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東唐國京都之內,三位地仙站在一尊鐘樓之上,當中隱隱有魁首之勢的那位抬頭看著半空之中,那逐漸潛熄的神光,不由得瞇了瞇眼睛。
身側左右二人,都默默的攥緊了手掌,表面雖然淡然,但眼眸之中,卻帶著藏不住的驚慌。
“慌什么。”
當中那位地仙左右看了一眼,冷靜道:“他姜臨再如何的殺伐果斷,現在這京都之內,有地仙將近百人,除了幾個散修,幾乎都是各大仙島出身的弟子,就算他不在意,不還有這個?”
那地仙說著,從袖口中摸出一個卷軸,這卷軸不過巴掌大小,泛著時光流逝的枯黃,只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不知傳了多少年的物件。
看著那卷軸,左右兩位地仙也慢慢的松弛了下來,可心里依舊忐忑。
他們雖說都是各大仙島的嫡傳弟子,可既然師門長輩讓他們來了這里,就已經是表明了一個態度。
再加上那姜臨之前說的話,由不得他們不慌亂。
即便有那物件在手,可到底是被那姜臨先前的兇戾給嚇到了。
一言不合,發雷摧島,直接抹去了一道仙島傳承,這跟伐山破廟又有什么區別?
即便是昔年三天法師伐山破廟,剪伐六天故氣,也不會這般直接粗暴,好歹會先說出你的罪名來,讓你死個明白。
‘嗡……’
正在此時,那天穹之中,緩緩的匯聚了一道道的烏云,霎時間,整個京都都被籠罩在了烏云之下,那烏云遮蔽了陽光,讓整個京都都昏暗了下來。
在百姓們眼里,這不過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前兆,于是紛紛躲避,歸家。
可在那些地仙的眼中,那烏云漫卷,其內隱隱閃爍的雷影引而不發,讓人心驚膽戰,毫不掩飾的危機感從靈臺迸發,縈繞全身。
東唐國京都之內所有的地仙都清楚,這是那位法師的手筆,他用這種毫不掩飾的法子,告知所有的地仙。
你們該來領死了。
“果然如此。”
鐘樓之上的地仙微微冷笑,身形展開,如同一只大鵬一般,直上云霄。
身后二人猶豫了片刻,還是緊隨其后的跟了上去。
總是要去的,既然已經來了這里,那就是九死一生,現在就看那物件能不能保住自己等人了。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伴隨著鐘樓之上的三位地仙騰空而起,東唐國京都之內的各地,漸漸的出現一道道接連不斷的神光,直沖天際。
那神光粗略一數,便有不下一百道,每一個都徑直穿過了烏云,來到了烏云之上的天穹。
原本被遮蓋的陽光重新出現,腳下是漫卷的烏云,頭頂是熾烈的陽光。
上百地仙匯聚在一處,不約而同的看向某一個方向。
在那里,站著一位道人,這道人一身黑衣,僅有袖口紋著金線,雙手自然垂下,一雙眼睛古井無波,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神異。
但在場的地仙沒有一個人敢動,更沒有一個人說話。
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
“自戕吧。”
姜臨看著眼前的上百地仙,緩緩的開口,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仿佛不是在讓上百位天驕修者自殺,而是在討論一會吃什么一樣。
沉默片刻,一位地仙越眾而出,是一位身穿紅衣的女子,笑的嫵媚大氣,檀口輕啟,笑道:“閣下,未免太……”
‘錚!’
話未曾說完,那紅衣女子的身子便僵硬住,仿佛會說話的眼睛陡然暗淡了下去。
直到這時,眾人才聽到了一聲隱約的劍鳴。
而直到眼前的黑衣道人手中多出了一道黑白相間的飛劍,那紅衣女子的喉嚨處才緩緩的流淌出一滴鮮血。
仿佛天鵝一般的脖頸之上,多了一圈暗淡的紅線。
‘噗嗤!’
下一刻,美人大好頭顱墜落進了烏云之中,腔子里的血噴起半丈高。
“自戕。”
姜臨緩緩的開口,重復了一遍剛剛說的話。
同時,抬頭一點那無頭身軀,身軀之內,鮮血斷流,取而代之的則是絲絲詭譎黑血。
這女子不僅與稱心如意閣有染,還修了一種內煉邪法,外表什么也看不出,甚至法力神識都一如既往的正大,但血肉骨髓,已經被邪氣浸潤,成了正心邪肉正皮的樣子。
這等內煉邪法隱晦無比,但卻瞞不過姜臨的眼睛。
直到姜臨的第二句自戕說出口,一眾地仙才明白過來,方才發生了什么。
東勝神洲海外仙島之上,素有朱砂仙子之稱,受無數同道追捧的云霓道友,就這么死了?
死的干凈利落,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更不要說一個全尸。
那頭顱落進了神霄法催出來的烏云之中,能保留下來才是怪事。
這干脆利落快的一幕,讓一眾地仙呆住。
有些地仙看向那黑衣道人的眼睛,已經開始了顫抖。
沒有人再說話,也沒有人敢有絲毫的動作。
姜臨也不急,只是看著眼前的一眾地仙,該說不說,這些地仙確實很天才。
初入仙境的反而是少數,大多數都是真仙境界。
甚至于,還有一位天仙大修。
那天仙大修,正是方才鐘樓之上居中的那位。
現在,也正是他有了動作。
‘嘩啦……’
一聲輕響,他展開了手中那巴掌大的卷軸,展開之后,也不過書本大小,邊緣枯黃的紙張上,寫著兩個大字。
‘天地’
在看到那卷軸,以及天地二字的一瞬間,一眾地仙心里都放松了許多,再看那黑衣道人依舊沉默,心里更是安定了下來。
普天之下,與天地有關的道統數不勝數,乾坤陰陽,皆是天地顯化。
可這單穿的天地二字,又是出現在地仙的手中,能夠想到的只有一位。
西牛賀洲萬壽山五莊觀,地仙之祖,鎮元子大仙。
這位上古便證道的大能,觀內不拜三清,不禮玉皇,只將天地二字供奉神龕。
而在這卷軸之上的天地二字,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偉力氣機。
那氣機,姜臨雖未曾見過,但也知道,那是獨屬于五莊觀內天地二字的氣機。
當然,這絕不可能是鎮元大仙供奉了無數歲月的那兩個字。
可即便是拓版,沾染了地仙之祖的氣機香火,也已經是三界頂尖的神異之物。
“貧道浮云子,東勝神洲清風島弟子,見過法師。”
那手持卷軸,名為浮云子的天仙大修,這才不緊不慢的自我介紹了起來。
看起來不急不忙,但為什么一開始不說,非得在展開卷軸之后才開口?
無他,底氣不足而已。
浮云子見姜臨沉默,也不在意,只是微笑道:“法師快人快語,貧道也不拖沓,只問法師一句。”
“我等日后,絕不與稱心如意閣有任何牽扯,修邪法者,自斬修為,與邪祟有染者,自滅靈憶。”
“如此,看在這天地二字的面子上,可否留一條性命?”
“也好給我等行差踏錯之修者,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我等修為雖鄙陋,但也有幾分力氣,稱心如意閣的清掃,我等也算一份助力,法師以為呢?”
浮云子的話說的非常的直白,完全不去掩飾自己等人與邪祟有染的事實,反而主動承認,也提出了折中的解決辦法。
當然,他的底氣,都來自于那五莊觀內的天地二字。
說白了,五莊觀的面子,你黑律司給是不給?
更何況,我們只求折中處理。
自斬道行也好,自滅靈憶也罷,都跟去了半條命沒區別,就算活了下來,日后修行,也是事倍功半。
可以說,這是以未來道途,換今朝有命。如此一來,你也有了交代,我們也不會怨在你的身上,反而會主動助你掃清稱心如意閣。
誠意不可謂不足,面子給的不可謂不夠,手里的底氣不可謂不大。
浮云子的話說完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他也不著急,只是看著那沉默不語的黑衣道人,看他這般模樣,浮云子心里自信了些。
沉默,往往是妥協的前兆。
正在這時,姜臨抬起了眸子,紫金神光在眼中流轉,燦若星辰一般,那神光滿溢,順著眼角拉出兩道璀璨光流。
浮云子臉上的微笑突的僵硬住,他心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看家護院之流,灑掃門庭之輩傳下的法脈,不過拿著一道拓印之物,也敢如此大言?”
聞言,浮云子的神色不由得怒起。
從清風島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一門地仙法脈的祖師,正是五莊觀那兩位有名的,吃了人參果的童子之一。
清風明月之中,喚作清風的那位。
雖然名為童子,但與鎮元大仙的徒弟也沒差,只是當時年紀小,不及各位師兄,這才未曾登堂入室。
可誰會不長眼力見的將這一點說出來?
更何況,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常年隨侍地仙之祖的童子,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個童子?
但姜臨的話說的也沒有任何毛病,因為清風明月這倆童子,在五莊觀還真就是看家護院之流,灑掃門庭之輩。
“辱我法脈之祖,不敬五莊祖觀,姜玄應,你過了!”
浮云子神色陰沉無比的怒喝:“真以為,我等是任爾宰割之……”
‘轟隆!’
話音未落,只見那黑衣道人抬指起咒,霎時間烏云倒卷,雷霆轟鳴!
原本在腳下的烏云,陡然之間反卷而上,其內本是隱隱閃爍的雷霆,在此刻露出了醒目的獠牙。
無數的白熾雷光,化作了一道道的雷蛇,將那些地仙一個個的纏住。
真仙境的天之驕子,在此刻卻好似砧板上的魚肉一般,被那雷霆接觸之后,雷霆五行顯化五炁,五炁輪轉,封禁了氣海丹田,鎖住了五臟六腑。
這一切說來慢,但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在幾乎在場所有地仙都被神霄雷霆裹住之后,突的凝滯了一瞬。
這一瞬似乎只有一個呼吸,也可能是一個彈指,總之,一瞬之后,雷霆轟然爆發!
白熾神光通天而起!
等到雷霆潛熄,原地哪里還有那上百位的地仙?有的,只是一縷縷無意義的飛灰,順著天穹之上的暴風,眨眼便不知飄到了哪里去。
而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在這一場雷暴之中,到底是有一個地仙存活了下來。
或者說,姜臨一開始就沒有以他為目標。
浮云子神色呆滯的看著眼前的黑衣道人。
那道人的神色依舊淡漠,只是眸子之中,閃過一抹冷光。
好似在對浮云子說:你們不就是任我宰割嗎?
“姜玄應,你……”
浮云子緊緊的將那銘刻有天地二字的卷軸擋在自己的面前,此刻也只有這神物,能給他一點安全感。
他可不會認為,那姜玄應催雷,是因為顧忌他手中的卷軸,這才繞過了他。
可萬一呢?
萬一,我能因此留下一條性命呢?
他很想拋開卷軸,展現出身為天仙大修的實力,與那姜玄應放手一搏,便是死,也不負自身尊嚴與驕傲。
可他不敢,真的不敢。
雖然同為天仙,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姜臨的對手,絕對不是。
一開始,這姜臨不過是摧了一個邊緣仙島,那一快地界,除了一位金仙之外,其余有頭有臉的人物,開業不過是如他一般的天仙罷了。
等到姜臨的話傳到了清風島的時候,他本有些不屑一顧。
我乃是五莊觀再傳的嫡親法脈長老,與那些自稱地仙的家伙有天壤之別。
那姜臨再如何,安能不顧五莊觀的面子?
可自家祖師卻直接傳信,讓他自斬,自滅,妥協,更是直言,你做的事,能讓你在黑律法師面前留下一條命已經是極好的結果。
祖師堂堂的金仙長生者,五莊觀弟子,面對此事居然這般的慎重,更是賜下了一道拓印的天地二字,這一切由不得他不忐忑。
直到現在,眼看那執黑律的法師發雷摧之,眨眼之間上百地仙盡滅,他已經開始膽戰。
天仙之間,也有差距。
方才的那一道雷霆之中所帶的兇戾之威,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能比那些真仙多抗住多久?
不管多久,最后免不得一個死字。
道門五大威法,越往后,其兇威越熾烈,更遑論眼前道人,乃是天蓬神霄同修。
“自戕。”
姜臨再次開口,依舊是那兩個字。
可這一次,浮云子不再淡然,反而是身軀下意識一顫,而后反應過來,心里羞怒,口中也連帶著強裝硬氣了起來。
“姜玄應!爾便是再如何,安敢在五莊觀天地二字眼前,斬我五莊觀門人!”
“再傳門人。”
姜臨淡然的糾正,而后抬手,卻并非發雷,而是浮現出一道形似雷光的神光,那神光仿佛雷霆,但內里卻不同。
‘錚……’
隨著一聲嗡鳴,那一道雷絲一般的神光陡然凝聚,化作了一柄漆黑長刀,這刀筆直,只在刀尖處驚心動魄的一挑。
“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姜臨手持神刀,看著眼前的浮云子,眼中紫金神光璀璨,看清了這浮云子的根底,緩緩開口道:“爾修行邪法,化冤魂為靈鬼,吞其靈性以肥自身。”
“勾結邪祟,暗修邪法,乃犯黑律。”
“今,本法官檢示黑律,斬爾之命,魂靈永墮酆都,與萬鬼為群,以罰爾噬魂之罪。”
‘錚!’
話音落下,那漆黑神刀仿佛跨越了空間,再出現時,已經是在浮云子的頭頂!
‘撕拉!’
正在此時,浮云子手中銘刻著天地二字的卷軸自行開裂,其內迸發出一道恢宏氣機。
這氣機仿佛金鐘一般,籠罩住了浮云子,讓姜臨的神刀不得寸進。
“閣下,還請手下留情,此孽障之罪,貧道不饒,但自有家法,不勞黑律。日后,貧道自去與酆都分說。”
與此同時,一道清冷之聲,仿佛從天邊響起,初時倏然悠揚,話音未落,便已近在咫尺。
姜臨充耳不聞,只是翻手拿出天蓬尺來。
“黑律敕命,酆都神煞!”
姜臨那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下一刻……
‘轟!!’
暴戾到了極點的漆黑煞氣,從那天蓬尺內迸發而出,剛剛出現,便將這方圓萬里,都渲染上了純粹的漆黑。
霎時間,這萬里方圓,好似地上酆都!
而那漆黑僅僅存在了一瞬,便驟然凝聚,覆蓋萬里的酆都神煞之炁,此刻已經凝聚為一枚不過指頭長的錐子。
‘嗤……’
這錐子在浮云子周身金鐘一般的恢宏氣機碰撞,萬里神煞凝聚在一點轟然爆發!
僵持只存在了一瞬,而后便‘啵’的一聲破開。
與此同時,姜臨的神刀隨之落下!
‘噗嗤!’
浮云子脖頸被斬,一刀落下,六陽魁首沖天而起。
伴隨著生機盡滅,浮云子修行的邪法再也拘束不住,一道道的魂魄靈性,從那噴血的脖頸飛出,但在邪法浸染之下,這些原本身為魂魄之靈的最純粹之炁,卻在陽光之中化作青煙。
做完這一切,姜臨才轉身。
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道人,這道人看年紀,比姜臨還年輕三分,只是此刻面容陰沉,眸子之中也帶著歲月的痕跡。
金仙長生者的氣機也沒有絲毫的掩蓋。
“閣下,過了。”
姜臨不答,只是冷眼看著那道人。
他自然知道,這道人正是五莊觀的清風童子,鎮元大仙的徒弟。
僅僅是一個未曾正式收歸門墻的童子,便是金仙長生者,由此可見地仙之祖的底蘊。
清風看著姜臨,手掌緩緩合攏,但卻又放開。
“閣下沒有聽見貧道方才之言?”
“我五莊觀門人有錯,自有貧道監察不嚴之過,當往祖師處領罰,這孽障也該由我五莊觀責罰,閣下為何越俎代庖?”
姜臨聞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五莊觀家法,貧道不知,只知此獠觸犯黑律,定斬不饒,其余,呵,都是虛妄。”
“大膽。”
清風眼角抽動,身形一動,就要出現在姜臨的面前。
然而,也僅僅是動了一下,便不由自主的凝滯在了原地。
清風當然不是自己突然抽筋了,而是有一道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后,那身影的氣機,他很熟悉,這也是他僵住的原因。
姜臨此時也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那突然出現在清風背后的身影。
清風的脖頸僵硬著,想要轉頭,卻被一只毛茸茸的巴掌抽在了臉上。
與此同時,一道嬉笑的聲音在清風的背后響起。
“我的好小侄兒,你不在五莊觀伺候我那好義兄,來這里晃蕩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