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幽盈,透著厚重的水晶壁落照在島下一處小室,隨著波浪而漾開一卷卷積云般的光影。
殺戮的一夜已然過去,天起晨曦。
今日,晴。
噠噠噠.
三人拾階而下,來到小室。
“就這兒。”蘇瑤開口道,“你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
這個屋子,只有孫蘇兩家家主才會知道。
二哥怕他戰死,所以為防意外,將這秘密也告訴了我。
若非如此,我也無法帶你來這兒。”
宋延掃了眼遠處書架上堆放的一些書匣,奇道:“為何要如此秘存?”
登高望遠的道理,他是明白的,秘存祖輩心得,不讓長老一層的人觀看,實在不符合南吳劍門的作風。
蘇瑤道:“不是秘存,而是祖上定下的規矩,九宮不曾圓滿就不要來此房間。說是.會壞了修行。”
宋延古怪道:“那你帶我來這兒,是想壞了我修行?”
蘇瑤咬牙切齒道:“不錯。”
宋延抬手撫了撫額頭,道:“那你為何還要告訴我?”
蘇瑤狠狠道:“因為我知道你這魔頭倨傲無比,縱然我和你說了,你也一定會去看,一定會壞修行。”
若是宋延境界低許多,實力弱許多,面對蘇七小姐這種不加掩飾的惡意,他會警惕,會出手。可現在,他卻只覺的蘇七小姐的一切反抗都如在籠子里的小寵物發著脾氣。
他看著此時蘇七小姐那微瞇的水杏眼兒,狹長如刀,冰冷且帶著殺意。這讓他忍不住想起還在南竹峰時.這蠢姑娘故意暴露玄根資質從而被選去皮影峰主峰的樣子。
他抬手挑起蘇七小姐的下巴尖兒,道:“其實也不賴。”
蘇瑤眼中維持著冰冷,可最深處卻已經浮現出了一絲疑惑。
宋延也沒賣關子,而是道:“你若藏著不說,被我發現,反倒不好。
你若假意屈從,小心提點,卻是明顯改了性子,恍如一條毒蛇。
你現在這樣,惡狠狠地把此間屋舍的來歷,問題告訴我,反倒是符合你的性子。
像我這樣的魔頭,非但不會被你這種性子觸怒,反倒是會更加喜歡你。
你可以借此偽裝,將你本來的性子變成一種面具,取信于我,然后忍辱負重,暗中變強,最后伺機殺了我。
你要知道,南吳劍門因傀儡宗而滅,我又是傀儡宗宗主,你若未曾拼盡全力一試,未曾能夠殺我。那你到了地下,還有什么臉去見你的列祖列宗?”
蘇瑤知自己遠不是對手,而且又已失身于眼前男人,此時縱然被挑著下巴,卻也只是努力地用盡一切力量地狠狠盯著他,然后道出聲:“無恥!”
可是她的雙眼已經從昨晚的“生無可戀,滿懷死志”變得擁有了神采,就好像溺水之人在即將徹底窒息前抬手抓到了一根名為仇恨的稻草。
只要這根稻草不沉,她就不會再去尋死。
宋延忽又看向她身后的玉妝小娘子,道:“玉妝,你怎么不罵?”
曹玉妝忽問:“你還是宋延嗎?”
宋延奇道:“什么意思?”
曹玉妝道:“宋道兄固然有天賦,卻絕不會有你這樣的實力,別說秒殺紅奶奶古將軍了,縱然是一百個一千個宋延都不夠它們殺。
你.是在寒潭谷之后被奪舍了吧?
你.不會是狐大奶奶吧?
我聽說過,絳宮妖魔是能奪舍的。”
宋延古怪看著她。
而曹玉妝雙眼也冰冷地回視著他。
未幾,宋延給了玉妝小娘子一個腦瓜崩,道:“狐大奶奶會和你們在飛輦里干那事?”
曹玉妝愣了下,用復雜的聲音道:“你還是宋延?”
宋延道:“我一直都是。”
蘇瑤道:“所以你在南竹峰的時候,就已經奪舍了?你究竟是誰?”
宋延道:“你的主人。”
他隨意地調戲著這倆小娘子。
效果如何不知道,但反正經過他這么一番折騰,這倆看起來都不像是再要去尋死的模樣了。
活著,比什么都好。
也許在變強后,站高后,再回頭看看過往那些讓你要生要死的事兒,你只會感到釋然。
宋延信步走到了書架前,隨手取出一卷兒書冊,在掌心放著。
書皮古舊,表面封皮貼著后人備注的“蘇長生”,而書頁之間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皺了皺眉,翻開,卻見頁面潦草無比,寫著一行癲狂的大字:神魂初與天地合,成了,成了,老夫成了!!!
他側頭問:“蘇長生是誰?”
蘇瑤冷冷道:“五百年前我蘇家老祖,才情卓絕,絳宮后期,九宮已成。”
宋延問:“他突破紫府了嗎?”
蘇瑤道:“他瘋了。”
宋延瞇了瞇眼,繼續往書頁后翻,內里則是記錄了一些修煉時的方式,以及感悟。
他又快速取了別的書冊,潦草翻頁,待到某一本時則停了下來。
這本竟是千年前南吳劍門初代掌教——魚洛山所留下的,其上首頁記了一段話:吾嘗聽師祖秘言,紫府奧秘藏于十四字:玄心苦修莫常離,神魂初與天地合。
魚洛山,自然就是水伯劍皇還有魚玄薇的祖先。
而書中,“師祖”兩字證明了南吳劍門確實是有源頭的,這源頭就在古傳送陣另一邊。
同樣,這也說明了南吳劍門初代掌教在那個門派的地位并不高,至少他還沒有資格去觸碰紫府境的修煉法。
至于“師祖秘言”,則怕不是他偷偷聽來的。
可縱然是偷聽的,但通過古傳送陣傳來了這般地方,而自身境界又已經達到了絳宮巔峰,那自然是想著突破了。
而突破點就落在了“玄心苦修莫常離,神魂初與天地合”這十四個字上。
下方,則是魚洛山留下的諸多備注。
宋延認真看著。
這位初代掌教認為這十四字的核心之處在于“玄心”二字。
因為唯有持有玄心,才可通過苦修,而達到神魂初與天地合的地步。
神魂也只有與天地合了,那才是真正的達到了紫府境。
為此,魚洛山絞盡腦汁,在其下結合畢生所學嘗試著編纂了一套《玄心訣》,這《玄心訣》很粗糙,但經過南吳劍門千年各色天才的修修改改,已經頗為完善了。
而《玄心訣》的核心則是一幅繪制于特殊紙張上的觀想圖。
魚洛山用一種極為自豪的語氣說,這幅圖是他無意間在老祖宗立下的禁地核心看到的,而那核心禁地只允許紫府境進入。
至于他是怎么看到的,他沒說,但宋延估摸著這位魚掌教在逃跑時門中已經很亂了,他是反其道而行,跑入了禁地,在禁地無意看到了這幅圖。但這圖十有八九處于一種“無法取走”的狀態,譬如刻在山壁上,譬如已經快要粉碎之類。所以,這位魚掌教在匆匆記下后,就跑了。
宋延定神,準備翻頁。
而在翻頁前,書頁上還鄭重其事得說了“若要觀此圖,非得絳宮后期,參悟我劍,修得至少半身劍氣”才可。
宋延比對了下,他條件是適合的,于是手指一挑,把頁面翻了過來。
頓時,一股蒼茫的氣息撲面而來。
紙頁縱過千年,猶然未變,其上構圖極其簡單:下黑上白,中央則是一柄灰色的細劍。
那似是一柄割裂了天地的劍,可揉眼一看,卻見那不過是一條線,如地平線,海平線一般的線,明明橫撐于巴掌大小的紙頁上,卻給人一種浩瀚無垠,無邊無際的感覺。
但一個恍惚再看,線又不見了,劍.依然是劍。
觀想圖一側,以詭譎的筆法寫了兩個字:天劍。
幾乎是一瞬間,宋延就確認了:觀想目標就是這天劍。
“我劍”之后是“天劍”,確實符合南吳劍門的修煉路數。
看來,一邊修煉《玄心訣》一邊觀想“天劍”,就是劍門歷代強者嘗試突破紫府境的方法了。
宋延放下書冊和觀想圖,問:“你們劍門有明確的紫府境強者記載嗎?”
蘇瑤道:“沒有。”
宋延道:“從沒有?”
蘇瑤冷笑道:“他們不行,你也不行。最有可能突破的其實是我大哥,也就是被你借用了名義混入我劍門的蘇長義!只可惜,他死在了你們這些卑鄙魔修的手上!”
宋延聽著蠢姑娘這拙劣到已經擺在了臉上的激將手段,毫不生氣。
他垂眸想了想,覺得“一個人沒練成,可能是那個人的問題,可若是所有人不僅沒練成,而且還瘋了不少,那十有八九就是功法的問題了”。說到底,這什么《玄心訣》、“天劍”都是那魚洛山掌教東拼西湊出來的。
不過,他是個有天賦的人,覺得還是可以先通過汗水和智慧嘗試一下這種修煉。
萬一有所收獲呢?
宋延安排好修陣事宜,又取完《玄心訣》與《天劍觀想圖》,并沒有再縹緲海繼續停留。
他甚至連早晨都沒過完,就獨自離去了。
不是他不想待,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飛速北上,擊殺那在孤煙荒原處扎口的狐狼!
一來,趁他病,要他命。
二來,提純自身精血。
駐守孤煙荒原的狐狼或許會得到消息,但它們的反應速度卻未必會那么快,更未必會想到他宋延會如此快速地北上去找它們。
為了配合自己的行動,在離去前,宋延故意讓一個狐妖皮影幻成自己的模樣藏入了一間密室。
同時對外放出兩道消息,明著的消息說“宋宗主閉門修煉”,暗著的需要仔細調查一番才能得到的消息則說“宋延和紅奶奶,古將軍一戰,其實受傷不淺,閉關修煉只是個借口,否則他為什么不回傀儡宗閉關,而是就地在南吳劍門?”
他也不指望這消息能騙到人,但只要拖住一會兒那就夠了。
蘇七小姐,玉妝小娘子則是以“宗主侍妾”的身份留了下來,這身份對蘇瑤來說乃是恥辱,可卻也是一層虎皮。有了這虎皮,傀儡宗上下是沒人敢動她們的。
嗖嗖嗖
宋延腳踏大疾風靴,速度極快。因為之前去過孤煙荒原旁邊的花箱山,所以路他也很熟。
經過數日沒日沒夜的奔走,他距離孤煙荒原已經頗近了,眼見入夜,他本著稍稍恢復的想法,尋了一處野外林子,盤膝坐于樹下。
稍作調息,他將目光投向了面板。
花費了數日功夫,他終于將《玄心訣》搬上了面板。
但古怪的是,在面板上生成的并不是“功法欄”中的《玄心訣》,而“法術欄”中的一門叫做《魂開眼》的法術。
從“《玄心訣》”變成了“《魂開眼》”,不得不說確實很怪,這充分體現了南吳劍門的魚掌教確實是東拼西湊出了個不知道什么玩意兒,然后這上千年來,全宗都是在瞎練。
《天劍觀想圖》宋延已經記得很清晰了。
他想了想,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魂開眼》上。
他要先修煉這《魂開眼》,然后再參悟《天劍觀想圖》
熟悉的字樣顯出:
請選擇投入壽元
第二十一年,你已將《魂開眼》修煉至圓滿,你發現自己縱然閉目,卻已經有了另一雙眼睛,另一雙能夠看到神魂世界的眼睛,一切孤魂野鬼,無論是否成形,皆在你眼中,無可逃遁
對于孤魂野鬼,宋延是了解的。
“皮影”召來的就是這東西,但之前他只負責招,卻看不到。
簡單來說,人死之后,“神魂”和“糅雜了因果和生前力量的碎片”會慢慢剝離。
七日后,神魂往赴輪回,因果碎片殘留人間,此謂“身死道消”。
而留在人間的因果碎片若遇玄氣和相對封閉地帶、低勢地帶,則會形成煞氣;否則便可能化為孤魂野鬼。
當然兩者并不絕對,只是大多如此。
然,這世上真正玄氣濃郁的地方并不多,多的還是凡間土地。
所以,“孤魂野鬼”的數量是遠遠勝過“煞氣”的。可以說,雙方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上。
宋延一開眼,頓時就感到遠處有些擁擠,本是皎潔月輝的山林里頓時漂浮起了一縷縷白絮般的東西。
那些白絮大多是靜止的,但在宋延周邊卻是半點沒有。
宋延起身往遠走了幾步,所到之處,白絮們飛速散開,根本不靠近他。
他得了新法術,開了魂眼,心生好奇,又在山里多走了會兒,期間除了白絮,他又開始看到一些生出了“臉龐”的白東西,很顯然是孤魂野鬼。
這些孤魂野鬼并無神志,渾渾噩噩,不知所往,只是隨意漂浮,而在看到些山中野獸時,卻又會不自覺地被吸引,往那些野獸靠去。
但只是靠近,卻無法進入。
血肉如堡壘,孤魂野鬼是攻不破這堡壘的,縱然攻破了,也無法應對主場作戰的原主神魂。
簡單測試完畢,宋延又盤膝坐下,心中默念:
‘以《魂開眼》法術,觀想《天劍觀想圖》,開始修煉.’
他也不知道紫府境怎么達到,而這只是以“玄心”苦修,是南吳劍門的修煉法。
他先試試。
你盯著遠處的苦海海面,慢慢靠近,你的神魂已然離體
未至海邊,苦海海風已然呼嘯而至,撲打在你神魂之上,你只覺頭暈目眩,無數不屬于你的執念瘋狂涌入,你瘋了
歸還壽元
宋延睜開眼。
不愧是魚掌教從紫府專用禁地偷窺過來的玩意兒。
《玄心訣》不是訣也就罷了,這《天劍觀想圖》中的“天劍”也偏的忒離譜了。
不僅不是劍,還是海。
苦海。
雖然不知道這異界的苦海意味著什么,但你觀想這東西,不瘋才怪。
難怪劍門千年沒出一個紫府境,原來全被老祖宗給坑慘了。
可劍門如此,傀儡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