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殺聲震天,一道道虹光往遠激射。
宋延微微瞇了瞇眼,他欲要打開門,往外看個真切,卻聽身后床榻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安莉師妹只穿著褻衣便沖了下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別去。”
宋延:???
安莉師妹道:“師父曾經告訴過我,說我是丹師,我的職責就是活下去,為宗門煉出更好的丹藥。
如果外面爆發了大戰,那藏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被敵人發現,不要出事,才是我應該做的。
否則如果我被抓到了,宗門還要再派人來救我,那反而是給大家添了亂!
師兄,你也一樣!不許沖動!”
說罷,師妹的另一只小手又從后摟住了他的腰,生怕他一個忍不住就沖出去和那宋延魔頭拼殺。
黑暗里,宋延只感到身后貼了一團又軟又熱的棉絮,還有那棉絮上的顫抖。
安莉師妹在顫抖。
她道:“玄薇師叔用存相玉顯出那魔頭時,我看了。
他好可怕。
你去的話,一定幫不到忙的,你只要被他盯上,他隨意出手,你就死了!”
宋延凝視著遠處黑暗里的亮芒,他能感到遠處空氣里飄來的張狂獰笑聲,那聲音還真就他自己的。
“師兄,不許去給宗門添亂!”安莉師妹的小手很堅定地拉著他。
宋延暗暗好笑,沒想到安莉師妹還挺有戰斗意識的,知道不能當豬隊友。
他轉過身,微微后靠,“啪”一下,門扉關上了。
從后抱著他的師妹也變成了從前,兩人貼在一起。
忽的,安莉師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俏臉一愣,旋即飛霞,緊接著如觸電貓兒般地挑起,趕緊和宋延分開,同時生氣地嬌嗔著,喊了句:“師兄,你干嘛?”
說完她又小聲補了句“劍典上說了,每天只能一次”。
同時,她快速取了絲巾,將身子上一些稍有污染的地方清理了下,然后換上劍袍。
宋延道:“你不是拉著我不肯出門么?”
安莉師妹顫聲道:“師兄,雖然我們不去前線,可一會兒肯定會有受傷的師兄弟回來。我們現在就去丹房,準備好療傷藥。”
宋延點點頭,然后依著門,等到師妹好了,則一同輕聲出了門,快速掠行在黑暗的路道上。
安莉師妹忽道:“不用害怕,師兄,我們溫水島在劍門的西邊,敵人如果要進攻,一般不會從這里進攻的。”
宋延奇道:“我知道啊,但從東西兩邊進攻,不是更好嗎?哪有攻城從正門攻的?”
安莉師妹駭得倒吸一口涼氣,美目翻白,道:“師兄,你別嚇我。我我.就算你嚇我,我也不會害怕的!”
宋延道:“放心吧,打斗聲是從觀霧島方向傳來的,這說明宋魔頭從正門來襲了。”
說罷,宋延道:“你說,這宋魔頭怪不怪?偷襲劍門,也不知道換個角度,偷偷潛入也比這好,哪有這么大張旗鼓的?”
安莉師妹道:“這你就不懂啦!邪魔外道狡詐無比,其中又以宋魔頭最為奸猾,你以為他不會從正門,他卻偏偏要從正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之你別想猜到。師兄,你是不是沒猜到?”
宋延撓了撓腦袋,道:“還真是如師妹所言。”
他側頭看了眼遠方,微微瞇起了眼。
栽贓嫁禍嗎?
你栽你的,與我何干?
難道我是個被罵幾句就會生氣的人嗎?
“宋賊!奸賊!惡賊!狗賊!”
“之前他斬殺骨煌子,我還以為他也許沒那么壞,卻未想到他竟喪心病狂到了這種程度!”
丹房里.
宋延聽著受傷弟子對宋魔頭的辱罵,同時也不停地為他們進行著治療。
在治療中,他發現這些弟子的受傷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面紅耳赤,血管暴突”。
要知道,練玄境界修士的身體素質早比普通江湖人強了不知多少,若是入了練玄七層,甚至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那是什么樣的力量才能帶來這種效果?
不懂就問。
宋延直接道:“各位師兄弟,這宋魔頭不知是用的何等妖法?”
一名剛剛服下凝神湯的高個子師兄,看向他,緩緩搖了搖頭道:“繡虎師弟,我們也不知道。但那妖法似是直接調動我們體內氣血。”
還有一名弟子恐懼道:“我親眼看到一名師兄御劍而上,在即將刺到宋魔頭的時候,被宋魔頭回身一劍給刺中。
那一劍就只在師兄身上割出了極小極小的口子,師兄整個人忽的就爆射出鮮血,身體好像.好像一團兒被擠干水分的棉花,直接成了干尸。”
另一名弟子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苦笑道:“說來慚愧,我修為不足,只是站在遠處,還沒出手,就感到心驚肉跳,甚至耳膜發熱,鼻孔流血那魔頭定是又練成了什么殺人的魔功。這是拿我們劍門來試驗呢。”
宋延覺得師兄弟們的思考角度都很清奇,于是奇道:“那魔頭怎么敢現身的?他如今不是正在被狐狼追捕么?整個天下都在找他,他如何敢自投羅網?”
一名師弟道:“繡虎師兄,你莫不是懷疑那不是宋魔頭?我告訴你,那就是!就算他用了幻術,我們看不出來,大長老他們總能看出吧?
他一定是被四處追捕,心性扭曲,然后又練了這種會魔功,所以才發了瘋。
攤牌咧,不藏咧。”
安莉師妹接過話道:“師兄說的不錯!那宋魔頭一定是瘋了!
這種魔頭呀,看似強大,其實心性最是脆弱!”
旁邊師兄弟頓時附和起來,然后熱烈異常地參與到了這個話題中來。
宋延懂了。
在這間屋子里,只要你罵宋魔頭你就是朋友,否則就是敵人。
辱罵魔頭卑鄙無恥,是正道同僚們的共同愛好。
“宋賊!奸賊!惡賊!狗賊!”宋延入鄉隨俗,充滿感情地恨恨著罵了兩句。
旁邊頓時有師兄弟道:“說得好!”
宋延又慷慨激昂道:“我們這么多人在這里,也就是那魔頭不敢來,但凡他來了,我們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這一下,不少師兄弟都熱血沸騰了,有的道“繡虎師兄,夠豪氣”,有的道“怕他,我就不是劍修”,有的道“他宋魔頭孤家寡人,我們人多,何必懼怕”.
還有腦子的師兄欲言又止,然后淡淡一笑,看著宋延等一行師弟師妹,暗自感慨著“年輕真好”。
宋延趁機往旁邊一看,卻見安莉師妹也是討論的雙頰發紅,兩眼放光,小嘴兒翻個不停,顯然也是罵興奮了。
然而,在這種邊邊角角的討論里,他也搜集到了不少信息。
譬如對方的實力。
對方能夠讓大長老都無法識破,而對方又不可能掌握《百相魔身》這種法術,那么只能說對方的幻術層次很高,比狐大奶奶高,說不定已經是絳宮后期的老狐貍了。
但這假扮宋延的存在,卻未必是那老狐貍,而是另有他人。
多尾狐族是有著許多種族秘術的,這一點他早從狐大奶奶嘴里聽說過了。
狐大奶奶因為變成倀鬼,而使得記憶的精確性出現偏差,而無法記得復雜無比的種族秘術,但她卻是能記得一些功用的,譬如“對旁人也施展幻術,使得旁人模樣改變”,譬如“令自己形象不確定,但落在對方眼中,卻會成為某種特定形象,譬如最愛的人,譬如最恐懼的人等等”.
想到這里,宋延總算是打定了主意。
一旦尋到還算合適的血,就盡快提升境界,不能為了追求什么“完美九宮”,而拖著不提升。
境界高一層次,總比低一層次強。
骨煌子固然強大,但其實在法術上是不如他的《百相魔身》、《劍煞妖龍》的,之所以能和他拉鋸成那般程度,完全是因為前者乃是絳宮中期,而他才是初期。
如今他已是絳宮中期,但如果對上的幾只狐狼妖魔都是絳宮后期,那么.他起碼也得到后期才行。
就在這時,遠處忽的傳來一聲恐怖的炸響,眾人討論被打斷,急忙側頭往外看去。
卻見東北方向的天穹正有兩條龍形陡然顯出,于高空飛旋,銳利之氣割得天穹嗚嗚作響,好似田龍低吟。
“那是什么?”宋延從那兩條龍形之中感受到了強大的力量。
弟子里,終究有識貨的。
很快有人道:“是《螭虬幻首劍陣》!既出劍陣,宋魔頭怕是要倒霉了!”
嘭嘭!!
嘭嘭嘭嘭!!
連續劇烈撞擊,使得半空中的玄袍男子后退幾步,而在他周身,卻是兩條大龍虛影在縈繞不休。
劍氣構龍鱗,玄氣充龍身,橫沖直撞,威猛無比!
五名弟子握劍踏步,陣心的大長老手托陣盤。
陣盤滴溜溜轉動,似在拉扯此間的天地玄氣,又傳輸到那五柄劍上。
五名弟子則是按著某種法門,織錦穿花般地圍繞著那玄袍男子刺來刺去。
伴隨著他們的攻擊,龍形也不時往那玄袍男子攻去。
忽咬,忽撞,忽擺尾.
又是一聲巨響,玄袍男子被震退些微距離,看定遠處,猖狂笑道:“什么狗屁劍陣?在我宋延眼中,也不過如此!
換個人來操陣,說不定真能殺了我,可惜啊操陣之人,陣中之人,都太弱了。哈哈哈哈!
今日也玩夠了,先走一步!”
笑罷,他轉身,敏銳地躲開一條大龍的撞擊。
雖然嘴上說不怕,但真要被撞到還是挺傷的。
而臨走前,那玄袍身影又從低空一掠,突兀抬手,抓走一名就近劍修,揚長而去。
“欺人太甚!”大長老面色鐵青,一收陣法,接著御劍緊追過去,不少絳宮境修士也追了過去。
然而,大長老速度卻遠勝普通絳宮修士,而那玄袍身影速度也不慢,
于是乎,很快就拉開了距離。
劍門普通絳宮境修士追了會兒,卻已發現大長老和那玄袍身影不知所蹤了。
話分兩頭,大長老和玄袍修士一躲一追,很快便去了很遠。
黑云浮動,在遮月的剎那,天地陡然一暗。
大長老神色一動,往遠處一處背月的山頭落了下來,看定遠處一處也剛剛落下的黑影,冷聲問:“你究竟是誰?”
夜風掠動,在深山里激起怪異尖響。
那黑影單手拎著已經昏迷的劍修,緩緩轉身,領口之上的人頭突然變成了顆漆黑狼頭,狼頭扭頭咧嘴,露出血花花的牙齦,交錯的獠牙。
大長老一愣。
而緊接著旁邊又傳來“嘻嘻嘻”的笑聲,卻見個紅袍狐貍一搖一扭地走了出來,抱胸托腮,靠著冰冷的峭壁。
這倆,正是古將軍和紅奶奶。
古將軍抬手抓起那劍修,低頭一口就狠狠咬在了那劍修脖子上。
劍修受痛猛然睜眼,目眥欲裂,所看方向恰好是大長老所在。
大長老怒火中燒,御劍而起,吼了聲:“妖孽!!!”
話音才落,他耳邊忽的聽到了一道威嚴的聲音。
“小明,怎么和師父說話呢?”
他愣了下,抬眼看去,卻見一道魁梧的身影,正負手站在他面前。
那身影高大無比,宛如一道接天的高塔在俯瞰著他,周身閃爍著刺目的光,讓他無法逼視。
大長老一愣,急忙搖了搖頭,然后猛然后退。
再看去,哪還有什么魁梧身影,站在那兒的只是個紅袍狐貍,袍裾下三條蓬松的雪白尾巴搖來搖去。
伴隨而來的是“咔嗤咔嗤”的咀嚼聲。
那劍修的腹部已經被剖開了,古將軍正低頭享受著那劍修的身軀,此時一爪抓著心臟,湊到嘴邊啃下一大口,然后道:“這練過的,味兒就是勁道,不比凡人。”
大長老還未反應過來,紅奶奶已經踏前一步道:“大長老也看到了,宋延是我們假扮的。我們的目的也只是逼他出來嘛。你不會不配合我們,想和我狐狼二族為敵吧?”
大長老:
紅奶奶又一揚尖臉,豎瞳戲謔地盯著大長老,尖爪一抬,托腮笑著,眼珠一拐旁邊在啃吃劍修的漆黑巨狼,問:“它究竟是誰呀?”
大長老緊緊攥拳。
他很想出劍。
但他知道,今天這劍一出,后果就再難預料。
他劍門之人縱然有心,卻又怎么可能與狐狼二族對抗?
一個狐大奶奶就把他們折騰的夠嗆,如今來到三國的可是四只妖魔,而且之后還有大妖要到。
劍門,怎可能是對手?
“是誰呀?”
紅奶奶收斂笑容,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冰冷,語氣也顯得咄咄逼人。
而古將軍咀嚼的聲音也加快了,似乎準備吃完了就動手。
而就在這時,大長老的聲音響起了。
“是宋延。”
“嘻嘻嘻嘻嘻,這就對了嘛。”
紅奶奶尖笑起來。
古將軍也笑了。
許久,兩人吃完劍修,便轉身飛離。
只留下大長老一個人站在原地,身心顫抖,他似乎直到此時還無法相信那三個字是他自己說出口的。
不僅本該保護的后輩被當著面吃了,他還屈服地要幫妖魔圓謊,這與人奸何異?
隱約間,他感到自己內心的某個意志開始出現裂痕。
而原本他的計劃是,下個月突破絳宮后期。
狐狼詭笑,從遠傳來。
古將軍舔著舌頭,嘿嘿道:“你這主意不錯,扮成他人,真有意思。”
紅奶奶苦惱道:“可宋延始終不露面。”
古將軍道:“管他呢。”
紅奶奶道:“那我就把水再攪一攪,看他出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