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鯉縣.
天才蒙蒙亮,“桃林肉鋪”的李老爺就拖著條在“嗷嗷”叫的黑豬往外走。
那黑豬少說也有兩三百斤重,四只大蹄子瘋了般的往后犁,肥大的屁股墩兒一副要坐下的模樣,搖頭晃腦,就是死活不肯往前。
這幾股勁兒擰一起,可不小!
然而,李老爺用一種粗暴的姿勢硬生生將黑豬拖到了肉鋪前,然后稍稍松手。黑豬得了解脫,轉身就跑,李老爺怪叫了聲“跑什么跑”,旋即雙手一摟一擔,將黑豬給徑直抱到了案板上,一手壓著,一手刀落。
刀尖捅入,鮮血直流,黑豬嘶鳴,掙扎個不停,但李老爺卻一個人壓著,直到豬蹄再不蹬踏,他才放下手,瞪了一眼身側伙計,道:“還愣著干什么?”
伙計是被李老爺的怪力給震住了,哪怕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卻還是嘆為觀止,此時聞言急忙端水拿桶,口中喊著:“老爺,這就來這就來。”
片刻后。
李老爺熟練地把豬頭,大排,小排,里脊,五花,肥肉,豬蹄,豬臟等等等一字兒丟白布上,豬皮單獨卷著丟一邊兒,而兩名伙計則是也飛快忙碌起來,略作清洗,將肉上鉤,然后吆喝起來:“桃園肉鋪,剛宰的豬咯”
李老爺稍稍舒了口氣,將尖刀放一旁,又抓起把剁骨刀把玩起來。
他模樣平平無奇,只是略作易容,便能顯出兇煞。
不得不說,“平平無奇”也意味著“很容易靠攏向任何一種氣質”。
這李老爺就是宋延。
宋延早在入縣之前,已經悄悄將這朝鯉縣中的情況摸了一番。
然后“對癥下藥”,才確立了自己這么個形象。
有仙宗和江湖存在的皇朝,其約束力本身就不強,再加這朝鯉縣更是邊角旮旯的小縣,更是山高皇帝遠。
邊角的小地方,可不是世外桃源,而是法外之地。
當地官府蠻橫,幫派橫行,但凡哪家出個漂亮姑娘馬上就會被人盯上,然后整個縣都會知道“某某某被誰看上了”。
可這些人蠻是蠻,慫也是真慫,囂張起來滿臉狠厲,見到更狠的,認錯也果斷的很。
宋延這種外來的商人,但凡表現出一絲軟弱,早就麻煩不斷,要么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要么只能殺出一條血路。
不說別的,就連他招來這倆潑皮都是被縣里幫派派來的,為的就是看看這李老爺到底能不能惹。
結果,一看。
一身怪力,蠻橫兇狠,手起刀落,殺豬麻溜無比,說不準這是汪洋大盜殺了李老爺然后假扮李老爺來著。
“好漢子!”
桃園肉鋪對面,有一名滿臉橫肉的兇漢假作飲茶,卻默默偷看李老爺,見了那一番動作后,忍不住嘖嘖贊道。
旁邊一名文士湊近,問:“看真切了?”
兇漢比了個手勢,壓低聲音道:“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子,懂什么?
看看人家殺豬時的眼神,沒殺過十多人,那眼神都出不來。
再瞅瞅那宰豬的利落勁兒,刀法是真妙,妙的很嘞。”
文士道:“那就吸納他入幫吧,這朝鯉縣的一畝三分地,他也有資格吃口肉。
他這什么李老爺保不準是假的,不管怎么樣,我們可以幫他把身份再做一做,保真。”
說著,文士就要起身,去找那李老爺。
但他才一動,就被兇漢一把拉扯下來。
“你別去了,你去了,人家還以為咱們幫派都伱這種兔兒爺。”兇漢道。
文士臉頓時漲紅,怒道:“你說什么?!”
“氣了?這就氣了?嘿嘿.”兇漢拍拍他肩,道,“開玩笑呢,還是我去吧。”
宋延看著在剁骨,分肉,派給來買肉的人,但早就注意到對面那倆了,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而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入鄉需隨俗,不是說“你跑到個陌生的地方獨身寡居”就叫“隱居”。
只要不是瞎子傻子,誰看不出來你這個外鄉人有問題?
官府或是宗門若要找不對勁的人,一找就找你,但凡城里出了賊子兇案,也是直接找你。
之前在天云城,南吳劍門哪怕隔了千萬里路,也是一翻就翻出了兩個隱藏的魔門弟子,這給他好好兒上了一課。
入鄉,一定要隨俗。
隱于世俗,自己就得俗。
當天,宋延直接就加入了這朝鯉縣中名為“飛刀幫”的小幫派,還混了個什么內門弟子。
飛刀幫直接取了他戶籍文書,跑到官府,在“形象描述”部分,一通完善,將所有可能的破綻都幫他彌補了過來。
隨后,宋延的日子則正常了起來。
該吃酒就吃酒,該送禮就送禮,該展示蠻力就展示蠻力。
而在和幫派眾人混熟后,他又無意展示了一把武功,頓時間.他又從“內門弟子”變成了“堂主”。
人人從桃園肉鋪路過時,要么恭敬喊“李老爺”,要么喊“李堂主”。
而日子才過去了三個月
凜冬。
大雪如席,卷起天地。
街頭行人幾時全無,但桃園肉鋪這邊卻熱熱鬧鬧。
只因李老爺要納妾了。
此時,李府之中,廂房有個嬌美小娘子正端正地坐著,紅妝蓋頭,頰涂胭脂,美目含春,緊并的雙腿修長有力,胸脯鼓鼓。
小娘子名叫林仙杏,乃是朝鯉縣一戶普通人家剛剛長成的女兒。
今日明明是這杏兒娘子的大喜日子,但她卻有些驚惶地往外拐著,盯著油紙窗角的一道拱起的黑影。
那黑影,正是之前追求她的一名外來的江湖俠客,那俠客在當地無權無勢,所幸還有些武功。因為一個意外與她對上眼睛后,便開始了追求。只是她一直沒答應若即若離,而前幾日李府來提親,她卻和父母一合計,答應了提親。
原因很簡單,桃林肉鋪在當地有權有勢,縱然那李老爺粗蠻,但嫁到他府上,卻也比跟隨一個破落俠客要好。
只是林仙杏沒想到那江湖俠客竟然敢跟到婚房外。
而她很了解這江湖客的性子,知其.本質上是個亡命之徒。
眼見窗戶掀開一角,門外傳來刀出鞘的聲音,她嚇得一哆嗦,急忙揉著眼睛,哀哭道:“我不想嫁他,不想.嚶嚶嚶.”
那一角這才緩緩放落。
林仙杏長舒了口氣。
不一會兒,前面已經傳來丫鬟的喊叫。
“新娘子,來拜天地啦”
一圈兒走完后。
醉醺醺的宋延入了洞房,掀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撕去衣裳,便直接壓將上去。
夜深了.
但吱嘎吱嘎的聲響,卻體現了宋延對這新娘子并沒有多少愛憐。
他之所以對“林仙杏”提親,也只是因為他知道這并不是個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林仙杏在外“招花惹草”,釣著不少男子,還故作清純、讓別的男子為她斗毆。
可林仙杏一看他有錢有勢,便立刻把那許多人全拋了,然后迫不及待地要嫁來。
他說定下個月,林仙杏父母卻直接說“三天后”,這是上趕著要爬他塌上來,好定了名分。
宋延不怕壞姑娘,他就怕好姑娘。
人家對他毫無感情,也不可能有感情,這是直奔著他的錢來的,如此他若有一天突然離去才會毫無負擔。
相反,那些值得珍惜、身上有著美好品德的好姑娘,他不可能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
他納妾,
一來是為了解決下生理需求,“混了這么多年魔門,他還不能享受享受嘛”.
二來,則是需要完成這身份板塊的最后一環。
林仙杏這樣的,最好。
兩人關系,不過郎財女貌罷了。
就在這邊洞房里紅燭滅卻,相赴云雨時,那一邊兒雪地里卻有個江湖客滿臉狠厲,揮劍在樹林里狂砍狂刺著,想到自己心底的禁臠居然在別人腰下,他就忍不住怒火如焚
陡然,這江湖客似是砍的累了,佝身幽幽想了半晌,忽的如是做了某個決意,喃喃出一句“江湖當快意恩仇,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一有決意,就立刻走了起來。
他要先殺了林仙杏父母,然后再趁著那李老爺疲憊時翻窗而入將其斬殺,之后帶著杏兒姑娘遠走高飛,一起過上瀟灑快樂的生活。
這俠客才走幾步,卻忽的聽到遠處傳來哭哭啼啼聲音。
他靠近一看,頓時眼睛亮起。
那竟是個美貌無比的青衣小娘子。
俠客頓時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上前問道:“小娘子,為何哭泣?”
青衣小娘子一番哭訴,說自家相公跟別的女人私奔了,只剩下她一人等等等等.
俠客頓時大喜,也是一番傾訴,然后便想拉扯小娘子。
青衣小娘子也是欲拒還迎,然后帶著那俠客走走停停,到了處無人的地方。
那俠客左看右看,不見人,頓時一扯褲腰帶,便撲向了那小娘子。
但這一撲,他卻撲了個空。
小娘子還在那兒,但身形卻透明起來。
而小娘子身左身右,卻是多了許許多多男女老少,那一個個兒都是腳跟懸地,低頭陰惻惻地俯瞰著他,其中還有一個居然是人立著的狐貍.
而就在這時,一陣惡風傳來,空氣里彷有詭異的虎嘯聲。
再接著,他脖頸一痛,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在他身后,黑暗的斗篷里,宋延垂首看了看這人,麻溜的拘魂化倀,然后將尸體綁石沉水.
不一會兒功夫,俠客也變成了倀鬼徘徊在宋延身側。
孤魂野鬼本不會顯形,但“倀鬼”卻是特例。
只因“倀鬼”的神魂中糅入了“倀王虎族”的黑色斑紋,亦即“靈魂鐐銬”,那鐐銬既銬著他們,卻也賦予了他們化形騙人的能力。
今后不論如何,縱然是這些倀鬼再奪舍,卻已永遠無法擺脫宋延的掌控,也不會產生坑害宋延的想法,只因為宋延的“靈魂鐐銬”已經徹底融入了它們的靈魂。
一為倀鬼,除非宋延主動解開枷鎖,否則.永為倀鬼。
宋延起身,一揮手,諸多倀鬼便消散不見,重新潛入他皮膚下的隱藏花紋里。
此時,這些倀鬼是處于一種“沉睡”狀態,除非主人讓它們看,讓它們聽,它們才能看到聽到,否則.免談。
一會兒后.
洞房。
“老爺,去哪兒啦?”
“到外面大號了下。”
“天寒地凍的,妾身給您焐焐身子.嚶嚶嚶,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