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里面那間公房打開,吏員先一步進了里頭,將窗子推開,讓外頭的光線得以照進來。
秦德勝正要往里頭走,可站在公房門口往里這么一觀瞧,整個人卻是愣在了原地。
“大人,您怎么不進來?”
“這……哪里有落腳的地兒?”
只見公房案牘的前面,擺放著九個籮筐,籮筐里大大小小迭滿了各式各樣的奏折。
而桌案上,還摞著足足三四摞的奏本,算上桌子都快與人一般高了。
縱然是宰相公房,可畢竟是在宮里,辦公條件可謂是極差,這公房前后不過三兩丈長度,四四方方跟個牢籠似的。
很難想象,這竟是平日里吳庸辦公的地方!
秦德勝不滿道:“這些雜物,都清掃出去,像什么樣子。”
吏員嚇了一跳,趕忙勸阻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這些都是各地上奏的奏本,能送到這間公房里頭,都是亟需處理之要務,怎可清理出去?”
秦德勝大吃一驚,指著地上那九個籮筐:“這些都是?!”
吏員點點頭,說道:“這地上九個籮筐,對應著九州之地。桌上那幾摞都是京官們上奏圣聽的,您得先審批之后,需得抉擇哪一些是有必要呈給圣上的,哪一些您代為批閱即可。”
“您也別嫌多,就這已經是部堂里的相公們提前批閱過,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篩去不重要的一些后剩下的了,只不過這幾日左相大人病重,您來之前也沒人敢作主處理,就都堆在這兒了。”
秦德勝吃驚道:“可吳相國病重,到本官代掌宰輔之職,前后不過五日,怎么會堆積這么多?”
吏員答道:“五日……五日也差不多,往常便是這么多。”
聽到答案,秦德勝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目光不由再一次看向部堂內的奏折,一時間怔住了。
原來執宰輔者,每日公務如此繁重么?
不過吳庸能應付得過來,沒理由自己不行!
秦德勝給自己打著氣,隨后板起臉來,朝著案牘后走去,坐了下來:“去將前些日子吳相國處理過的奏本取來,本官看看吳相國都是如何批復的。”
之后幾日朝會,趙祈安注意到原本意氣風發的代相秦德勝突然間失了銳氣。
每次朝會,他總是一幅困倦的模樣,臉上的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要重。
如今他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也就是原本左相吳庸站著的位置,主持朝會。
可趙祈安好幾次注意到,秦德勝站在那兒,眼睛慢慢就閉了起來,竟是站著睡著了!
過了一會直到旁邊人一提醒,他方才驚醒過來一般。
這種事接二連三的發生,頓時引來了一眾非議。
私底下,不少官員將秦德勝與吳庸作對比,這一相比較下來,眾人皆是驚奇得發覺平日里被人時常詬病的吳相國,倒是相較之下稱職得多。
這段時間,趙祈安也曾想與秦德勝私下小聚,畢竟如今儲君大選尚未結束,吳庸之前在荊州的布置,也該秦德勝接手過去才是。
可趙祈安壓根尋不到秦德勝的人!
每次朝會結束之后,秦德勝總是匆匆離去。
趙祈安也曾派人去秦府送了請帖,可每次秦府的人都回答說自家老爺還在宮中部堂,還未回來。
一次兩次的倒也罷了,可一連好幾日都是如此,這讓趙祈安疑心秦德勝當真能勝任“代相”之職么?
對于趙祈安的腹誹,秦德勝是有苦說不出。
這幾日,除了每日朝會,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中書省部堂處理奏折。
從上午一直到宮中宵禁,他又帶著不少公文回家,繼續處理到深夜。
這幾天,他每日睡不過兩個時辰,好幾次都是困得直接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可他這番辛苦下來,那堆積的公文奏折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是越積越高了。
“吳庸以前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秦德勝實在是繃不住了,想罵人都不知道該罵誰。
而最終壓倒他的,卻是一封從南邊送來的信。
這一日,中書省部堂內。
秦德勝面對著桌上攤開的一本本奏折,此刻正閉著眼睛揉按著眉心,只覺得頭痛欲裂。
也就在這時,公房外有人匆匆趕來。
“大人,鎮南指揮使林虎有一封奏折呈上,今早剛送來。”
林老大人?
秦德勝頓時心情振奮了一些,如今大皇子離京也有半月了,想來已經早已與軍中匯合,如今南邊來信,莫不是與南佛國開戰后的捷報?
這是好事呀。
他連忙起身,伸手招呼道:“快,拿來給本官看看。”
下屬快步進了屋中,將奏折呈上。
秦德勝迫不及待得打開奏折看了起來,奏折上提及如今軍隊已集結完畢,軍需糧草也都押運到了邊境,一切看著都是穩中向好,而林虎老爺子也下了軍令狀,對于這一次剿滅南佛國是勢在必行。
可當秦德勝看到最后幾句話時,整個人不由愣住:
“如今萬壽宴已過去半月,為何大皇子還未回歸?望大皇子能夠速回南境,軍機不可失!”
大皇子……還未回歸邊軍匯合?
秦德勝不由心中疑惑。
南境雖遠,可大皇子輕裝簡行,十日之內必定可以抵達。
如今連林虎老爺子的信都送來京都城了,大皇子怎可能還會到南境呢?
“或許是路上發生了什么事,耽擱了。”
他心中不大肯定得想著,如今看來也就只有這么一個解釋了。
秦德勝想想這也沒耽擱幾天,索性對這封奏折留中不發,擱置在了一邊。
可他卻是不知曉,他這一擱置,卻是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梁州邊境,龍虎關。
一道嬌小的身影在山林間奔馳著,時不時惶恐得看向身后。
這是一個異族人,雖是面上遮著薄紗,可赤發綠瞳的體征還是暴露了這一點。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隨姬武昌回南境邊軍的赤翟羅!
赤翟羅一直逃出去極遠,方才看向身后。
只見身后不遠處的山峰之上,一只金色的巨手正在翻掌按下。
她的眼睛里迅速噙滿了眼淚,咬著唇死死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可喉間依舊有嗚咽聲響。
下一刻,她擦擦眼淚,頭也不回得鉆入了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