苦。
就像是在游戲里,你操控的角色受到了疼痛效果,屬性減少了,動作變慢了,甚至可能因此而失去操控,但玩家本人卻沒有任何感覺一樣。
高見此刻的意識,就像是這個玩家,身體,就像是游戲角色。
痛嗎?痛,能清晰感覺到痛。
但并不真切,仿佛是隔著一層玻璃在感受這種痛苦一樣。
真奇妙。
不過沒時間可以浪費了,刀鋒正在銹蝕,雖然是在刀鞘之中銹蝕,外面看不見就是了。
于是,高見立馬沉心,開始參悟神韻。
他的參悟速度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疼痛盡管還在不斷襲來,可對他來說就好像是看著游戲里的表現一樣。
而他參悟神韻也是如此,海量的信息涌來,沖擊心湖,但他的心湖毫無波瀾,輕而易舉的將所有的信息融入其中。
外面,白大夫的治療正在進行。
內里,高見的領悟也沒有耽誤。
兩者并行之下,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旁邊的鎮魔司司馬本來是準備離開的,但想了想還是留下來看著兩邊。
白大夫忙的額頭冒細汗,這種用生氣沖刷鬼氣是很精密的操作,哪怕對他來說難度也不低,尤其是用了龍血。
龍血可沒有那么好控制,尤其是這龍血看起來境界還不低,看這活性……八境往上走。
高見的生活很豐富啊,很難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沐浴八境龍血的,難不成他去東海屠龍了?還是他家長輩專門去給他找來的?
不太明白,只是也沒時間細想,這場治療的難度不低。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
渾身濕透的白大夫往后一坐:“將軍,搞定了……”
或許是巧合,這一瞬,高見閱讀的神韻,也剛好結束。
而這一次,刀鋒消耗了一尺三,恰好給高見留了一寸的刀鋒,沒有完全用完。
高見睜開了眼睛。
他也渾身都是汗。
疼出來的。
身體依然是在疼痛,所以當然會出汗,會抽搐,只是他的主觀意識里沒有那么劇烈而已。
可此刻恢復之后,他還是感覺自己渾身幾乎已經虛脫了。
“你小子,又給我開眼了啊。”司馬站在高見的面前,眼神已經明顯變了:“你才來多久?我都不知道說了幾次‘又’了。”
又,又,又。
他才來滄州不到半年時間,從秋天到冬天而已。
整肅外城,二境斬三境,帶著人重新把外城的條理厘清了一遍,而且這個人選還是水家的公子,水蒼蒼,剛好讓左家甚至都沒辦法報復。
然后去了白山江龍宮一趟,回來就帶著一條真龍把白山江龍宮給平掉了。
這次又……
等等,再之后,就被自己帶來了這個地方。
剛來第一天,就死了兩個四境,并且還砍了六境的左岸一刀,要知道左岸曾經是左家的掌權人……
雖然左家掌權并不要求實力,他們更注重方略,智謀,大局觀,常常出現低境的智者,指揮高境的戰力進行作戰,但如果自身修為沒有到某條基準線,是沒辦法準確判斷局勢的。
所以,左岸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在內城之中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身法寶更是多的要命,都是作為掌權者的時候給自己掛在身上的。
但這樣,還是被高見砍了一刀腰子。
高見才三境……
鎮魔司司馬突然感覺自己背后一涼。
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他現在都躺床上,接近癱瘓了,如果是道士巫覡這些,躺半年都不奇怪,就算是他是武者,也再怎么都得修養個十幾天才能復原吧?
嗯……
應該不會出問題。
應該。
他想著這些,還是出去了。
畢竟是一州鎮魔司司馬,他其實工作還挺多的,抽出這么多時間陪高見已經讓他堆積了不少事情了。
尤其是他還需要幫高見報名太學選拔的事情,唉,這也是個麻煩事。
真是一刻不得清閑喲。
司馬搖頭晃腦的離開了這里。
白大夫則看著高見說道:“鬼氣清理了,不過剩下的傷勢還得養一養,全身骨折,雖然對你們這些武者來說可以正常走動,但最好還是不要發力,不要動手,老實點。”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躺著休息,會有人來給你送飯。”
說完,他起身也準備離開。
“大夫,你們在這邊忙什么?”高見這時候才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
這么多人駐扎在古戰場,忙什么呢?
“很多事的,維護各種陣法,抵抗一下里面涌出來的一些怪物,還有防備一些人想要引爆這個地方之類的。”白大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
“怪物?”高見好奇。
妖,怪是有區別的,怪物和妖物是有明確的區別,這點高見也知道,但……天地死寂之后,居然還能有怪物存在嗎?
“天地之氣本身凝聚的怪物,像是‘夕獸’那種,能理解吧?”白大夫一邊收拾自己身的衣服,一邊說道。
說話間,他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看著對方已經要走了,高見點了點頭,躺下來準備休息。
不過,白大夫走之前,冷不丁的問了高見一句:“對了,你為什么非得和左家過不去?”
“我差點被血祭過,也看過血祭是什么樣子,還看見過沒有血祭是什么樣子,所以我想把血祭給結束掉,很奇怪嗎?”高見說道。
“不奇怪,就是有點困難,要知道,血祭可不只是幾件事,這是一個自持運行的系統,很麻煩的。”白大夫搖了搖頭。
高見笑笑:“不麻煩的,解決這種事情的最簡單辦法就是,連人帶問題,一起埋了。”
“好志氣,沖你這句話,你之前要和白平說什么來著?我幫你帶話。”
“沒什么,你就告訴他,我一切安好,讓他不要對自己太吝嗇。”高見答道。
“行,我有機會就發一封飛劍回山門。”白大夫轉身離去,顯得很是灑脫。
說實話,高見在鎮魔司,遇到的人好像都挺好的。
估計是因為司馬的原因吧。
司馬本身也是個不錯的人啊,雖然看起來有點糙就是了。
過了幾分鐘,白大夫剛走,卻又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
是鄒束。(詳情見第一百三十四章)
鄒束也是鎮魔司校尉,乍一看似乎是三十出頭,比高見看起來成熟一些。
他似乎是剛剛忙完,身上還有一些露水。
“喲,老弟。”鄒束進來就對高見打了一聲招呼。
“鄒老哥。”高見回應了一句,撐著坐了起來,對他擺了擺手。
兩人笑臉相對。
鄒束開口說道:“昨晚我可都看見了,司馬帶著你去了左家的那個山頭,你和左家有仇?”
高見搖頭:“沒仇,喔……現在應該有了。”
“沒仇?沒仇你招惹他們干嘛?”鄒束有些不明所以。
“左家不是在搞血祭嗎?我有點看不下去,就給他們找點事。”高見隨口答道。
這話一說,卻見鄒束原本的笑容凝滯在了臉上。
“嗯?鄒老哥,怎么了?”高見發現了對方的異狀,于是伸手揮了揮。
鄒束揉了揉臉,走了進來,拉了一根凳子坐著,對高見說道:“按你這么說,你……救了不少血祭的人吧?”
“還挺多的吧,沒數。”高見回答。
不過說話之間,高見還挺得意的。
他確實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有人問起來這些事情的,還是有點小爽。
“你還干了什么?”鄒束又問。
“不足為道,不足為道。”高見擺了擺手。
小爽歸小爽,真要高見自己吹噓自己做了什么,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或許有點別扭,不過高見就這樣。
他確實覺得自己做的都是正確的事情,并以這些事情為傲,而且他還有點喜歡聽別人吹噓這些事情,像是聽見滄州的力工們對外面說這些事情,又比如滄州的戲館流傳的惡校尉,每每如此,高見都會覺得像是夏天喝了一杯冰可樂一樣舒爽。
可你真讓他自己開口去吹噓自己做過的事,他便又靦腆起來了。
只能聽別人吹,自己是開不得口的。
但鄒束的反應卻超乎了高見的想象。
他立刻朝著高見前傾,表情嚴肅而且有點急迫的說道:“高老弟,你當我是兄弟的話,就告訴我。”
高見當他是兄弟嗎?
不一定。
但對方昨天晚上出手幫了高見一把,幫高見攔住了那兩個四境的刺客,高見還是很感謝的。
所以高見馬上說道:“鄒老哥說的什么話,你要聽,我說便是了。”
于是,高見便一五一十的將他做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隱去了自己的來歷,只是說自己在滄州淪為血祭的祭品,又看見了當地的村民主動獻身所謂的‘山神’成為‘死肉’。
又看見河伯血祭,殺了河伯,惹到了白山江水族。
再去了滄州,看見了滄州外城那吃血食吃的肥頭大耳的諸多‘土地’。
于是,高見重整了滄州百神,又平了白山江水族,剿滅了所有蛟龍。
然后,就是現在。
高見說完了自己的故事,一攤手:“所以,現在我的矛頭對準了左家,這不就依仗一下司馬,看看能不能給左家找點麻煩。”
聽見了高見的故事,鄒束沉默了一會。
說實話,他料想過很多。
但沒想過高見的故事會這么……離奇。
而且,他不覺得高見在說謊。
三境就被司馬收為牙將,肯定是有本事的人。
所以,鄒束突然單膝半跪了下來。
高見驚了一跳。
他連忙翻身起來,雖然關節疼痛無比,他還是撐著把鄒給拉住了。
但顯然,他現在的力氣完全拉不住對方,眼見對方還要繼續往下,高見只能喊道:“喂喂喂,別折騰我啊!我手腳都斷了的!你再往下跪,給我手拉出事你負責!”
這話一說,鄒束才停止了動作,選擇站了起來。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躬身一拜:“高將軍大義,這一拜,你受之無愧。”
“好了好了,老哥別這樣,你這樣我以后還怎么和你相處?”高見尷尬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只覺得渾身難受。
他的確很享受被人吹捧,但這個態度還是有點不太自在。
但鄒束卻抹了一把臉:“不……不管怎么說,這一拜總是要的,高將軍有所不知,我的家人,死于血祭。”
這話出口,高見也不說話了。
還能怎么說呢?
于是,高見只能嘆息:“那我就受了你這一拜,不過別叫我高將軍了,你還是和之前一樣,叫我老弟便是。”
“嗯,高老弟,你知道嗎,我以前和你做過一樣的事情。”鄒束說道。
“只是,我比你差遠了,當時我全家被血祭,我自己一個人殺了幾個鄉親,逃出了家鄉……”鄒束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開始述說他以前的事情。
顯然,他有話要對高見說,只是需要用這些故事做鋪墊。
高見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在旁邊靜靜傾聽。
原來,鄒束曾經也是個鄉下小子,只是從小身強體壯,練了幾手莊稼把式,在鄉里千百號人里也算得上勇武,混了個一個鄉勇的名頭,當了縣城里的一個小吏,在縣城租了個房子,生活也算是滋潤舒坦。
村子里和縣城隔了小一百里路,回去還挺麻煩的,所以他差不多一個月回去一次。
他單身漢一個,不用養老婆,自己掙自己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鄉的老父母,每個月就會買點酒肉提著,回到村子里。
老父母已經半個身子入土了,不愿去城里享福,只想守著家里最后一點清閑,等著入土。
唯一的盼望,就是想讓兒子早點娶個媳婦兒。
但鄒束懶散慣了,再加上他天賦不錯,在縣衙里差點就要突破一境,深受捕頭器重,說是要提拔他當捕快,他也就不急著成親。
血祭的事情,他也一直知道,并且覺得沒什么,反正選的都是一些無親無故,自己看著也不是很愿意活的老朽,既然血祭能夠帶來風調雨順,那自然是無所謂,是好事。
他每月回村子里,酒足飯飽,喝的氣熱腦昏,仗著自己年輕,有實力,有靠山,而且馬上就要被提拔當捕快,總是沖撞鄉老,橫行霸道。
鄉老和鄉民們當時沒說什么,但后來……血祭的抓鬮,抓中了他的老母親。
他立刻按照‘傳統’,給鄉老備了一份厚禮,是他半年的積蓄,希望能偷偷將抓鬮的結果改一改,改成旁邊那個死了兒子的老寡婦。
結果……鄉老拒絕了。
鄒束懵了,他抓著鄉老的脖子,把他按在桌子上,威脅他,要么收了錢改名字,要么死在這里,他殺出去。
鄉老答應改名字。
他信了。
血祭如期舉行,而那天他不在縣城里。
老父母死了,消息傳到縣衙的時候,他甚至沒反應過來。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我真是蠢的難以置信。”鄒束搖了搖頭:“還是太年輕了,輕信別人,輕信自己,總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
那之后,捕頭勸他不要把事情鬧大,他和捕頭吵起來了,被對方一拳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捕頭對他說:“為了你的前途著想,還有……你知道這些鄉老的關系都是通到縣太爺那里的嗎?不然他們坐得穩這個鄉老?你知不知道縣太爺是都城里出來的大人物?人家有家世的。”
鄒束沒說話。
那之后,他偷偷的返回鄉里,想要殺了鄉老,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其他捕快。
原來……大家都不笨。
大家都想得清楚情況。
只有他一個人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有實力,有靠山。
其實別人才是有實力,有靠山,只有他一個鄉下窮漢,半瓶水響叮當,整天晃來晃去,殊不知別人都當他是傻瓜。
可惜,大家都錯估了一點。
那就是鄒束……真的很有天賦。
他絕望之下的豁命一搏,開了氣海,臨陣突破了一境,殺光了在場所有人。
那之后,他背井離鄉,成為了一個亡命之徒。
這個亡命之徒經歷了不少事情,最后被鎮魔司司馬收入麾下,得到了系統的傳承和培育,最后突破四境,變成了現在的鎮魔司校尉。
鄒束感慨道:“說實話,當了校尉之后,我殺了幾個水神,解決過幾個血祭,可越是做這些事,我就越是感覺到無力。”
“每場血祭背后都有人,每一場血祭都是世家在主導,我也意識到了左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我發現,如果我再繼續阻止下去,左家會出手,到時候……我又會變成那個‘鄉下窮漢’的下場。”
“所以我記下了左家,但之后就再也沒管過血祭,我慫了。”
“這次聽說高老弟你和左家過不去,所以我來看看你,覺得你我意氣相合,說不定以后可以一起給左家找點麻煩。”
說到這里,他仰天嘆息:“可是沒想到啊……高老弟,你比我強太多了。”
“要是我父母當時……唉算了,不談這些,如果你不嫌棄,我就認了你這個兄弟,以后有事,只管找我,如果涉及左家,那就更不要有顧慮,我和他們也有仇。”鄒束拍了拍胸脯,如此說道。
“好。”高見點了點頭:“我就知道,左家如此行事,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看不慣。”
“好了,不談這些,對了,你現在應該能走了吧?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行,反正不影響行動,我也想看看這片天地凝滯的地方到底長什么樣子。”高見馬上點頭。
他早就想出去了。
秋分陰氣鎖定了季節的天地,高見還真挺好奇的。
鄒束點頭,甩了甩自己腰間的羊脂玉佩,就帶著高見出去了。
出門就看見有一些士兵不遠處的操練場訓練,練習陣法之間的配合,練習單兵之間的廝殺。
不過大部分士兵并沒有訓練,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干雜活,比如有的在洗衣,有的炊事班在做飯之類的。
看起來,在這里的備戰壓力并不大。
作為軍官,鄒束當然要清閑一些,他帶著高見在周圍走動,不一會就出了軍營,來到了外面的一條河流旁邊。
秋分陰氣之下,周圍的氣溫很低,河流都凍住了。
不過并非完全的封凍,而是表面飄著一層細微的薄冰,下面的水流依然在流動。
這就是秋冬交接之際,冷,但又不是那么冷,可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死氣,是‘由生轉死’,萬事萬物都在凋零的季節。
樹木落葉,蟲兒蟄伏,各種莊稼都會結出種子,然后丟出去,隨后死亡,等候種子未來的發芽。
秋霧籠罩四周,空氣的潮濕陰涼比真正的寒冷還要凜冽,那種陰冷侵人肌膚,讓人骨頭都感覺到了某種酸痛。
如果是單純的寒冷,那么多穿衣服,防風保暖,就能抵御。
可這種如同跗骨之蛆一樣的陰冷,卻怎么都揮之不去,穿的再厚,都只能靠人身自己的生氣才能抵抗。
萬籟俱寂,無形無色的浮霧籠罩,似乎蘊藏著影影綽綽的幻象。
說實話,就算是真正的冬天,也不會有這么殘酷的氣候。
因為‘冬藏’,本質上,冬天是孕育,蟄伏的季節,冬天的死寂之中,孕育著生機,隨時都有可能陰陽逆轉,生死交替,進而誕生出‘春’來。
而此刻的秋卻不一樣,秋是殺死春夏之氣的金氣,因此,也就格外的殺人。
“嗯?河里面居然還有活物?”高見看見冰面之下,還有一些鼻孔。
“是冬眠的鱷。”鄒束這時候對高見說道。
“噢?還真是。”高見仔細觀察,看出了一些端倪,那確實是一些鱷魚,被凍在了冰水里,只留鼻尖上的兩個鼻孔露在冰面上,看起來就像一只“鱷魚冰棍”
“死了嗎?”高見想走上去摸一摸。
但被鄒束拉住了,他說道:“別去,以前有不長眼的人去摸過。”
“結果呢?”高見問道。
“結果發現了三件事。”他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雖然說是冬眠,但它們還是醒著的。”
“第二,冰層比想象中的薄。”
“第三,它的牙齒比你整個人還長。”
“哈哈。”高見大笑,但識趣的往后縮了縮,沒有去摸露出來的鱷魚鼻子。
但他還是環顧周圍,看著四周一片深秋霜凍的模樣,說道:“不過,有點吃驚啊,我還以為這里面什么東西都沒有了,結果這不是還有東西活著的嗎?這些鱷魚冰封多久了?”
“誰知道呢,可能是從天地之氣凝固的時候就一直活到現在吧,不過都是在冬眠狀態,現在這里面幾乎所有東西,都處于冬眠。”鄒束解釋道。
高見沒有問“不會冬眠的去哪兒了”。
不需要問,不會冬眠的,當然都死了,被抽取了生機,被這片深秋給殺死了。
高見因想明白了這點而朝著遠處望去。
遠處,在陰冷潮濕的霧氣籠罩下,隨處可見死氣沉沉的景象。
這是一個死去世界的景象。
天上有太陽,太陽也散發著光,可沒有絲毫熱力,一切事物都在這光中凝然不動。
與其說這是太陽,倒不如說這里是天空睜開了一只幽靈般的眼睛,因為這太陽的光芒不僅不溫暖,甚至都不刺眼。
在這里,人可以用眼睛盯著它,就像盯著月亮一樣,而不會感覺到灼傷。
在這巨眼一般的太陽注視下,萬事萬物永遠僵冷了。
而周圍所有的鎮魔司兵馬,就在這般奇境中生活。
“說實話,這地方還挺奇妙的。”高見撫摸著周圍的樹木,這些樹木也都枯死了,可他們還保持著死前的模樣沒有倒下,所以這里依然是一片森林。
“看一次兩次還覺得奇妙,在這里待十年,你就會覺得窒息了,所以這里是經常輪換的,很少有人會常年駐扎在這里,沒人受得了。”鄒束說道。
然后,鄒束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我聽說了,昨晚你砍了左岸一刀。”
高見笑了,很自豪的擺出大拇指:“這一刀,是他欠滄州無數人的,我先砍一刀,算是利息。”
鄒束聽見這話,露出了高興的表情,接著說道:“真羨慕你。”
高見撿起一片枯葉:“羨慕我什么?”
鄒束說道:“羨慕你能砍出這一刀,我比你強,可我站在左岸面前,恐怕永遠都不會升起出手砍他的念頭吧,明明我很多時候都在想要不要砍死幾個左家人,可真到了面前,殺意就全都沒了。”
“那你鎮守在這里是為了什么呢?”高見有些不太理解。
鄒束則無所謂的說道:“你這話說的?你不如去問問那些士兵,問問他們,努力工作是在追求什么呢?”
“努力工作所為的東西?夢想?未來?還是別的什么?其實,不一定有那么復雜的啊。”
“不是每個人都有要追求的東西,但每個人都真的有家要養,有飯要吃。”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而已。”
高見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們,點了點頭:“確實。”
“對了,帶你出來可不是為了閑聊的。”鄒束突然結束了閑聊的話題,說道:“咱們兩個雖然才第三次見面,不過我覺得已經算是交過命了吧?”
高見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對方,等著對方的下文。
似乎是察覺到了高見的態度,鄒束說道:“鎮魔司的力量是朝廷的,我們動用不得,不過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說不定能讓左岸吃個大虧”
“有這種東西,你之前不用?”高見愣了一下。
他釋然一笑,說道:“之前,可沒人敢砍左岸。”
“你這一刀,好像也砍到了我,不帶你去看看,我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