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知曉
尚書省。
右相雙手按在桌上,呼吸變的越來越急促,目光則越來越明亮。
一直以來,儒家都以治國平天下為畢生追求,而治國平天下的前提,就是忠君。
但觀陛下的所作所為……
這君,不忠也罷!
經此一事,他徹底看清,皇族和六大世家,其實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不,皇族對于百姓之危害,遠在世家之上。
大夏最大的奸佞,不在大理寺,不在明鏡司,也不在世家!
在皇宮!
大陸諸多小國沒有了皇帝,國家依舊運轉如常,朝中各部互相制約,所有人都得遵從律法,沒有人可以高高在上,他們可以,大夏為什么不可以?
他們可以沒有皇帝,大夏也可以沒有皇帝。
不過,有一點他十分清楚。
大夏沒有皇帝的前提是,魏國,楚國,齊國,趙國,都沒有皇帝。
當大陸上的所有國家都不再有皇帝,儒家想要打造的世界,才有實現的可能。
以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那又如何?
失敗,唯死而已。
他的肉體會消亡,但思想不會。
只要在天下人的心中,種下這樣的火種,無論是過了百年,千年——總有一天,會有能夠重建新秩序的人出現。
他的眼中精芒大放,心中不再迷茫,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
某一刻,他䑕䜨的浩然之氣,忽然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波動。
一瞬之間,他䑕䜨的力量似乎徹底消失。
但并不是消失。
這一刻,長安一切如常。
百姓們做著他們日複一日所做的事情,各大衙門之中,官員們忙碌的處理著政務,一如往常。
大理寺內,李玄靖放下手中的筆,望向某個方向,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至圣三十六年。
二月初二。
春回大地,草長鶯飛。
距離科舉還有一個月,正是學子們最用功的時候,各地的考生們,已經提前來到了長安。
他們的到來,帶動了長安各大客棧,酒樓,民居,以及樂坊青樓的一應消費,整個長安,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籠罩在長安百姓心中那一絲陰霾,似乎也隨著春天的到來、長安的複蘇,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大儒的事情,已經近乎沒有人提起了。
但也有人會時常思考,如果大夏也和那些小國一樣,不由皇帝做主,蘇大儒的悲劇,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再發生?
這種想法雖然大逆不道,卻也經常不受控制的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
寧心園。
鳳凰抱著李念,氣呼呼的走進來,怒道:“氣死我了,開門做生意,客人至上,憑什么不賣我們!”
安寧懷里抱著李梔,跟在她的身后,目光同樣有些黯然。…。。
正在給佳人做陪練的伊人聞言,丟下劍跑過來,問道:“誰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出氣!”
鳳凰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說道:“算了……”
剛才她和安寧帶著李念和李梔出門,見一貨郎售賣的花鈿分外別致,就想買給李念和李梔,豈料那貨郎根本不賣給她們。
她問其緣由,那貨郎說是蘇大儒托夢,不讓他做她們的生意。
雖然他的話很客氣,但暗指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蘇大儒之死,激起了很大的民怨,人們不敢罵天子,父親自然承擔了一切。
以前和李諾一起出門時,總會有百姓熱情的打招呼。
路上想買什么東西,那些商販也根本不愿意收錢。
但自從蘇大儒死后,一切都變了。
百姓對她們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轉變。
她將李念放下來,一臉郁悶的說道:“真是一群愚民,能不能有點自己思考的能力!”
上次好不容易扭轉了父親的風評,沒想到經此一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君命難為,這很明顯是陛下的意思。
李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若是像蘇大儒一樣,達不成目的就死,這些年,誰來為百姓做這么多事情!
他們怎么就這么蠢呢!
想來想去,心中還是憤憤難平,她跺了跺腳,說道:“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
看著鳳凰跑開,李安寧輕嘆了口氣。
和鳳凰,佳人伊人都不同,被百姓罵做昏君和奸臣的,一個是她的父皇,另一位,她也要稱呼一聲父親。
雖然知道李諾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這一刻,她無比的希望他在身邊。
她抱著李梔,目光望向遠方,心中默默道:“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黔州。
與世隔絕的深山村落。
十幾名捕快,和百余位村民遙遙對峙。
代表著官府的捕快,面對普通百姓時,卻表現出罕見的緊張之色,腰間的長刀出鞘,擺出防御的姿勢,額頭豆大的汗水滾滾而落。
雖然他們都有些身手,但那些村民手中的柴刀鋤頭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來,他們都得交代在這里。
一名中年捕頭鼓起勇氣,大聲道:“只要把你們買的姑娘交出來就行了,你們花的銀子,官府會還給你們!”
村民之中,一個滿口黃牙的漢子大喊道:“我不要銀子,我要婆娘生孩子!”
那捕頭道:“你的婆娘是拐來的,人家的爹娘告到衙門去了,你們的行為違反了大夏律法,我勸你們不要暴力抗法……”
那捕快的話還沒有說完,這漢子就舉著柴刀沖了出來,臉上滿是暴怒之色,怒吼道:“你要搶我的婆娘,我和你拼了!”
一眾捕快見此,紛紛轉身逃遁。
雖然這漢子對他們造不成什么威脅,但若是和他起了沖突,他身后的村民就會一擁而上。…。。
之前就有捕快吃過這樣的虧,想要救回被拐賣到此村的女子,差點被這里的村民亂刀砍死,跳河逃生才撿回一條命,后來涉及到此村的案子,他們就不敢管了。
這個村子許多村民的老婆,幾乎都是從外面買來的,縣衙已經接受了無數起報案。
但這里的人極其團結,每每到此村查案,都會遭到全村的抵抗,縣衙根本沒有人愿意來這里。
再說,法不責眾,整個村子幾百口人,縣令大人也拿他們沒辦法。
可這次不來不行了。
聽說長安有御史大人要來,一路之上,已經斬殺了不少貪官污吏,縣令大人嚇的不行,命令他們來此村要人結案,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那漢子跑不過這些捕快,生氣的將手中的柴刀丟出,不過卻沒有扔中。
柴刀可是家里的重要財產,他小跑過去,撿起地上的柴刀,抬頭時,看到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那人長的白白凈凈,很好看,和他兩年前殺的那個家伙一樣好看,他買婆娘的銀子,就是從那個家伙身上搶來的。
漢子手握柴刀,看著這個好看的陌生人,問道:“你也是來搶我婆娘的?”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是。”
漢子臉上露出暴怒之色,揚起刀,憤怒的砍向這個可惡家伙的脖子,憤怒道:“我花銀子買的婆娘,你們怎么都要搶,還有沒有王法了!”
血光瞬間迸濺開來,染紅了腳下的一片地面。
當漢子的無頭尸體倒地,周圍先是一片安靜,很快就爆發出巨大的嘩然。
“殺得好!”
“這些畜生早該死了!”
和不遠處觀望的捕快不同,反應過來之后,后方的村民則變的無比暴怒。
“我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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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殺了二牛!”
“殺了他,給二牛報仇!”
他們揮舞著鐮刀鋤頭等物,憤怒的向那年輕人沖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她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沒有半點慈祥之色,老眼中射出極度仇恨的光芒,手握一把剪刀,刺向那年輕人的胸口。
又是一道血光迸濺,下一刻,老嫗的腦袋,和那漢子的腦袋,整整齊齊的落在了一起。
尚方寶劍,上斬奸臣,下殺刁民。
一顆腦袋。
兩顆腦袋。
三顆腦袋……
當超過十顆腦袋落地時,眾村民臉上的憤怒之色,終于變成了恐懼。
年輕人手中的劍無比鋒利,每一次隨意的揮動,必有一顆人頭落地,村民們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從埋頭前沖,立刻變成了飛速后退。
退著退著,他們仿佛碰到了一堵無形的墻。
四面八方都有無形的墻壓迫而來,所有的村民都被困在了一處,無頭蒼蠅一般的亂撞。
一名捕頭看到那把有著金色劍鞘的劍,終于想到了什么,飛快的跑過來,單膝跪地,恭敬道:“黔山捕頭陳勇,參見御史大人!”…。。
片刻后,李諾和這些捕快走進這座村落。
即便是東方玄見多了世情,在看過幾間屋舍之后,也忍不住額頭青筋的抽動,怒道:“一群未開化的畜生!”
李諾同樣拳頭緊握,用了許久,才抑制住內心的憤怒。
一些年輕女子,如同牲畜一樣,全身赤裸的被栓在豬圈雞舍之中,手筋腳筋皆被挑斷,有些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見人只會閃躲,還有一些神情癡呆,只會癡傻的對人笑……
兩個月來,他已經見過了太多人世間的丑惡,可他心中對于人䗼底限的認知,也屢屢在被刷新。
不多時,名為陳勇的捕快走過來,恭敬道:“御史大人,共解救出被拐賣的女子五十三人,我們還在某些村民的后院,挖出了多具尸體,這些人除了拐賣人口之外,還做著殺人越貨的勾當……”
黔山縣。
刑場血流成河,百余顆腦袋整齊的排列在一起,百姓們卻一點都不害怕,只覺得快意。
這些刁民惡貫滿盈,不知道犯下多少罪行,就連官府也奈何不了。
黔山縣周圍多山,百姓古來窮困,世家大族看不上這里,朝廷對這里也不怎么重視,官府對下面的掌控極其有限,經常出現整個村子聯合起來對抗官府的事件。
對少數的百姓來說,官府處于絕對的優勢。
但若是大量的百姓抱團,官府則處于劣勢。
法不責眾,一旦事情鬧大,朝廷的首要任務是安撫百姓,地方官員,往往會受到懲處。
因此,對于這些抱團的刁民,縣衙向來都只能退讓。
直到今日。
長安來的御史,終于為黔山縣的百姓主持了公道,也為黔山縣衙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黔山縣衙。
整個縣衙,盡是尋親之人,一家人再次重聚,抱頭哭成一片。
屬于縣令的衙房之內,李諾寫完最后一個字,緩緩放下筆。
那些被拐女子身體上的傷病,他都已經用醫家真氣治好了。
但她們心靈上所受的創傷,就不是醫家手段能夠治愈的了。
雖然這紙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但卻能讓她們忘掉過去那些悲慘的回憶,迎接新的人生。
李諾身旁,東方玄嘖嘖稱奇。
即便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李諾使用這種神奇的手段,但每一次看到,依舊感覺不可思議。
各家之中,陰陽家是所有人公認的最神秘,也是最神奇的一家。
但是和書家手段相比,陰陽術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兩人走出衙房,東方玄摸著下巴,忍不住問道:“如果有一位第七境的書家,是不是也能改寫老夫的記憶,而讓老夫毫無察覺?”
李諾點了點頭。
這是毋庸置疑的。
以李諾對書家的感悟,如果真有第七境的書家,何止能改寫他的記憶,甚至能決定他未來的人生,讓已經古稀之齡的他,突發奇想和某個少年來一場忘年之戀,也只是動動筆的事情。…。。
對于書家而言,一境之差,就是造物與被造的區別。
東方玄倒吸了口氣,喃喃道:“真是想不到,傳聞竟然是真的……”
想到書家的種種傳說,思忖了片刻,他又問道:“你說,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你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別人編寫的故事?”
李諾抬頭望天,天空一碧如洗。
他閉上雙目,幻想著有一雙眼睛,在那天穹之后窺探著一切。
片刻后,李諾睜開眼睛。
他沒有給出東方玄答案,用一支筆,寫出億萬人的人生……,即便是作為書家,他也想象不到這種事情。
東方玄搖了搖頭,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到腦后。
陰陽家最忌諱胡思亂想。
修為越高,越不能多想。
其實陰陽家也有類似的說法,一切命數以及改變命數的舉動,都在命數之中,世間所有的命數,從一開始就已注定,這與書家的傳說異曲同工……
縣衙的院子里,幾名官吏被五花大綁。
自從意識到東方前輩的特殊用處,李諾就不用查案了。
帶上他,無異于開了天眼,誰忠誰奸,一目了然。
會有人處理這里的殘局,李諾還要趕往下一個地方,他剛要踏出衙門,身后被綁著的一名黔山縣官員忽然抬起頭,一臉不忿道:“姓李的,你只敢管我們這些小官,裝什么御史清流,你爹李玄靖連第五境的大儒都殺了,你手里的尚方寶劍,最應該砍的是他的腦袋,你有本事去大義滅親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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