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熱,南竹峰頂,綠草菲菲,隨風如梳整整齊齊地倒向一邊兒...
綠衣美婦推著輪椅來到崖畔,目送那憨厚的弟子離去,裙裾飛揚。
那弟子前一刻還誠懇地叫著她師娘。
但“師娘”這兩個字卻顯得格外刺耳,讓她痛苦,讓她恐懼,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表子...
“懷衣...”
老者輕聲喊了聲。
“石郎!”碧懷衣急忙緊張地回復。
老者輕輕一笑,道:“風兒那事我真的不怪你。我本就和你說了,若是看上了哪個少年郎,我甚至愿意盡力去幫助他...”
“石郎,我錯了,錯了。”
碧懷衣嚇得趕緊跪下,又死死抓著老者的腿。
石座翁輕嘆一聲,道:“你如今神魂脆弱,可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但我確實沒想到你要和風兒下毒害我,早知如此......我說不定會和風兒好好談談。”
他仰面望向遠處,喃喃道:“你知道,老夫是苦過來的,對于傳承也極其看重。老夫當然要認真挑選,這...可是老夫最珍貴的東西呀。”
“只可惜...”
他看著那逐漸已淡的身影,露出痛苦之色。
碧懷衣無言,也沒有任何回復。
石座翁輕輕摸了摸她頭發,柔聲道:“老夫少妻,我本就欠你許多,你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待老夫死了,你的恐懼應該也會好許多了,到時候重新開始生活吧。
沒多久了。”
他看著遠處,仿佛已經看到了結局。
他教導石蓬的正是百相神御的一部分內容,九分真一分殘缺。
他死前,會讓石蓬離開宗門。
石蓬非常聽他的話,只要他說了,石蓬一定會做,更何況這還是他的遺愿。
顧天養是個小肚雞腸,毫無大局的人。
對于其孫子的死,顧汝風一定不會忘記。
到時候,他會找自己,但自己一定會死的很干凈。
那他一定會去找石蓬。
而石蓬一定會被他找到。
殘缺的百相神御也很可能被拷問出來。
再之后,顧天養定會搜魂,他搜出了石蓬的記憶,知道了石蓬受了他傳承,而他則是在“再無人選的情況下,選擇了將衣缽傳給親人”。
如此,“衣缽”這事兒就算是結束了。
顧天養就算再瘋狂,也不敢將所有和他親近的人一一搜魂,那無異于直接毀了皮影這一脈。
...
...
月余后...
盛夏,黃昏...
制皮房新來雜役中的一個美人兒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男男同居”的雜役們紛紛上前,想與其搭檔,改善一下“住宿環境”。
那美人兒似是細細嗅了嗅,擇定了一人,然后同坐了些微時候,這男子便以帶那美人兒外出逛逛為由,走到了制皮房外。
一男一女在后山行走。
雜役房地處煞地邊緣,而后山更是白晝時分也可能遇煞,故而根本沒人來。
然而,那美人兒巧笑倩兮地挑著手指。
男子也是鬼迷心竅,屁顛屁顛地尾隨在她屁股后面。
兩人一說一笑。
忽起驟雨。
美人兒驚呼一聲。
男子急忙脫下衣裳,高高舉著,兩人在“衣裳傘”的遮蔽下,匆匆跑到了一處后山的小山洞里躲雨。
“糟了,天快黑了。”男子驚覺。
美人兒卻道:“天黑會如何?”
“腥霧,會有腥霧!”男子急忙欲起身,道,“我們該走了!”
美人兒一把拉住他,柔聲道:“奴家衣裳都濕透了,你幫奴家解解吧。”
男子看去,果見濕衫印雪膚,薄薄的貼了一層,彷是綠葉襯著紅花,越發襯顯出那香艷鼓脹的蒲團兒...
美人兒“嚶嚀”一聲,撲到了男子懷里,咧嘴,露牙,正要咬下,但卻陡聽到那男子笑笑的聲音。
“你到現在都沒看出來啊?”
美人兒一愣:“什么?”
下一剎,她陡然感到那男子抱住了她。
那是一種好像被兩道大鐵門給死死夾住,即將夾成肉醬的擁抱。
咔...
嘭!!
美人兒瞬間被抱扁了,全身骨骼盡碎,待到落下,卻是個干癟了的狐妖。
男子搖身一晃,哪里還是男人?
這分明是個周身有著奇怪隆起的怪異巨狐,像一只被泡水中,死出了“巨人觀”的大狐妖。
“呼~~~”
一陣輕吐,兩道皮影從這“怪物”口中飛出,顯出兩只“畸形一尾灰狐皮影”的模樣,然后又被隨手劃入了儲物空間。
“怪物”也旋即變回了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男子模樣,這不是宋延又是誰?
今天也是運氣好,他遠遠兒看到一批新雜役,又看到新雜役中一名女子因為半路小解,被狐妖調了包,所以他才想剛巧可以試一試自己的“百相魔身”。
于是,他吞下了兩只狐妖皮影。
皮影的強大,正在于其能夠繼承、甚至超越“妖獸生前”的力量。
但對于絕大部分皮師來說,“超越”是很離譜的說法,能夠勉強持平妖獸身前實力就已經很厲害了。
可這絕不包括掌握了畫皮畸魂術的宋延。
吞下了兩個“畸形一尾灰狐皮影”的宋延,相當于在自身的基礎上額外繼承了那兩只狐妖的部分力量和法術。
他在另一個狐妖面前,試了試狐妖引以為豪的幻術,結果...那狐妖居然真的被騙到了。
此時,他心情還是比較好的。
熟門熟路地剝皮,跑路,回到洞府。
苻家兩女正在練武,苻紅棉似是遇到了難處,剛想開口,皇后娘娘直接道:“別問他,他能知道什么?”
宋延道:“怎么練的這么認真?”
苻紅棉道:“宋郎,這上面的武功真的很厲害很厲害,你不學武你不明白...這對我們來說,算是很大的機緣了。”
宋延道:“說的好像你們還能離開這里似的。”
皇后娘娘叉腰道:“要你管!”
苻紅棉急忙拉了拉這火烈馬似的娘娘,柔聲道:“宋郎,我們都知道你是好人...
否則,我和娘娘哪會被采補這許久,還有如此多精力修煉武功呢?
不僅這樣,我和娘娘最近的武學進展還非常快。”
宋延道:“你看人不準。”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回到洞府躺下,回想著剛剛“騙狐貍”的細節,以及“百相魔身”的運用。
...
...
轟隆...
山間雷鳴,一道蛇電垂天而落,照耀的天地皆白。
皮影峰主峰上,顧天養面色陰晴不定,其腦海里還回蕩著那女人的哭訴。
“風兒不可能平白無故死去,一定是有人殺了他!
你都說了他在爭衣缽,那賊老頭沒給他衣缽,又沒好好兒讓風兒殺死。
那么...風兒的死因一定和他有關。
這些天我都聽說了,那賊老頭已經把衣缽傳給了他的義子,石蓬!
風兒的死,一定和石蓬有關!”
“等?!
為什么要等!
他們殺風兒的時候有沒有等?
你害怕,你要顧全大局,你就不顧自己唯一的后裔,你絕后了你知道嗎?
顧天養,你個膽小鬼!”
一道道聲音在顧天養腦海中回蕩,直到門外傳來聲音。
“峰主,石蓬來了。”
顧天養這才睜開眼,略帶幾分癲狂地看了眼遠處,然后冷冷道:“讓他進來。”
...
...
片刻后。
已經徹底癡呆的石蓬倒在地上,口流垂涎。
顧天養幽幽站立,皺眉道:“他竟不知道風兒的死?
難道真的和衣缽無關?
難道...真的是鬼修殺了風兒?
又或者是那些不知好死悄悄滲入的狐妖,它們殺了風兒,想要在栽贓給鬼修,挑起我們和鬼修的爭端?”
“事情難道真就那么巧,巧到風兒剛想害石座翁,他就死了?”
“石座翁,還有石座翁!只要搜他的魂,一定可以知道真相!”
顧天養神色越發森冷。
忽的他拍了拍手,門外弟子走入,一看倒在地上的石蓬,頓時都驚恐地瞪大眼。
石蓬,可是石師的衣缽繼承人...
這...
這...
“帶下去。”
顧天養冷冷道出句,然后他雙手交叉,坐在原地,陷入了思索,好像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他的雙目已經發紅,他不能讓顧汝風死不瞑目!
驟雨湍狂,山道上如有千百泉水肆意橫流...
綠枝葉影間,一只漆黑的烏鴉默默看著被抬出來的石蓬,瞳孔圓睜,似是根本不敢置信。
...
...
“欺...
人...
太甚!!!”
“欺人太甚!!”
南竹峰,石座翁聲音都顫抖了,他憤怒起身,一招皮舟,直往紙人峰方向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