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彩流光仿佛一只只螢火蟲匯聚在一塊一般,蜂蛹著奔向姜臨。
姜臨沒有感知到任何的危險,反而有一種在面對一尊高山,或者站在地上仰望九天之云時,自身的渺小感。
就好像,在這七彩流光面前,自己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這東西,有著極高的,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姜臨平生僅見的位格!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上次給姜臨這種高山仰止,只覺自身無比渺小的感覺的位格,是那高居紫微垣內,星宮之中,九十九層星辰臺階之上的萬星寶座。
換而言之,這一道七彩流光之內的氣機,其本質與紫微帝君的位格是持平的!
這簡直駭人聽聞!
那可是紫微帝君!
四御之首,天庭副君,其上一人,其下眾生!
而現在,就在姜臨的面前,一個來歷詭異的少女,隨手扔出的所謂見面禮,其本質上的位格,居然能夠與紫微帝君的萬星寶座并駕齊驅!
眼看那七彩流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姜臨沒有任何靠近或者去接的意思,反而是極速的挪移自身,繞著那千工拔步床,最大限度的遠離。
是,姜臨沒有察覺到任何的危機感,但也有一種可能,這七彩流光的危險,已經超過了姜臨的靈覺能夠感知的極限。
螞蟻是感知不到人類的惡意的,唯一能夠清晰認知到的時候,就是螞蟻瀕死的那一刻,并且死亡的降臨已經毫無疑問的時候!
而且,這一道七彩流光,給姜臨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是……
那狐貍臉儒生所用的神通!
但,又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可底子是相同的,或者說,姜臨眼前的這道七彩流光,就是一個根底,一個基礎,一個……道則之根基!
姜臨瞳孔緊縮,一時間想到了很多的東西。
他摸了摸自己袖口中的那個物件,再看一眼那沒有追來,只是懸浮在姜臨原本所在位置的七彩流光。
自己之前從這物件衍生出來的推測,很可能是錯的。
“你……不喜歡嗎?”
少女見姜臨躲開,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角,有些委屈的低下頭,聲音中帶著幾分歉意和驚慌。
“我只有這個……對不起……”
她對著姜臨躬身道歉,然后默默的拿起那屏風上的斬煞,雙手托著,依依不舍的遞出去。
“還給你……”
看著那少女,姜臨心中的警惕并沒有消失,但也沒有再動作,因為姜臨知道自己不配。
如果眼前的少女對自己真的有惡意,想要宰了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的壓力,甚至只需要揮揮手,那堪比紫微帝君的位格壓下來,姜臨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姜臨深吸一口氣,從懷中緩緩的摸出來一個物件。
那物件是一個不過嬰兒拳頭大小的玉印,白玉所制的玉印上,閃爍著七彩的流光,與那少女準備給姜臨的七彩流光很像,或者說根子上就是同一個東西。
但姜臨手中的這個玉印,其上攜帶的七彩流光,卻沒有那種極高的位格氣機,更多的,是一種獨特的神通手段。
這是經過改造的七彩流光,本質上是少女催發的七彩流光,但……
那種位格的東西,哪里是尋常修者甚至仙人能夠駕馭的?
只能選擇,在這七彩流光之中摻雜別的,屬于自己的東西,來變成一道神通,一件寶物,或者其他極其驚艷的存在。
可不管是多么驚艷的改造,都得犧牲那極高的位格,與其說是改造,倒不如說是一種退化。
這寶印上的神通,若是催發開來,便是一方極強的聚靈之術,其覆蓋范圍甚至有上萬里,更是能汲取方圓二十萬里的靈氣。
而若是一般情況下,即便是一方大教法脈,想要做到這一步,也得布下大陣,耗費無數資源。
可放在這玉印上,只需要輕輕一個催發而已。
之所以差距這么大,在其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的,就是那七彩流光位格極高的本質。
還有姜臨所面對的狐貍臉儒生,一個饕餮,便是天賦神通再能吞,也絕不可能無傷吞下姜臨那么多的手段,甚至姜臨得極謹慎的對待。
可在這七彩流光的加持下,狐貍臉儒生就是做到了,甚至逼出了姜臨的大變神咒才破開,其本身實力,則完全不如姜臨。
“咦?這不是我送出去的禮物嗎?”
少女在看到姜臨手中的玉印之后疑惑了一下,然后問道:“我記得,這是送給一位穿黑袍的朋友的,為什么會在你這里?”
說著,她有些失落的眨眨眼,嘟囔道:“黑袍朋友把我的禮物送人了嘛……”
姜臨沒有回答,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為玉印之上的七彩流光,是失去了那極高位格的,所以姜臨可以看到一些東西。
這玉印之上的七彩流光上,帶著極為明顯的西昆侖特色。
本來,姜臨只以為,這是西昆侖四大獸族搞出來的東西,和天人系合作,以此來收買人心,構建出一個利益共同體來。
而這七彩流光的來歷,姜臨本來的猜測,很可能是西昆侖所獨有的一種本源之力,雖然看不清具體,但那特色實在是太鮮明。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這個灰界的入口能夠設立在鐵剎山腳下,而黑奶奶卻視而不見的原因。
以及,灰界入口具體是安放在保生大帝的祠堂之內,算是強行把保生大帝拉下水,而這位大帝卻別無他法,甚至被逼到親自下場的原因。
無他,西昆侖實在是太超然了。
如今唯二的,所被人熟知的太古大神之一,就在西昆侖。
不管是黑奶奶或者其背后的太白金星,還是保生大帝,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選擇去和西昆侖起沖突。
尤其是,常年在這個灰界活動的人,都會有一道來自西昆侖的七彩神光……
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是不是西昆侖的那位準備介入三界的爭端,四大獸族也好,天人系也罷,都是來自這位太古大神的授意。
甚至,如果姜臨沒有得知關于西王母那先天太古神箓的秘辛的話,也會以為是這樣,因為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太大了。
姜臨本以為,是四大獸族和天人系趁著西王母的狀態不對,在狐假虎威,假名而行。
但現在看來……
姜臨看了一眼那依舊有些失落的少女。
這少女的存在,推翻了姜臨的推測,也將那七彩流光的來歷,推到了一個姜臨決然想象不到,但卻真切出現在眼前的地步。
并非是西昆侖獨有的某種本源之力,而是干脆就是來自西王母本身的偉力!
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即便得到七彩流光的人,只能選擇退化的改造之后才能夠使用,但依舊是驚艷到夸張的手段!
可眼前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可是直接來自西王母的偉力,是一位太古大神的恩澤,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會被散播出去,為什么……
解決了一個疑惑,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疑惑。
但僅僅是這些問題,就已經讓姜臨脊背發寒。
西王母的狀態,似乎不是有點不對勁,而是非常的不對勁。
這位太古大神絕對在謀劃著什么!
眼前的少女,或許就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步。
但還是那個問題,不管這少女是如何做到的,她為什么會幫助天人系?甚至還有拜月會這種妥妥邪道的影子?
“你為什么不說話?”
少女眼看那好看的小哥哥臉色一會一個變化,小心翼翼的問道。
姜臨回過神來,暗自吸一口長氣,緩緩的抬頭,看向了少女,迎著那一雙澄澈透亮,仿佛嬰兒一般的眸子,姜臨輕聲問道:“能和你聊聊天嗎?”
聞言,少女先是一愣,然后不自覺的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連連點頭。
“嗯嗯!好!”
看得出來,她很高興,因為姜臨的這句話。
她看著姜臨,小步快跑過來,手腳很麻利的在桌子上擺了兩杯茶,然后放好了凳子。
少女熟練中帶著幾分緊張和生疏,她似乎演練過很多遍如何招待朋友,但卻是第一次真的來了一位朋友。
“快來坐。”
少女坐了下來,歡快的對著姜臨擺手,凳子有點高,她坐上去后腳沒有著地,從姜臨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裙擺在跳舞一般晃動,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少女在歡快的晃悠著小腿。
姜臨深吸一口氣,試探性的邁步,走上了那千工拔步床。
原本那種決然不可侵犯的恐怖氣機,在少女發出邀請的那一刻,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姜臨順利的走了上來,緩緩的坐到了少女的對面。
“嘿嘿嘿……”
少女歪了歪頭,大眼睛彎成月牙一般,看著姜臨,說道:“我還是第一次招待朋友哩。”
說著,她有些失落的嘟囔道:“之前那些朋友,都不敢跟我多說話,交換了禮物就離開,夢姐姐也從不會像現在這樣坐下來跟我說話。”
“要不是你,我都覺得是我很嚇人哩。”
姜臨發現,少女在情緒波動的時候,說話會不自覺的帶上一個上翹的尾音。
“你有很多朋友嗎?”
姜臨輕聲問道。
“嗯呢!”
一提起這個,少女就很驕傲的點點頭,道:“好多好多,都是夢姐姐帶過來讓我認識的,我喜歡交朋友,這些東西,都是他們送給我的禮物!”
少女指著四周的奢華擺設如此說道。
姜臨看了看四周,果然是一片豪奢,甚至有不少對于仙人來說都屬于珍寶的物件,但,相比少女回饋的那七彩流光,這些東西就完全不值。
看著那神采奕奕的少女,姜臨突然有一種難言的情緒。
大約就是看到一個單純孩子被騙了還幫著數錢的悲哀和憐憫。
稚童懷寶行于鬧市……
“夢姐姐是誰?”
姜臨再次問道:“是她帶你來這里的嗎?”
“夢姐姐就是夢姐姐。”
少女的回答讓姜臨愣了一下,只聽少女繼續說道:“她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她帶我來這里的,她說,這里有很多人想跟我交朋友。”
“給見面禮的禮儀,也是夢姐姐教我的!”
“夢姐姐是好朋友!”
姜臨不由得暗自皺了皺眉頭,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問道:“檀夢澤?”
少女愣了一下,而后點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笑道:“你果然也認識夢姐姐,但……”
她旋即有些疑惑的嘟囔道:“為什么這次夢姐姐沒有跟著來?”
“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因為你的夢姐姐已經被我轟死了……
姜臨在心里默默的想著。
而且,這夢姐姐貌似不是什么好東西啊……
“你……是從什么地方被夢姐姐帶來這里的?”
姜臨心里想著,口中問出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從哪里?”
少女聞言愣了許久,大眼睛里帶著幾分迷茫以及恍然的意味。
對呀,我是從哪里被夢姐姐帶過來的呢?
我好像……一直都在這個房間里?
我是從哪里來的?
夢姐姐帶我來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里,對我來說是什么?
少女的心里閃過了很多的問題,她漸漸的開始顫抖起來。
伴隨著她的情緒波動,姜臨陡然間紅了臉。
別誤會,不是因為看到了什么,而是感知到了一股龐然到無法形容的恐怖壓力!
那壓力無處不在,僅僅是被動的感知,就讓姜臨整個人都僵住,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甚至于,再這般的繼續下去,姜臨會死,毫無疑問!
少女毫無所覺,她被姜臨的問題問的整個心都亂掉了。
或者換一個更淺顯的說法。
少女現在糾結于哲學的三大自問。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姜臨想要張口,但即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花了極大的毅力和法力。
‘嗤……’
姜臨咬破了舌尖,一口帶著先天純陽一炁的舌尖血噴出,沖破了那壓力的限制,落在了眼前的桌子上。
這血腥的一幕落在了少女的眼里,她陡然驚醒過來,那龐然到無法形容的壓力也隨之消散。
“呀!”
少女手足無措的起身,想要做些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
就在她急得亂竄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那青衣道人的聲音。
“慢來。”
少女下意識的看過去,只見那青衣道人嘴角染血,但卻帶著一絲微笑。
“若你當我是朋友,那……你信我說的話嗎?”
少女澄澈仿佛嬰兒一般的眼睛,和那帶著真摯和坦然的眸子對視。
她不由得點點頭。
“嗯。”
姜臨緩緩的站起身來。
“你被騙了,一直在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