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動。
整個界亂之海,都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小倉界外,王魃心頭劇震。
玉壺界外,清瘦老者和灰袍中年人都忍不住微微張口,神色僵硬,雙眸因為過于震撼而顯得有些呆滯,同時還充滿了難以置信……
仙絕之地。
伴隨著肉泥的滴落。
漸漸平靜下來的四周,在沉寂之中,驟然間風聲再起!
肉泥之中,溢散出來的規則隱隱在咆哮、暴動!
如同狂濤怒浪!
似乎充滿了強烈的不甘和怨氣。
而同一時刻,虛空中的仙門,似乎是失去了感應,緩緩消失不見。
也就是在仙門消失的同時,那只黑色大手,也緩緩縮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只余下滾滾白霧,浩蕩的狂風,將方才發生過的全都掩埋。
一切,仿佛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所有人也失去了對仙絕之地深處的感應。
周圍的黑暗,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然而無論是王魃,還是清瘦老者、灰袍中年人,又或者是甘雄,以及界亂之海中同樣看到這一幕的其他修士,此刻的心中,卻如巨浪翻滾,滔滔不止。
“為什么會這樣?!”
“滿道人……死了?!”
“一個剛剛誕生的仙人,就這么死了?”
“那只大手又是什么?界亂之海何時還藏了這樣的東西?”
“是修士,還是規則顯化?”
“為什么它要阻止滿道人?”
“它是要阻止界亂之海所有修士飛升離開這里嗎?”
“滿道人似乎還認識‘他’……”
“他是誰?!”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樣冒出了這些念頭、疑問。
而王魃更是驀然間便回想起當初在仙府之中,看到提伯和陸河仙君二人弈棋的景象。
“局……是棋局!!”
“今日,不過是無數萬年前那兩位仙人棋局的延續!”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也一下子醒悟之前在腦海中一閃即逝的那個念頭到底是什么。
腦海中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當初兩位仙人大戰,最終一死一傷,死的那個,應是陸河仙君無疑,而活著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提伯。”
“仙人關是大戰之后出現的,所以,仙人關會不會就是提伯設下的?”
“以仙人關將整個界亂之海困住,人為構建了這里的規則,正常情況下,無人能夠踏上渡劫境,也就無人能夠離開這里……這是提伯提前落子,布下的局,他是想要將陸河仙君困死在這里?”
“而陸河仙君已經殞落了,即便仙人手段神奇,可以死而復生,可想必也要從低微起步,一步步感悟這里的規則,而一旦沾染了這里的規則,也便無法踏入渡劫,所以正常辦法,根本不可能突破提伯的封鎖,但陸河仙君精通卜算之術,提早預料到了未來,于是他也提前在仙府之中,留下了四顆仙丹,成為了破局點……所以仙丹的確沒有問題,吞下仙丹,便可以一路突破,成就仙人之軀,離開第三界海……”
“等等,有個問題!”
王魃心中極速掠過諸多的思索,卻又立刻否決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陸河仙君真的看到了未來,那為何今日滿道人卻隕落了?”
“還有,若滿道人便是陸河仙君的破局一手,那順利渡過接引雷劫的滿道人,是不是已經不是那個滿道人了?”
“還是說,終究是提伯棋高一著?陸河仙君,其實已經輸了?”
想到這,他立刻凝神感應著四周。
盡管滿道人隕落后產生的規則牽動了周圍規則的變動,如同潮水一波波蕩開,但周圍卻仍舊是那些規則,不曾改變。
王魃的心頭,頓時升起了一絲疑惑。
“界亂之海的規則還在……難道不是我猜的那樣?”
若這界亂之海的規則真的是為了陸河仙君而構建,那么當滿道人失敗的同時,按說這些規則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但結果卻并不是這樣,那么很大的一個可能是,兩位仙人的這局棋,尚未結束。
當然還有其他的可能,譬如這規則已經設下了很久,固化在此處,又或者那位提伯仙人并不在意這里修士的死活……
“可是,仙府之中,為何卻有提伯的牌位?”
“是陸河仙君故意為之,還是說,提伯其實也已經死了?”
王魃心中又忍不住想起戊猿王手中的那兩座牌位。
無數的疑問在心頭縈繞,非但沒有隨著他明悟一些答案而變得清晰,反而如同迷霧一般,更加難以看清。
而就在這一刻,他忽地心頭一震,轉頭朝著仙絕之地深處望去。
一道璀璨的紫白雷光以驚人的速度,出現在他的視線盡頭處。
而幾乎是瞬息之間,這道雷光便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他本能伸手,那雷光便似有靈一般,徑直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其上雷光滋啦作響,然而入手卻是一片清涼溫和。
“是滿道人飛升之前,送給我的東西……好快。”
王魃略有些吃驚地將這點雷光托于手中。
小倉界的位置,距離仙絕之地深處,不知多少萬里之遙,然而這點雷光卻前后不過數息時間,便已經輕松跨越,來到他的面前,這等手段,令他由衷動容。
“可是,這又有什么用途?”
王魃翻看著手中的這點雷光。
雷光深處,無形無物,只有一道規則包裹著什么東西,首尾相銜。
“是出于保密?”
王魃微微皺眉。
感應著這道規則,卻發現其與青木生發之道有關,主生機,有綿延存續之效。
手掌相觸,竟隱隱讓他有種生機勃發的錯覺。
仿佛即便是元神受創,也能迅速恢復。
這規則只是一部分,并不深奧玄妙,但想要破解,卻也并沒有那么輕松。
“這規則里面,藏了什么?”
王魃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好奇。
他和滿道人前后也打過三四次交道了,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也知道對方并非那種大方無私之人。
臨別之際,卻以物相贈,也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
當下心中細細感受著其中的規則變化,恰好借助之前觀滿道人以規則重塑仙軀所帶來的感悟,開始逐一破解起來……
玉壺界外。
伴隨著滿道人的隕落,巨大黑手和仙門的陸續消散,玄妙的感應也隨之消失。
清瘦老者和灰袍中年人相顧無言,神色凝重。
“滿道人竟然失敗了……”
灰袍中年人臉上猶自殘留著一抹震撼。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這界亂之海已經足夠了解,然而直到方才看到那橫空出世的巨大黑手,他才知道,自己或許從來都不曾看清過界亂之海的真正面目。
喃喃自語:
“仙人……難道過了這么久,界亂之海仍舊是逃不過那兩位仙人的遺毒么?”
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懣。
他不是傻子,尤其是他曾親入仙府之中,與滿道人、甘雄、太一道主,一起祭拜仙人牌位,共分四顆仙丹。
雖然被滿道人偷襲截殺,錯失了屬于他的仙丹,但滿道人的神秘,以及這巨大黑手的出現,也讓他猜到了一些事情。
如今眼見滿道人飛升失敗,更覺悲憤。
這不光是滿道人一個人的失敗,也同樣告訴了整個界亂之海內所有有志飛升的修士,他們的結局,也會是如此。
不曾看到希望的破滅,便會一直茍活著,哪怕這個希望看起來渺茫無比,至今無人能成。
而一旦真的看到了希望的隕滅,這對于道心的傷害,卻是難以估量。
一時之間,原本始終神色木然的灰袍中年人,此刻卻變得激動起來。
雙目更是隱隱犯赤,帶著一絲瘋狂。
頭頂之上,七階道域驀然顯現,竟隱隱有種混亂之感。
卻在這時,一聲低喝,如雷霆炸耳,振聾發聵!
“道友醒來!”
灰袍中年人渾身一震,目光瞬間清明。
頭頂之上的道域無聲收回。
他微有些恍惚地轉頭看向清瘦老者,緩緩回過神來,微微猶豫,隨后低聲道:
“多謝道友。”
“客氣了。”
清瘦老者搖搖頭,神色復雜中,帶著一絲震撼,看向那仙絕之地的方向。
他已經感應不到那里的變化,但卻依稀記得那一只巨大的黑手出現之時,給他帶來的巨大沖擊。
只是這沖擊非但沒有沖垮他的信念,卻反而讓他更加堅定。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緩緩低聲道:
“滿道人是計劃之外的事情,咱們一開始也沒有指望他能夠沖開界亂之海的封鎖,如今,不過是讓咱們放棄幻想,繼續堅定施行咱們的計劃而已……須知,你我之自由,你我后輩們之自由,只能靠你我搏命斗爭,方能得來!”
“江道友,你可怕了?”
灰袍中年人聞言渾身一震,隨后眼中閃過了一抹冷色,沙啞道:
“道友說笑了,我等已是這般田地,又還有何可懼?只是……玉壺界難道便不怕?”
清瘦老者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有的,只是一抹深邃和從未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來的慷慨豪邁,沉聲道:
“吾玉壺界,奮百代之余烈,茍忍堅毅,只為有朝一日,能夠踏破天闕,重見界海天日!雖九死而猶未悔!又何懼之?”
灰袍中年人微微動容,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從對方的口中,聽到對方袒露心跡。
沉默了一會,反問道:
“為何不與各家明言,合力而為?”
清瘦老者臉上的笑容微淡,嘆息道:
“合縱連橫,固然一時能成,但老夫深知人心各異,終究難以合力,不若一戰而決,橫掃六合寰宇,盡歸我手,如此,便如高山蓄洪,一旦決堤,便可傾瀉而下,沖破這造下天孽的仙人關!”
“仙人關一破,界亂之海的規則,也便再無容蓄之處,即便那只黑手能殺仙人,卻也終究是覆水難收……”
說到這,他忽地一頓,眼中微有些變化。
灰袍中年人卻沒有注意到這點,皺眉道:
“若這界亂之海,真有人不愿出現一個飛升仙人,又豈會容許仙人關破?道友便真的有這個信心?”
清瘦老者回過神來,強壓下心頭的一絲悸動,微嘆了一聲:
“時也命也,大海市自上次崩塌之后,距今八百余載,再無復現的希望,長此以往,界亂之海只會越來越弱,再無沖破的可能,我們又還能有其他的選擇么?”
“沖破仙人關,便是我們唯一能走的路。”
灰袍中年人聽著老者的話,沉默了一陣后,終于低聲道:
“愿聽道友差遣。”
清瘦老者聞言,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有道友這句話便好。”
隨后正色道:
“如今滿道人這個最大的變數終于消失,時機已經成熟,你我也終于可以放手為之,余下的那些勢力,便靠道友這邊了。”
灰袍中年人點點頭,隨即身影無聲變淡,最終消失不見。
清瘦老者看著這一幕,目光卻不知看向了何方,沒有第二個人在場,他終于不用再多做掩飾,眼底浮起了一抹濃濃的憂色:
“無上真佛……無上真佛……”
界亂之海的一處不知名勢力中。
一尊光頭青年懸立在虛空中,朝著那巨大黑手出現的方向,面露欣喜和崇敬,長身跪拜,匍匐在地,虔誠無比,口呼:
“九天十地,無上真佛!”
在他身后,隱隱約約可見一尊尊界外修士,同樣神態狂熱,恭敬跪拜……
瀆圣界。
看著遠方天際一點點改變了金紅血球位置的余禺,甘雄緩緩收回了目光,心頭卻止不住回憶著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震撼之余,卻也同樣感覺到了界亂之海中一股始終涌動的暗流,如今終于就要噴發。
輕嘆了一聲,甘雄神色復雜。
余禺的出現,實在是太晚了,若是能早一些,哪怕只有個幾萬年,瀆圣界說不定也能有一些本錢,然而如今卻還是差了許多。
“我等,又該往何處去啊……”
他獨自負手看向界外,心中寂寥又茫然。
小倉界。
道場之內。
王魃盤坐在碧玉火桐樹下,手中捏著那一道雷光包裹著的規則。
他已經找到了這規則的突破口。
就如同找到了線團中的那根最重要的線頭,剩下來的,也不過是時間罷了。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道規則也被他一點點破解,對于這規則的領悟,也逐步提升。
終于,伴隨著王魃借助驅風杖,以極為精微的手法,挑斷了最后一根黑白絲線。
規則之外,雷光忽地黯淡下來。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
雷光中這道首尾相銜的規則,也隨之緩緩斷開。
王魃也終于看到了這道規則包裹下的東西。
隨后驀然怔住。
規則之內,一顆熟悉的渾黑色丹丸一點點露出真容,正緩緩旋轉。
而在這丹丸的表面,一道縮小了的熟悉身影正凝立其上。
看到這身影,王魃先是驚愕,隨即忍不住失聲驚呼:
“是你?!”
“葉道友……”
那身影虛無飄忽,似乎隨時會被風吹滅。
臉上帶著一絲慘笑:
“看來你說的沒錯,我真的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