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延匆匆將今日份的皮影做完,然后來到制皮屋外,舒展胳膊,打了個哈欠。
遠處山峰,巍峨聳立,密集成簇,如從青天半落而下。
往皮影峰主峰那邊兒的山嶺視線通透,但再另一側卻顯著一股子奇異的血色模糊,那是腥霧。
這一個多月來,宋延看那腥霧看了許久,幾乎從來沒看散過,縱然是有幾天夜里秋雨連綿,但一到白日看去,卻見霧氣不減反增。
濃濃的腥霧安靜地盤旋交錯,似紅蟒纏繞,似一潭紅海。
而他這制皮房在晚上遇到的腥霧,對于雜役們來說是相當致命的,但其實...那也許只是那紅海漲潮時拍來的淺淺余浪而已。
那腥霧的中心地帶,也不知是什么模樣了。
宋延的視線只能看到外面,但只是這般場景就足以讓他心中一瘆了。
可緊接著,他又想到自己好像是鬼靈根來著。
那...沒事了。
以凡人之身被鬼物進進出出了四十年,卻沒死,也沒瘋,從而養出的鬼靈根,可不是白養的。
正當他看著遠處的時候,身側傳來聲音。
“宋兄弟。”
宋延側頭,卻見一男一女站在身側。
男子約莫三十,微胖,看著很是親切。
女子則是二十五六的模樣,神色嚴肅。
這倆,宋延都認識,正是和他同一批的新雜役,也是那日“汲取玄氣引導術”成功的五人中的兩個。1
男子叫盛大柱,女子叫文二妞。2
宋延也還禮。
盛大柱親切地笑道:“宋兄弟,咱們是同一批的,不如一起去山腳市坊逛逛,也好有個照應。”
文二妞嚴肅的臉舒展開,也誠摯道:“山下情況未知,我們還是一起吧,宋兄弟。今后來日方長,說不得我們還會成為真正的師兄弟,此時且當結個善緣。”
道理似乎是這么個道理,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講的通。
然而宋延搖了搖頭,笑道:“今日還不想去。”
盛大柱呵呵笑道:“那...不急,等宋兄弟哪天想下山了,咱們一起去。”
宋延微微瞇了瞇眼。
他清楚地記得,在入夜后,盛大柱和文二妞是住在一個屋的,且這兩人在當初汲取玄氣引導術時也并不如尋常雜役那般緊張。
再說了,兩人說話做派也和名字的風格很不相同。
這說明什么“大柱”、“二妞”極可能就是假名字。2
這邊說著話的功夫,文二妞也不消停,對著制皮房里招呼著,笑著揮手,喊道:“市坊應該有不少好東西呢,大家得了貢獻點,要么一起組個隊唄!”
她這一說話,頓時間有不少雜役跑了出來。
那些雜役本來就想親近這些“未來的正式弟子”,此時再加上“不敢獨自下山去市坊采買東西”,便一個個兒跑了出來,張口就說著“我們跟文姐一起下山”、“還有大柱哥,我們一起,大家有照應”。
然而,也不是所有雜役都來了,還有些則是并不打算組隊,而想著自己下山。
盛大柱還在笑呵呵地看著宋延,似乎在期待他答應
然而...宋延果斷地拒絕,說了聲“還得制皮”,便走開了。
盛大柱還在笑,好像不以為意,然后轉過身看向那些新雜役,用侃大山般的風格開始了聊天,繼而又道:“大伙兒抓緊去把今日皮影做掉,然后再下山,誰若是來不及,我來搭把手。”
頓時有雜役道:“哪兒敢勞煩大柱哥。”
盛大柱呵呵笑著:“談不上談不上,大家都是一起來的,互相幫助,呵呵。”
宋延坐回了原位。
丘憐月緊張道:“宋大哥,你今天不去嗎?”
宋延搖搖頭,目光又掃過遠處的老雜役們。
他發現除了近兩個月被送來的雜役,那些再老的雜役似乎對于下山無動于衷,縱然有了貢獻點,也根本不想離開這里。
他再掃過遠處的齊瑤。
齊瑤正和昨日那新舍友對坐著,也是無動于衷。
這一批雜役里,成功汲取了玄氣引導術的就五個人,分別是:宋延,齊瑤,盛大柱,文二妞...還有一個英武高大的雜役,那雜役名叫許長俊。
這許長俊也沒動。2
他再看向遠處。
遠處,汪素素正坐在老雜役們之間,她從容悠哉地制著皮,一雙大眼睛水靈水靈的眨動著,好像對外面的熱鬧無動于衷。
他再看過那些“沒有任何消費欲望”的老雜役,忽的若有所思。
...
...
一下午的時光,宋延又慢條斯理地做了第二個普通皮影。
做完之后,傍晚已至。
霧氣好似深淵里爬出來的紅色魔鬼,用利爪攀著絕壁,一點點上爬。
制皮房里的雜役們一窩蜂涌出。
丘憐月挽住自家救命稻草的胳膊,往屋子走去。
宋延卻皺著眉,因為他發現今天午后下山去市坊的那群人到現在也沒回來,包括盛大柱,文二妞。
而就在這時,一道倩影從人群里匆匆走來,快步到了宋延身側,才淡淡道出句:“不要相信任何人,如果真要去市坊,那就一大早去,越早越好,早去早回,莫要逗留!”
宋延側頭一看。
是齊瑤!
但齊瑤只是說完這些話,就飛快走開了。
正常情況下,也就這么著了。
然而,齊瑤卻猛然感到被人抓住了手,她一驚,柳眉倒豎,手臂下意識地一擰一抖,顯是凡俗里一些練家子的手段。
可是,她卻沒能甩開抓著她手臂的人。
齊瑤怒看而去,卻見抓著她手臂的正是宋延。
“干什么?”
“齊姐,不如...我們組隊?”1
“你怎么這么不要臉?”齊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心來提醒,結果這男的居然還拉著她的手要和他組隊,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
宋延笑著,道:“其實我想說的是...謝謝啊。”4
說完,他松開手。
齊瑤愣了下,冷哼了聲,急忙跑開了。
...
...
入夜,一座懸空房里,男人坐在墻角,看著正在五層臺階上守夜的齊瑤,說道:“你不該去提醒他,他以魔門法術雙修,早就是個小魔崽子了。”
齊瑤垂眸,輕聲道:“他也不想這樣,他和我在一起時,人很好...我不想看他莫名其妙地喪命。”
男人沉聲道:“鏟除傀儡宮,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喪命了,你的任務就是悄悄打入傀儡宮之中,為我劍門提供情報,以期尋到時機,將這傀儡宮一舉覆滅!”10
三年又三年
齊瑤道:“我知道,有很多師兄師姐師妹,都和我做著一樣的事...”
男人又道:“而我的任務,就是給你送玄石,給你打掩護!我得了絕癥,壽元不過兩三載,死在這里,便當是被你雙修而亡的,也算是可以掩人耳目,讓你順順利利地成為皮影峰正式弟子了。”6
“師兄...”2
“不必傷心,你這般的地玄根,本該在劍門被師尊們栽培,卻主動來到這里,承擔起覆滅傀儡宮的任務,這足以被人欽佩了。”7
男人幽幽嘆了口氣,不再多言,隨后黑暗里又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男人胸前血肉淋漓,可其中卻掉出了幾顆奇異的石頭。4
如玉高潔,似雪清冷,散發著幽幽玄輝。
此為...玄石。1
...
...
“大柱哥,二妞姐,你們什么意思?天黑了回不了山,我們就在山腳下暫住,說好了天一亮就一起上山,你們現在干什么?”
“別過來!”
“怎么會這樣?”
皮影峰山腳,一處隱蔽的營帳。
二十余名雜役正緊張地看著周邊,周邊除了黑壓壓的密林,便是舉著火把的彪壯大漢了。
那些彪壯大漢正是白日里在市坊一處擺攤賣貨的,但如今...這些彪壯大漢卻擁簇著盛大柱,文二妞。
兩人此時神色戲謔,和白天判若兩人。
雜役中,似有人明白了什么,吼道:“盛大柱,你怎么敢和盜匪勾結?正式弟子說的話你忘了嗎?”
盛大柱似笑非笑道:“什么話?”
那人道:“你們敢皮影峰行兇,不怕皮影峰報復嗎?”
氣氛安靜了下,盛大柱,文二妞等人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好像聽到了什么可笑無比的話,緊接著便是爆發出大笑,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彪壯大漢中有一人對著盛大柱恭敬道:“老大,這就是些蠢貨,魔門弟子說的話居然也相信,他們還以為這是正道的地盤,真是死的一點都不冤。”
盛大柱道:“快點殺完,然后把他們的貢獻點都給我,老子和你們二姐有天賦,好不容易混到魔門里,這今后自是要成為魔門正式弟子的。”3
彪壯大漢中又有一人諂媚的笑道:“今后跟著老大吃香喝辣!”
盛大柱擺擺手。
彪壯大漢們持刀直接沖了過去。
一陣慘叫哀嚎后,聲音漸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