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嚴整且盛大的迎親隊伍出現之后,聽著那鬼樂,鎮子里冒出來許多的鬼。
一個個的腳不沾地,直奔那雪白的花轎而去。
這些鬼不敢太過靠近花轎,而是在其周圍停了下來,無論如何也不敢多邁出一步,就好像有什么無形的墻壁擋住了一樣。
大致一數,圍攏簇擁著那花轎的鬼魂,足足有上千之數,每個鬼都在奮力的往前擠,但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就導致,前面的在往后使勁,后面的在往前面頂,有一部分的鬼,在這種積壓之下就好像穿模了一般,和其他的鬼重合在了一塊。
看起來無比的詭異,但放在陰間卻很正常。
光是看這娶親的架勢就知道,新娘或者那不曾露面的新郎官絕對不是一般的鬼。
因為在這個迎親隊伍的最后,負責壓陣的是八個鬼差,正兒八經,帶著陰間地府冥炁加持的“公務員”。
由此可見,要么是娘家有人在地府做官,而且還得是大官,要么就是新郎本身就是一位鬼仙。
當然,也有可能二者皆有。
“地府冥土司張大人娶親,散福嘍!”
站在花轎旁邊的,兩位穿著喜慶的媒婆,一人捧著一個花籃,正一邊喊著,一邊將花籃里的東西朝著周圍播撒。
撒出來的物件嘛,是一枚枚漆黑的小巧刀幣,不過兩個瓜子大小,但量卻不少,讓周圍圍攏的鬼魂們爭先恐后的去爭搶。
陰間自然也有自己的貨幣體系,正如人間有黃金白銀銅板,價值分明一樣,陰間也是一樣。
最貴重的貨幣,被稱之為“靈錢”,也就是現在撒出來的這種。
靈錢有一個其他錢沒有的作用,那就是補充鬼魂的靈性,尋常的鬼魂,勤勤懇懇一百年,也不見得能攢下十枚靈錢,這還是在你有一技之長的情況下。
而眼前撒出來的,都是靈錢,籃子里隨便抓一把,都是大多數鬼魂終其一生都拿不到的數量。
但沒有一個鬼敢動歪心思,甚至都不敢有過于激烈的爭搶。
姜臨眼看著有幾個膀大腰圓,靈性蓬勃的鬼,因為站的位置不太好,沒有搶過其他的鬼,但也只能惡狠狠一個眼神瞪過去。
至于等離開這里再搶?
那也是不給那位張大人面子。
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有鬼敢冒這個險。
對于在陰間活動的大多數鬼魂來說,地府一個最普通的鬼差,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這地界,實力和地位是相輔相成的,比人間單純了些,但也沒單純太多就是了。
“冥土司?”
姜臨撓了撓下巴,雖然他對地府的了解不多,但基礎的東西還是門清的。
這所謂的冥土司,是相對獨特的一個司部,負責的職權里,只有與陰間有關的事情,沒有任何方面和陽間有關,因為這個司部就不是管鬼魂的,而是管陰間冥土的。
說白了,就是陰間的國土資源部。
由此可見,這衙門的油水有多么大,而那所謂的張大人,哪怕只是冥土司一個小小的主事,也能夠解釋這一番“撒幣”行為。
無他,富。
即便這個富是對于陰間而言。
姜臨心里想著,腳下沒有動作,只是默默的看著那迎親隊伍緩緩的走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離得近了,姜臨神色一動,眼神認真了一些。
那一眾圍攏著的鬼魂,在搶到了一些靈錢之后,也緩緩的散開。
貴人的喜氣沾一點是好處,可若是貪得無厭,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姜臨站在牌坊的旁邊,與那迎親隊伍擦肩而過,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鬼。
“接著!”
這時,其中一位媒婆從籃子里摸出來一小把靈錢,扔給了姜臨。
姜臨反手接過,笑著拱拱手。
“唉,這么俊秀的小哥,若是放在陽間,不知道多少媒婆會踩爛門檻,可惜年紀輕輕就死了。”
那媒婆嘆息了一聲,頗為惋惜的搖搖頭,繼續跟著迎親隊伍往前。
姜臨看著自己手里的十來個靈錢,啼笑皆非的收了起來。
自己這算不算是靠刷臉掙錢了?
心里想著,手上把這一把靈錢揉碎,化作一縷菁純的靈性,隨手扔在了那呆滯在牌坊外石頭上的小鬼。
眼看那小鬼的眼睛明亮了起來,姜臨邁步走進了小鎮之內。
遠遠的跟著那迎親隊伍一路走,姜臨也聽到了一些東西。
這小鎮雖然不大,但離鬼門關也不過“區區”一萬三千里,妥妥的“陰間二環”。
同時,這小鎮也是娶親的那位張大人的老家。
未來三天,張府大開流水席,只要道一聲口菜,就能來混一頓血食。
這里的血食,可不是什么詭譎東西,而是正兒八經的,從人間供奉來的好東西。
供奉祖宗神靈,除了香火之外,最重要的貢品就是三牲六畜之類,這些東西,就是所謂的血食。
也是陰間毋庸置疑的“靚貨”。
姜臨也混了進去吃席,不過倒也隨了一點禮。
正是因為隨了禮,所以姜臨可以坐在張家府邸的莊園里。
他這一桌子,坐著的鬼魂們一個個都是靈性充足,顯然在陰間都有一番家業。
現在等著去給新郎官敬酒,一時間輪不到他們這些坐在外面的,正堂里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于是乎,鬼魂們也閑聊了起來。
“聽說,張大人的妻子,可是冥土司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難不成是冥土司司正大人的女兒?”
“當然,據說這位大小姐還是一位鬼道天才,短短三百年,就已經是鬼仙之軀,咱們張大人可是撿了大便宜。”
姜臨靜靜的聽著,旁邊卻突然有人跟他搭話。
“這位小哥面生的緊,不知是在哪里高就?”
一位穿著大紅紗裙,面容妖媚,約莫三十來歲的女子用手背撐著下巴,纖纖手指上捏著一個小巧的杯子,緩緩轉動把玩著。
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狐貍眼看著旁邊的姜臨。
這般俊秀的小哥,要是這附近地界的,她不可能沒有聽說過。
鬼,也是有欲望的。
此話一出,這一桌子的其他鬼也看向了姜臨,眼神都有些好奇。
這一身黑衣的小哥,看氣度就知道不是普通鬼。
姜臨笑瞇瞇的說道:“在下是來攀附新郎官的,日下在地府果報司任職,不想往上爬,想調到冥土司撈錢。”
此話一出,眾鬼皆是一愣。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也太直白了點吧?
那紅衣少婦也笑的有些詫異,勉強道:“小哥真是……快人快語。”
說著,姿態卻正式了許多,收起了煙視媚行的那一套。
地府任職,尤其是在地府有一官半職的,哪怕只是管著五個鬼差的小隊正,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和陰間比起來,地府的體量就是西瓜上的一粒芝麻,可整個陰間九成的權力,都匯聚在這一粒芝麻上。
其他幾個鬼雖然有心思攀談,但這小哥方才的一番話實在是讓人不敢有攀談的意思。
姜臨依舊笑瞇瞇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
那紅衣少婦隱晦且貪婪的盯著姜臨,許久,到底是沒忍住,抽干了杯中酒,再次對著姜臨微笑。
“敢問大人名諱?”
“在下……姜歧。”
紅衣少婦笑道:“齊人之福的齊?”
姜臨微微搖頭,笑瞇瞇道:“歧路的歧,這浩大三界,走上歧路的人數不勝數,在下多少有點心氣,不想走歧路。”
紅衣少婦愣了一下,不敢再說話。
在座的生前都是人精,死了也是鬼精,這位姜小哥說的兩句話,一句比一句嚇人。
果報司?
怕是緝罪司哦……
眾鬼不由得看向了張府那熱鬧的大廳,隱約可見冥土司張大人,也就是今天的新郎官的身影。
有那個坐不住的,已經開始悄悄的挪屁股,總覺得今天會出事情……
漸漸的,大廳的熱鬧蔓延到了外面,已經臉色酡紅的張大人邁著四方步走了出來,手中的酒杯也晃晃悠悠。
顯然,他很開心。
能娶到冥土司司正,也就是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女兒,由不得他不開心。
心情一好,人就會大方起來,往日里聚會時,那些他一揮手就能敬一院子的客人,這次他也準備一桌桌的敬酒。
當然,是客人敬自己。
張大人心里想著,朦朧醉眼看到了紅衣少婦,嘴角不由得翹起一些。
這女子生前便是有名的花魁,死了之后,也成了他的金絲雀,雖說今日之后必然得斷掉,但這么多年到底是有感情的。
當然,虧欠是沒有的,若是沒有他撐腰,一個弱女子想要做到萬枚靈錢的家私,完全不可能。
“諸位能來赴宴,張某榮幸之至。”
張大人邁步走了過去,隔壁桌的客人都站了起來,可偏偏眼前這一桌,卻都還坐著。
這一幕讓張大人瞇了瞇眼睛,心里生出怒氣來。
什么時候,一群仰仗自己鼻息過活的小鬼,也敢在自己面前坐著了?
等等……
張大人看到了一個一身黑衣的背影,很陌生,似乎并不認識。
紅衣少婦的身子僵硬著,張大人只能看到一個背影,但她可能夠看到那姜小哥的側臉。
不知何時,那姜小哥的一雙眸子,已經變成了純粹的漆黑,僅僅是看一眼,就讓她如墜冰窟,一點也不敢動。
其他鬼魂也是如此。
“這位先生是?”
張大人瞇了瞇眼睛,酒醒了幾分,他直覺有些不對勁。
“不請自來的客人。”
姜臨笑瞇瞇的轉過頭,看向了張大人,依舊是笑瞇瞇的。
‘當啷……’
張大人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他呆滯的看著那一雙完全漆黑的眸子,腿腳不自覺的打顫,甚至那獨屬于鬼仙的,穩固無比的魂體,都已經在潰散。
別人不知道,但他好歹在地府任職了千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一些。雖然一直都未只是聽聞,但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酆都法眼……
‘撲通!’
張大人顫巍巍的跪在了地上,不敢開口,只是一個勁的叩頭,不多時,那精致規整的青石地磚,就一片狼藉。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一眾賓客都驚訝無比,但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只是悄悄的用余光看著。
“說話。”
姜臨似笑非笑的開口。
“下官……不!我……罪官……”
張大人顫巍巍的換了好幾個自稱,最后哆哆嗦嗦的說道:“借職務之便,貪污靈錢五千三百萬有余,罪不容赦,請死!”
他很清楚,在擁有酆都法眼的存在面前,在整個地府都兇威赫赫的存在面前,他沒有任何的斡旋余地。
認罪,是對自己最痛快的做法。
若非對方沒有開口,他早就已經自戕在此。
“你貪污,是御使司改管的,我問的不是這個。”
姜臨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俯瞰著地上的張大人,語氣驟然冰冷了起來。
這意味著,接下來姜臨要問的東西,是以黑律法師的身份。
“讓你的妻子出來。”
張大人聞言,神色下意識的一愣,而后慌忙的起身,連滾帶爬的跑進了后堂。
而后,一陣風一般的跑了回來,只是手上多了一個一身喜服的女子,被他強行拖著,來到了姜臨面前,狠狠地往地上一慣,自己繼續跪下瑟瑟發抖。
此刻,沒什么好顧及的,能被黑律法師點名,自己這妻子,不,怕是到了自己老丈人那里都打不住!
死定了!
如果單單只是一個冥土司的司正,絕對不值得一位黑律法師白龍魚服!
那冥土司司正的女兒還沒有回過神來,便陡然聽聞一聲呼嘯。
背負三翼,青面獠牙的六洞大魔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不等這位大小姐生出恐懼的情緒來,一只鬼爪便已經落在了她的頭頂。
幾乎是一瞬間,這位在地府也有三分面子的冥土司大小姐,就這么被煉化了鬼仙之軀,一切神識靈性,都被那六洞大魔吞噬殆盡。
這干脆利落,且對于鬼魂來說驚悚到了極點的一幕,就發生在呼吸之間。
封戾魈才不管那么多,閉上了眼睛,猙獰的臉上帶著幾分享受的意味。
這么純粹的鬼仙,可是上好的食物。
當然,封戾魈也不敢忘了正事,用最快的速度吞噬消化了這位不知名大小姐的一切之后,睜開了眼睛。
轉身,順勢半跪在了姜臨的面前,沉聲道:“啟稟法主,找到了。”
姜臨聞言,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轉身離開,在臨走之前,多看了一眼那張大人。
封戾魈見狀,也趕忙站了起來,卻也在百忙之中,伸出爪子捏住了張大人的腦袋,拖著這位“大人物”跟上了姜臨的步伐。
滿堂滿院的鬼魂都噤若寒蟬,更有甚者已經嚇的鬼軀崩潰,看都不敢看一眼。
小鎮之外,封戾魈拖著張大人,另一只鬼爪上,則是一團漆黑的鬼炁,屬于那位冥土司大小姐的本源氣機。
封戾魈小心翼翼的遞到了姜臨的面前。
姜臨隨手接過,手上一使勁,把這一團本源氣機揉碎。
‘嗤……’
本該崩潰殆盡的本源鬼炁,卻在被揉碎的外殼之后,突然綻放出一根根猙獰的尖刺,仿佛海膽一般。
面對這兇煞無比的氣機,姜臨不為所動,只是手上一握緊。
頓時,這一道猙獰氣機便轟然崩潰,徹底的暴露出了最核心的東西。
一個猩紅的,不過小指頭肚子大小的鬼頭,猙獰無比的面容上,占比最大的是一張嘴,幾乎把整個鬼頭一分為二,雖然袖珍,但根根森然利齒清晰可見。
明明只是小小的一個頭顱,卻給人一種,永遠也填不滿的詭異既視感。
“法主,這是餓鬼道的氣機。”
封戾魈的聲音嚴肅了許多,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姜臨看著手中的小小鬼頭,身影一動,徑直朝著地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封戾魈,持我法旨,傳令酆都,調一十二路猖神王,封鎖地府冥土司,不得走失一人。”
姜臨的聲音淡然,但封戾魈卻聽出了濃郁的煞氣。
“謹遵法旨!”
封戾魈趕忙應下,背后三翼展開,化作一道漆黑魔光,直奔地府方向而去。
至于姜臨,卻沒有跟上,反而身影一動,直接動用黑律法師令牌,感應酆都,打開了一道接引門戶。
一步踏出,已經是在酆都城最核心的地界。
也就是酆都大帝道場所在。
剛剛站穩,姜臨便拱手行禮。
“下官,求見九元煞童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