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處普通的兩進院落內。
一個婦人正在低聲抽泣。
旁邊有個頭上纏著繃帶的敦厚青年,青年臉色蒼白,苦笑著道,“爹,這可怎么辦才好?
斗狗幫的人說了,要么我把酒樓抵給他們,要么他們就要打死我。”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
鄭旺一臉煩躁地道,手掌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
人走茶涼,他才剛剛脫下差服,斗狗幫就已經欺負到他頭上來了。
而且他很清楚,這只是開始。
那些幫派,一個個嗅覺比鼻子都靈。
自己原先當班頭的時候沒少收拾過他們,現在自己落魄了,他們豈能放過機會?
況且,針對自己,還能順帶著討好何光韶。
想到這里,鄭旺也是忍不住有一絲懊惱,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怎么就沖動了呢?
不就是忍一忍嗎?都忍了一輩子,怎么就沒忍住呢?
鄭旺心中嘆了口氣,可是真的不想忍了啊,當了一輩子狗,他也想當一回人。
只是這代價,太大了一些。
抽泣的婦人是他妻子,敦厚青年是他的獨子。
他這個兒子沒有練武天賦,偏偏喜歡做飯,在南城開了個酒樓,原本在他的照拂下,酒樓生意一直不錯。
但是他這次得罪了何光韶,連差服都脫掉了,那些幫派聞著味就來了。
一間日進斗金的酒樓,一個落魄的老班頭,怎么看都是肥羊啊。
鄭旺淬體二境的修為,如果他正當壯年還好。
欺老不欺少。
但他年歲已大,氣血已經開始衰落,沒了官差的身份,根本就震懾不住那些幫派。
“老爺,要不咱們把酒樓兌給他們,拿著銀子,換個地方生活?”
鄭旺的妻子知道丈夫這些年當差沒少得罪人,這南城肯定是住不下去了。
幸好他們還有一些積蓄,就算去鄉下,也能做個富家翁。
“你以為那些人真的會給銀子?”
鄭旺冷笑道,“他們不會讓我們帶著銀子離開南城的。”
他臉色變換,咬牙發狠。
為今之計,只能舍棄這些浮財,自己護著妻兒逃出南城去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這么多年的辛苦。
他長長嘆了口氣,“收拾東西,只帶貴重的,天一亮我們就走,離開南城。”
鄭旺話音未落,忽然砰地一聲悶響。
鄭旺臉色大變,一把抓起手邊的鋼刀,三步并做兩步就沖進了院子里。
只見院門已經被人從外面踹開,七八個人涌進了院子。
那些人全都身穿勁裝,人高馬大,體型壯碩。
“呂星民,私闖民宅,你想干什么?!”
鄭旺看到領頭之人的樣子,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斗狗幫幫主呂星民,淬體三境武夫,心狠手辣,素有瘋狗之稱。
最主要的是,呂星民有個弟弟,之前在南城鬧事,死在了鄭旺手中。
以前鄭旺是南城司的捕快班頭,呂星民就算想要報仇也不敢將他怎么樣。
如今鄭旺不但脫下了差服,還惡了南城司司馬。
呂星民第一個就撲了上來。
“鄭旺,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威風八面的班頭?
現在,可沒有南城司替你撐腰了。”
呂星民獰笑道,“老東西,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地讓我砍下你的狗頭,否則,我會削斷你的四肢,把你關進狗籠子里,讓那些斗狗一口一口地咬死你。”
“呂星民,你不要逼人太甚!”
鄭旺臉上涌現出一抹異樣的紅色,強忍著怒意道,“我鄭旺也不是任你宰割的魚肉,真要是逼急了我,我也還有三五個好友,跟你斗狗幫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是不可能!”
“哈哈,你以為現在還有誰會幫你?”
呂星民張狂地大笑,“你那幾個老班頭兄弟,現在都自顧不暇了!
老東西,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你好像還有個半老徐娘的老婆吧,本幫主今日就讓你開開眼界。
來啊,把老黑帶過來,咱們鄭班頭還沒見過老黑是怎么上女人的。”
呂星民拍拍手,后面一個小弟就牽著一頭大黑狗走了進來。
鄭旺胸膛劇烈起伏,噗地吐出一口老血。
“我跟你們拼了!”
他一聲怒喝,舉刀向呂星民劈了過去。
呂星民閃身躲過鄭旺的一刀,順勢一腳踹在了鄭旺胸前,直把他踢得向后飛了出去。
“以前不打你,那是因為你身上的黑皮,你還真當我打不過你?”
呂星民獰笑道,向前幾步,猛地踏在鄭旺胸前。
“來人啊,把那老娘們抓出來,讓咱們鄭班頭樂呵樂呵!”
呂星民喝道。
“老爺!”
“放開我娘!”
哭喊聲回蕩在小院內。
周圍的鄰居全都噤若寒蟬,沒有一個敢出頭的。
鄭旺目眥欲裂。
“呂星民,你這個畜生!有什么事情你沖我來,不要碰他們!”
鄭旺拼命地嘶吼道。
鄭旺的老婆被兩個斗狗幫的幫眾抓著手臂,那條大黑狗嗚咽著靠近她,她滿臉都是驚恐。
“哈哈哈!”
呂星民大笑,“老黑,上!”
大黑狗口水流了滿地,猛地人立而起,兩只前爪已經搭在了鄭旺老婆的肩膀上。
“畜生!畜生啊!”
鄭旺流下兩行血淚。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聲輕響。
那大黑狗的動作忽然一頓。
呂星民等人都是有些奇怪地看了過去,正好看到那碩大的狗頭滾落在地。
腥臭的狗血,一下子淋了鄭旺的老婆一身,嚇得她大聲尖叫起來。
“誰?!”
呂星民臉色一變,怒喝道。
“我自練刀以來,第一次這么想要殺人。”
一道聲音響起。
伴隨著聲音,一片刀光驟然在小院內綻放開來。
“饒命——”
呂星民滿臉驚恐,他拼命地向后躲閃。
但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那一抹刀光。
他橫刀身前,噗嗤一聲輕響,他手上的鋼刀斷成了兩截。
切口整齊光滑。
和鋼刀一樣,呂星民的身體,也分成了上下兩截。
他艱難地低下頭,看著孤零零的兩條腿,眼神中充滿了悔恨。
然后他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當中。
噗通!
噗通!
尸體倒地的響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鄭旺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斗狗幫的人已經全都變成了尸體。
他茫然地抬起頭,只感覺眼前光線一暗,一道人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鄭班頭,八個畜生,我替你殺了,承惠,八兩銀子。”
一道聲音在鄭旺耳邊響起。
鄭旺這才回過神來,“小蘇捕頭?”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滿院子的尸體,“不是七個人嗎?”
“這條狗不算?”
蘇牧道。
鄭旺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自己這是說什么呢。
別說八兩銀子了,就算是自己全部身家,他現在也心甘情愿地拿出來。
小蘇捕頭那是在意八兩銀子嗎?
他這是想讓自己心安!
他連忙從懷里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遞給了蘇牧。
“小蘇捕頭,你怎么來了?”
鄭旺好奇地問道。
“我現在不是捕頭,我是捉刀人。”
蘇牧呵呵一笑,拋了拋手上的銀子,“多余的二兩我就當你打賞我了。
鄭班頭,以后別叫我捕頭了,我已經不是捕頭了。”
“蘇——大人,你也別叫我班頭了,我現在連捕快都不是了。”
鄭旺苦笑道。
他哪能想到,脫了差服之后,自己竟然會慘到這個程度。
“你確定?”
蘇牧道,“你確定你不想做班頭了?我這次來呢,殺人只是順便。
其實我是想邀請你隨我一起去東城,繼續做捕快班頭。
既然你不愿意,那算了吧。
我找其他人吧。”
說著,蘇牧轉身就向外走去。
“蘇大人!”
鄭旺愣了一下,眼看蘇牧就要走出大門,他連忙叫道,“您剛剛說什么?
東城?我能去東城做班頭?”
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語。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貴,沒了班頭的身份,一個斗狗幫就差點讓他家破人亡。
如果蘇牧愿意給他一次機會,他鄭旺,必定會以性命來報答蘇牧的大恩。
“你的能力,做一個班頭還是綽綽有余的。”
蘇牧頭也不回地道,“我即將去東城司任司馬,需要幾個信得過的人手去幫我。
不過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強人所難。”
“我愿意!”
鄭旺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屬下鄭旺,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他現在已經無暇去思索為何蘇牧搖身一變成了東城司的司馬。
他只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機遇。
蘇牧帶著鄭旺離開的時候,街巷中有一處院落,一雙眼睛隔著門縫往外看,怔怔出身。
這女子名叫劉紅玉,不久之前,經媒婆介紹,與她叔叔生前的東家定了親。
她未來的岳父,曾經是南城司的捕快班頭。
劉紅玉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那一口氣,有遺憾,也有釋然。
本以為和他的距離拉近了,卻不曾想,這距離,反倒是越來越遠了。
假如當初——
可惜沒有假如啊。
數日之后,東城司的衙門,悄然迎來了新的主人。
蘇牧帶著鄭旺和另外兩個原南城司的班頭走進了東城司的衙門。
這三個班頭都是當日在何光韶面前憤而辭職的。
事情因蘇牧而起,又因蘇牧而變。
如今,蘇牧給了他們新生。
余秀江帶著東城司原有的捕快數百人,由東城司的捕頭和七位班頭統領,齊聚東城司衙門前的開闊場地上迎接蘇牧。
見蘇牧到來,余秀江立刻率領眾人躬身行禮。
“東城司,捕快共計七百六十一人,除在外巡邏者,剩余四百人全部到齊,參見司馬大人!”
眾人齊聲道,場面頗為壯觀。
東城地方雖然和南城差不多大小,但整個東城區比南城區繁華了不知道多少倍,東城司捕快的數量和質量,也遠遠超過南城司。
淬體二境,在南城司已經可以當班頭了,但是在東城司,卻是還不夠。
東城司的七位班頭,全都是淬體三境的武夫。
而東城司的捕頭陳松,實力更是達到了淬體四境,雖然僅僅是淬骨入門,連小成都還沒到。
但淬骨畢竟是淬骨,這樣的人物,整個南城區都未必能找出來一個。
“不必多禮。”
蘇牧目光巡視一圈,腦海中回憶著余秀江告知他的一些事情,淡淡地開口道。
“是。”
眾人齊齊應聲,這才各自直起身子,小心地打量起蘇牧這位新來的司馬。
眾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太年輕了。
之前他們聽說了這位新任司馬年紀還不到二十,但此刻親眼見到,還是忍不住驚嘆一句,太年輕了。
這么年輕,聽說他來此之前將南城司的司馬打成了重傷。
南城司司馬,聽說可是內城四大家之一何家的嫡系子弟,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
而且,這位新司馬,和南城司司馬,都入選了天平司白衣。
太平司白衣,門檻是二十歲之前修為達到淬體四境!
“這么年輕,實力竟然達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咱們陳頭兒都不是對手吧?”
“開什么玩笑,陳頭年過四十才突破到淬體四境,能跟新司馬比?”
一些捕快小聲議論著。
看想蘇牧的目光,充滿了驚奇,敬仰。
沒有嫉妒。
人只會嫉妒實力與自己相近的人,對與實力遠遠超過自己的人,他們根本升不起一點嫉妒的心思。
“余主簿,司丞何在?”
蘇牧看向兩步外的余秀江,緩緩地開口問道。
“稟司馬大人,司丞說他身體不適,在家休息。”
余秀江行了一禮,恭敬地回應道。
自從知道蘇牧將何光韶打成重傷之后,余秀江就改變了自己對蘇牧的態度。
蘇牧,并非和他一樣,是洛家的附庸。
蘇牧早晚會成為有資格與洛家平等對話的存在的。
“既然他身體不適,那就讓他在家好好休息吧,從今日開始,由你來暫代司丞的職責,有沒有問題?”
蘇牧平靜地道。
他早就知道,東城司的司丞并非洛家的人,而是內城四大家之一的謝家安插過來的。
蘇牧與謝家雖然沒有恩怨,不過也不想眼皮子底下有個釘子,所以正好借機給拔了。
“沒有任何問題。”
余秀江躬身道,主簿是三把手,司丞是二把手,于他而言是升遷了,他也是有些意外之喜,沒想到蘇牧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捕頭和班頭留下,其余人可以散了。”
蘇牧點點頭,繼續道。
話音未落,忽然一道響亮的聲音從衙門外傳來。
“清茶門教,特來恭賀新司馬上任,攜賀禮一份,求見新司馬大人!”
蘇牧神色平靜,抬頭看去。
自己剛到衙門,這清茶門教就上門了。
是真心道賀,還是來者不善?
“我剛到,他們就找上門來了,這是想要告訴我他們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嗎?”
蘇牧背著手,緩緩地向外走去,“余司丞,走吧,去見見這東城最大的勢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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