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當山大岳太和宮的太和殿,這真武帝君下降人間之后的道場所在,當著眾多太和宮門人的面,在真武帝君的神像前,說出“師相”兩個字。
這簡直就是當著兒子的面,喊他老子的小名。
不能說熟悉,只能說不要太熟悉。
姜臨搖了搖腦袋站起來,只感覺不愧是一脈相承,真武大帝這一下,讓姜臨回憶起了當初太素宮那位扔磚道爺的手勁。
不過,到底是真武大帝,看看人家扔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暈暈乎乎就到了,隔壁扔磚道爺那叫一個粗暴。
果然還是有差距的。
姜臨心里感嘆著,站穩了身子。
直到此時,姜臨才看到了那遍布幾乎整個大殿的道友們。
這是……晚課?
姜臨嘴角抽了抽,真武大帝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這一下自己算是丟人丟大發了。
“你是……小姜道友?”
在一片沉默之中,領頭做功課的一位道爺打破了沉默。
這位道爺也是方才回答姜臨的人。
姜臨抬頭看去,只見到了一副虎狼一般的雄壯身軀,絡腮胡,手腳粗壯,長相剛正,一看就知道是個暴脾氣。
這位道爺的形象,像土匪多過像道人。
而姜臨也回想起,自己曾經在太素宮見過這位道爺。
“晚輩姜臨,見過真垣道爺。”
姜臨躬身行禮。
這位真垣道爺,曾經在太素宮與姜臨有一面之緣,不僅僅是李道兄的師尊,也是大岳太和宮的住持。
只能說,不愧是真武一脈,住持都這般的……一看就能打。
“嗯。”
真垣道爺點點頭,摩挲著下巴上鋼針一般的絡腮胡子,說道:“看來,小友是剛剛與……”
說著,真垣道爺對著真武大帝的神像拜了一拜,意味不言而喻。
姜臨點點頭,環顧四周。
真垣道爺會意,轉身道:“爾等且先退下,今日晚課,到此為止。”
“福生無量天尊。”
一眾門人弟子起身行禮,好奇的看著姜臨,但也沒人會多問,夠資格在太和殿做晚課的,都是太和宮的真傳弟子,每一位都是值得信任的道友。
伴隨著弟子們離開,在場的除了姜臨之外,就只有包括真垣道爺在內的三位道爺。
其余兩位道爺,都是須發皆白,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的模樣。
但姜臨看得出來,這幾位道爺都是人間極致的存在。
甚至可以說,如果姜臨沒有鑄就無暇仙基,沒有修行紫微真法的話,以一般黑律法脈的路子登仙,也不一定是這幾位道爺的對手。
人間極致,可不代表著是天界的下限。
基本上,人間的大法脈,都有這般的存在,明明還沒有登仙,但天庭早就有了位置準備了下來。
其一身戰力,不要說在人間,就算是在天庭,也是能夠嶄露頭角的。
而且,這些道爺一個個都在積累,只不過是自愿卡在飛升這一步而已。
不愿羽化登仙,與不能羽化登仙,其中區別可是太大了。
至少在確保自家法脈的一切都安排好,后繼有人,并且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之前,這些道爺是不會飛升的。
在道門內部,人間的“道爺”這個稱呼,代表著半步飛升,代表著比肩仙人,代表著乃是各大法脈祖師在人間的代言人。
所以,姜臨從沒有覺得,自己已經登仙,便能夠瞧不起人間的道爺們。
人家一旦飛升,憑借這么多年的積累,至少境界上是絕對能夠超過姜臨的。
“小姜道友,此地無有外人,老道便直說了。”
真垣道爺很是利索的說道:“祖師有法旨降下,令我等在此等候。”
姜臨聞言神色一動,很顯然,真垣道爺說的“我等”,包括方才在這太和殿內的眾多弟子。
真武大帝這是什么意思……
姜臨心里想著,耳邊聽到真垣道爺繼續開口:“現在看來,祖師教我等等候的,便是小姜道友你。”
“不知,祖師與小姜道友授了什么機宜?”
姜臨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之后,方才抬頭。
“道爺,你說……”
姜臨的神色有些怪異,在真垣道爺疑惑的神色中,開口道:“如果,晚輩是說如果……有的道門中人,勾結妖魔……”
“嗯?”
真垣道爺聞言愣了一下,也不怪這位道爺見識少,實在是“妖魔”“道門”“勾結”這三個關鍵詞組合在一塊,有些讓道爺三觀繃不住。
尤其是,身為真武一脈門人的前提下。
“這等事,已經發生了?”
真垣道爺很快的反應了過來,沉聲問道。
姜臨不會無的放矢,尤其是在有自家祖師爺爺的背書之后。
“只是猜測。”
姜臨眨眨眼,輕聲道:“師相有過一些透露。”
“既然是祖師金口,那想來必然是有道門之人,做下了這般不容之罪!”
真垣道爺斬釘截鐵的說道。
他看得出來,姜臨說的很遲疑,也帶著明顯的疑惑,很顯然,這位小姜道友也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真不是真垣道爺或者姜臨沒見過世面,而是真武大帝暗示的這件事實在是有些……抽象?
“我道門之中,真的會有這么蠢的人?”
旁邊一位道爺忍不住開口,他并非質疑祖師爺爺,還是那句話,太抽象了,實在太抽象了。
“除此之外,祖師還曾說了什么?”
真垣道爺擺擺手,止住了這個話題,因為沒有討論的必要,反正最后跑不了一個死字就是了。
“道爺不應該已經猜到了嗎?”
姜臨笑著反問。
真武大帝傳旨太和宮,令所有的真傳弟子前來,可不是為了迎接姜臨的。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
姜臨要去給飛升系的那些王八犢子一點教訓,而如果只有姜臨自己,就算最后一定會鬧大,可也不如一開始就往大了搞。
真武大帝的意思很簡單。
整個大岳太和宮的門人弟子,但凡是拿的動法劍,能去砍人的,都算是姜臨的幫手。
首當其沖的,就是眼前的三位道爺。
真垣道爺微微一笑,毫不意外的點點頭,捋了捋袖子,問道:“砍誰?”
一開口,就是那個武德充沛。
“暫時還不清楚。”
姜臨微微搖頭,說實話,真武大帝跟他說的這件事,姜臨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什么目標。
因為實在是有點突兀。
姜臨現在能夠確定的是,頭頂的大佬們決定給飛升系幾個大嘴巴子這件事,和那西昆侖的神秘少女有關。
可其中關聯何在?
更何況,現在那少女到底在何處,姜臨都不知道。
八成,是在跟自家的老頭子待在一塊。
走出灰界空間的時候,姜臨便和那神秘少女分開,而那通道的目的地,已經被老頭子給改了。
姜臨來了武當山,去見了真武大帝,那么神秘少女八成就是被沒有露面的老頭子給帶走了。
“既然如此……”
真垣道爺點點頭,正要說話,卻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找到你啦。”
三位道爺連帶著姜臨一道扭頭看向大殿門口的位置。
只見一個小腦袋在門邊冒出來,見幾人看過來,那少女嘿嘿一笑,落落大方的抬手對著姜臨打招呼。
“看來老爺爺沒有騙我。”
“你果然在這里。”
姜臨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看來,是這少女和老頭子談完了。
“對啦,我有名字啦。”
少女邁步走了進來,笑瞇瞇的和三位道爺打了個招呼,然后對著姜臨笑道:“我叫,玦。”
姜臨聞言神色一動。
這個字,是玉佩的別稱,少女給自己起這么一個名字,是有什么含義?
姜臨沒有多想,只是一念之間,便笑道:“我叫,姜臨。”
“嘿嘿。”
玦笑瞇瞇的點點頭,很認真的記下了這個名字。
三位道爺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不知道這突然出現,且和小姜道友之間的對話很古怪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來歷。
但能夠確認一點,在這位少女出現之前,他們沒有任何的感知。
真垣道爺看了一眼姜臨,而后者給了真垣道爺一個眼神。
是友非敵。
品出如此意味之后,真垣道爺放下心來。
“對了,老爺爺說,我能幫到你。”
玦笑著開口,歪了歪頭,看向姜臨問道:“你有什么要我幫忙的嗎?”
姜臨神色一動,毋庸置疑,玦口中的老爺爺,是自家的老頭子。
很顯然,真武大帝和自家老頭子是一人負責一邊。
而現在,既然玦已經出現了,那么就證明姜臨的猜測沒有錯。
“我要找一些人,準備狠狠地揍他們一頓。”
姜臨想了想,說道:“你可能知道這些人在哪里。”
玦聞言,疑惑的眨眨眼,而后恍然道:“老爺爺跟我說了這件事。”
說著,她抬起白嫩的手掌,其上閃耀過一抹七彩神光。
這一道神光剛剛浮現,三位道爺便瞪大了眼睛,作為真武大帝在人間的代言人,他們的眼界和閱歷不可謂不夠。
而在這一道七彩神光上,他們感知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極強的位格。
甚至于……
真垣道爺隱晦的看了一眼自家祖師爺的神像。
這位格,似乎比自家祖師爺爺還要高一些?
這神秘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臨倒是沒想那么多,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玦的動作。
玦和給飛升系抽耳刮子這件事,如果有關聯的話,那么也只能是在這里了。
之前玦在被天人系利用的時候,曾經給出過不少的“見面禮”。
而顯然,天人系不僅僅和稱心如意閣有合作,和拜月會也有一定的糾葛。
拜月會中,大部分都是妖魔。
而真武大帝又曾透露,有道門之人在和妖族有勾結……
這些東西加在一塊,有了一個可能。
玦曾經給出過“見面禮”的人中,有道門的人,而且是和拜月會有勾結的道門中人。
姜臨心思電轉之間,玦手上的七彩神光也有了變化。
只見那神光緩緩的分化,化作了一道道細密的光華,每一道都帶著一股獨特的氣機。
每一道,似乎都指向了某個勢力,或者某個人。
姜臨和三位道爺的目光同時看了過去。
這些氣機中,有一部分晦澀無比,一看就知道,是隱世法脈的氣機,帶著一股子詰屈聱牙的意味。
而剩下的絕大部分,都很好認。
“東海散仙,妖族,邪祟,天人,儒門,佛門……”
真垣道爺一個個的辨認過去,最后神色一沉,一字一頓道:“道門……正宗!”
這位道爺也明白了過來,玦手上這些七彩神光所指向的氣機,其中就有姜臨和自己等人奉命要看砍的人。
而現在,真垣道爺得到了一個讓他怒極的答案。
看來確實有道門之人在和妖魔勾勾搭搭,甚至于,還是道門正宗!
而且不少!
姜臨也瞇起了眼睛,看著那一道道的氣機。
天人系做的布置還真是闊氣,就這些氣機之中,幾乎將整個三界有名有姓的勢力都牽扯上了。
可惜,原本是天人系在利用玦來構建自己的利益共同體,現在卻成了一道道罪證。
以及,能夠讓姜臨等人順著網線打上門去的依據。
“你要找的是哪個?”
玦看向姜臨,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之前,好像大方過了頭……”
姜臨瞅了她一眼,心說姑奶奶你這哪里是大方,簡直就是敗家子。
三界頂尖位格的靈蘊啊,說送就送了,而且一送就是這么多。
不過這也怪不得玦,她也是被利用的。
在姜臨的幫助下邁出那一步,而且看清了自己的玦,以后也不會做出這么抽象的事情來。
姜臨微微搖頭,盯著玦手中的一道道氣機。
重點當然是在其中的那些道門氣機之上。
而在那一道道氣機之中,有兩道氣機引起了姜臨的注意力。
這兩道氣機,一道帶著正兒八經的道門正宗真意,而另一道則是明顯無比的妖族氣機。
而且,這兩道氣機挨的很緊。
玦回憶的聲音在此時響起:“這兩道氣機,我記得是一個道士和一只老虎一塊來找我,然后我一塊給出去的。”
聞言,姜臨默默的挽起了袖子,而一旁的三位道爺中,有一位也悄悄的退出了大殿。
真垣道爺深吸一口氣,神色陰沉無比。
對著玦一拱手,道:“多謝這位居士。”
“不客氣。”
玦撓撓有,有些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沒有做什么。
真垣道爺看向了姜臨,二者之間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
而后,并肩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的廣場上,不知何時已經占滿了人,每一位都身穿適合戰斗的短打道袍,每一位都帶著清晰無比的真武氣機。
每一位都是修出了道行,可以傲視絕大多數同齡修者的真武嫡傳。
每一位,都是法劍在手!
寂靜無聲的廣場上,真垣道爺的聲音劃破了傍晚的寧靜。
“真武法脈弟子聽命!”
“起道紋,立道陣,隔空搬運,橫渡虛空,南下……”
“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