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宋延去到了祖脈影齋,而此時影齋已經恢復了秩序,一個面相成熟、氣質儒雅的男子正在前方進行著簡短的指揮和鼓勵。
“我無相古族乃是數千年大族,期間大風大浪不知經歷多少,此時縱遇一人叛變,少了她,這影齋也不是轉不了!”
唐奕負手而立,看著影齋的古族弟子,揚聲道,“我族一榮俱榮,一辱俱辱,還望諸位迅速接管影齋,讓我無相古族重新恢復對周邊的觀察。”
說完,他又開始在影齋中巡視,在看到從外走入的宋延時,快步上前,溫和道:“小彰,你的事我聽說了,那些劍盟弟子如此苦苦相逼,終有一日定當以牙還牙,你且好好養傷。”
說完,唐奕又拍了拍宋延肩膀,對這年輕人報以鼓勵笑容。
宋延道:“多謝大管事,但我想我恢復的差不多了,應該可以來做事了。”
唐奕笑了笑道:“距離下次族中聚會已經不遠了,有相中的姑娘了么?如今族中放松了許多,縱是看中了外面的女修,也可遣人說媒的。”
宋延愕然道:“真的嗎?”
唐奕笑著道:“看來你小子真有了,哈哈哈,到時候若是有要用到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宋延似被他的熱情感染了,深深道了聲:“多謝大管事。”
唐奕點點頭,往遠走去。
說起來,他其實也大概知道自家族中發生了大事,畢竟在他印象里,唐嘯宣族長從前可不是那般模樣,而寧心老祖也并不是對族長那種態度。
可那般大事.又豈是他一個連無相面具都沒有,連長老都不算的管事,能去觸碰的?
但他在此生活多年,妻兒老母皆在這里,他早與這兒綁定了。
無相古族存,他便存,無相古族滅,他便滅。
善善惡惡,誰管的了?誰辨的清?
他只是想保護家人罷了。
宋延來到影齋。
齋中由一位長老負責,此時正在統計著妖禽皮影存貨。
如今《百相神御》法門配合皮影,便是最好的探索方式,而古族弟子的足以一人控制十數個到數十個不等的皮影。
“唐彰,快過來,看看你需要補充什么皮影。”
宋延走過去,苦笑道:“弟子皮影消耗殆盡,全部遺落在外了。”
長老道:“無妨,速速挑選,然后便是聽從統一調度,各自負責監視區域了。”
說罷,忽的他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若是還未恢復,那便先養傷,如今我族中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的位置.一時還沒有合適的弟子能頂上。否則,老夫便是安排你在影齋負責內務,而不需要外出了。”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舉手道:“我可以!”
宋延看向那少年。
少年頗有幾分英姿和灑脫,雙眼中充斥著強烈的表現欲。
事實上,影齋分外務和內務。
從前,外務比內務吃香,可來到這2級修玄地后,外務的危險度就極大程度提高了。
從唐彰記憶里,宋延知道.唐彰曾經多次申請調入內務,只是都被拒絕了。只因外務要求其實更高一點,無相古族一般都是啟用真正信得過的自己人。
而現在這主動跳出來的少年則是唐奕的兒子唐興。
“你?”長老掃了眼唐興道,“你還是好好制皮吧。這些外務的事,你經驗尚且不足,多與前輩們學習學習,日后再待機會吧。”
唐興急道:“長老,彰兄受了重傷,如今正需要時間多多修養,我便暫且代他,待到他恢復了,我.我再還他便是”
長老擺斷道:“不妥。”
說罷,他又看向宋延,溫聲道:“小彰啊,你若身子還不舒服,且再歇息歇息,這邊等你。若是覺得還行,也可以先在齋中做幾日皮影,以恢復恢復。”
宋延點點頭,道:“長老,那我先在齋中待幾日,待傷勢恢復再往外執勤。”
另一邊唐興則是微微垂眸,眼中顯出隱晦的黯然之色,隨后默默走開。
他這一脈沒有無相面具,他便是生來就好像低人一等。
宋延喊道:“唐興。”
唐興頓下腳步,回頭行禮道:“彰兄?”
宋延笑道:“坐我對面唄,這內務活兒做的不多,正巧指導指導我。”
唐興愣了下,便緩緩坐了過去。
宋延把水平壓低在唐彰的層次,重溫了一日制皮的活兒。
他一邊制皮,一邊和唐興聊著,唐興教他內務的一些細節,而他則教唐興外務執勤的注意點。而待到傍晚時分,又有人來尋他聊天,他也樂得聊上幾句,入鄉隨俗,他早習慣了身份的變幻。但聊天的氣氛卻頗為沉重,期間宋延還聽到不遠處有個年輕內務弟子輕喃出一句“我想家了”.
眾人不答,但都知道那年輕弟子所說的家是何處。
氣氛持續低迷,直到小半個月后,祖脈忽的傳來喜訊“寧心老祖回來了”。
寧心老祖的回歸直接為無相古族弟子們注入了活力和希望,讓他們尋到了主心骨。
族長長老圍攏過去,與寧心老祖匯報近些日子族中情況。
唐寧心寬慰了下眾人,便投入到了秘密搜尋宋延的過程中。
無相面具和天賦,固然可以更改面容,氣息,但唐寧心作為無相始祖的心腹,還是掌握了一些特殊甄別手段的。
月余后.
影齋外,庭院中.
宋延和唐興正在一棵老樹下聊得火熱,兩人聊美酒,聊美人,又聊人生理想,再聊修煉境界,一副不亦樂乎的樣子。
唐興拱手道:“未曾想到與彰兄竟是如此志趣相投,來日待安穩了,定要相邀去坊市,屆時小弟做東。”
宋延笑了笑,正要回答,忽的心有所感,微微側頭。
一縷風正從庭院外而來,縈繞一圈,卷起葉浪,樹葉沙沙作響,恍似風鈴搖曳。
唐興感受到了這突然的安靜,也循著他彰兄的神色,下意識地往起風處望去。
卻見入門處,那璀璨的陽光勾勒出一道如是金光捏成的妙影,青色裙裾似水波蕩漾,讓人觀之便生出一種因驚艷而帶來的窒息之感。
唐興意識到了來者是誰,下一剎,他急忙跳起,低垂視線,恭敬拜倒在地,道:“老祖!”
影齋中,恭稱“老祖”之聲此起彼伏。
宋延也拜倒在地,恭稱:“老祖。”
他聽著腳步聲逐漸靠近,看著那干凈的一塵不染的白水云履慢慢行至眼前,同時也感受到了慢慢走近的青衣神女的緊張。
旋即,他聽到唐寧心淡淡道出聲:“唐彰隨我來。”
宋延愣了愣,直到旁邊唐興推他,他才詫異地指了指自己,道:“我我嗎?”
唐寧心俯瞰著眼前跪拜的這少年,經過這些日子沒日沒夜地調查,她已經可以完全確定,那利用“無相面具”融入本族的宋延就是眼前這少年。
可這少年如此逼真的表演,實在是讓她不知說什么好。
唐寧心點點頭,應了聲:“是你。”
宋延受寵若驚地起身,然后在眾人一片羨慕的神色里隨著寧心老祖一同化虹,飛落到祖脈山巔的天池之畔。
天池猶在,落英繽紛,只是池中之龍卻已不見。
一到天池,唐寧心便一揮手,將此處視聽隔離,然后轉身,一副久別妻子的模樣,俏臉顯出幾分幽怨之色,半嗔怒半撒嬌地道:“宋延,你瞞的我好苦。”
“老祖,您您在說什么?”宋延愕然地看著她,一副縱被識破,卻死不認賬的模樣。
唐寧心道:“當年我一直在虛空廢墟處等你,期盼著你回來,可你一直沒有出現,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她說著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有不對的地方,可是誰沒有立場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無相古族。為此,哪怕我自己犧牲了也是在所不惜。
我也知道自己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知道你不會原諒我,那那我現在便在這里,無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會接受。”
說完,她微微仰頭,看著遠處,美目中糅雜著幾分薄薄的淚光,紅唇微張,輕聲道:“我真的期盼過你成為神嬰,也想象過你在眾人所矚之下踏入此間。那時,我會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道侶,今后與你福禍與共,不離不棄。”
宋延臉上的愕然之色緩緩消去,他摘下無相面具,露出原本模樣,然后道:“別裝了,唐寧心,陰陽玄龍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來做什么,我大概也知道。”
唐寧心看到他的臉龐,縱有心理準備,卻還是露出幾分恍惚之色。
她真的難以想象,眼前這小子憑什么能夠一躍升天?
明明那時候,他還只是個紫府初期的小家伙。
唐寧心垂首道:“寧心別無所求,只愿你能夠平息怒火。昔日立場,今日立場”
話音才落,她忽的驚呼一聲,因為宋延已經狠狠地將她拉到了身邊。
但驚呼之后,青衣神女便溫柔地依附上了眼前男人,曲頸逢迎。
天池的水陡如流星墜入,往兩邊破開,掀起巨大浪花。
兩道身影則在池中逐漸下沉,初始很快,但隨著水壓增大則漸漸變緩,周邊陽光褪盡,冰冷的水暗沉無比,距離那最底的泥濘湖床也只有一步之遙。
宋延帶著唐寧心觸到了湖床。
水浪沸騰。
宋延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送到嘴的肥肉,他怎可能不吃?
此時,他開始感受這青衣神女所為他帶來的幸福與輕松。
許久又許久.
兩人重新回到天池畔。
唐寧心清理著濕漉漉的頭發,又為宋延清理著身子,再服侍他將衣袍穿好,這才溫柔地跪坐在他身側,隨著他的目光一同看向遠處。
天池方才的軒然駭浪已然平息,午間當空照落的陽光也已化成瑰紅的暮色,一陣微風撫過,湖面粼粼,令人心曠神怡,心中安靜。
高貴冷艷的寧心老祖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賢內助般體貼道侶。
她柔聲道:“前些日子獵殺了一條難得的魚類妖獸,那魚翅肥美,剛巧我這十指也想沾一沾陽春水。”
宋延笑道:“想先抓住我的胃么?”
唐寧心越發溫柔,微一垂首,恍似水蓮般嬌羞,然后又輕聲道:“其實.在寧心心中,你早已是我道侶,無論你怎么想,寧心現在都只是在做好屬于道侶的本分。”
宋延笑道:“那記得燒魚的時候多下點毒,機會就這么一次,千萬別大意錯過了。”
唐寧心撒嬌般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用帶有一點小生氣的口吻道:“方才便要說的,被郎君一打岔都忘了。現在還是要說與郎君聽的。
天下驚才絕艷之輩莫過于君,那君豈不聞此一時彼一時?
若寧心,乃至始祖早知郎君有這般本事,誰又會在郎君身上打主意呢?”
說完,她如小媳婦生氣般地輕輕打了一下宋延胳膊,幽怨道:“還不是郎君故意示弱?若非如此,寧心早就傾心于郎君了?是不是這個理?是不是這個理?”
宋延還挺佩服唐寧心的,但凡他心智有丁點兒不堅定,肯定就被這小蹄子哄過去了。
此時,他故作露出思索之色,道:“去吧。”
唐寧心欣喜起身,道:“寧心上一次為男人做菜,還是數千年前少女的時候,那時寧心是為父親燒菜的。現在卻是為郎君。都說女人小時候依靠父親,長大了便是依靠相公。”
說著,不待宋延回答就翩然而去。
未幾,宋延聞到了香味。
又未幾,那香味越來越濃,濃得他縱然不需飲食也已食指大動。
再未幾,他感到那隔絕祖脈天池內外視聽的氣罩被解開了,登山路上,卻有一道道虹光從下而上快速而來。
為首的,乃是對兒少年少女,兩者雖然年輕,但舉止皆成熟有度,且身上都散發著神嬰初期的氣息。
宋延也認出了這對兒的身份,這兩人正是他昔日義父唐嘯空,義母唐妍芬。
唐嘯空看定那樹下等待就餐的少年,無論心中如何感慨,此時還是雙手將托舉的餐盤放到桌上。
那餐盤中盛著一塊魚皮金黃酥脆的肥美魚肉,炸酥的魚鱗片片朝上,皆可辨別,旁邊還附著類似蟹黃一類的蘸醬。
唐嘯空揚聲道:“宋老祖,此菜名為‘金鱗映日躍龍門’,寧心老祖將那名為‘霜鱗玉脂’的妖魚烹飪成菜,合計十八道,這是第一道。”
唐妍芬則將第二盤菜托舉上來,恭敬道:“宋老祖,這一道名為‘玄霜冰魄化龍涎’,乃是在妖魚煮熟后迅速冷卻,使其晶瑩剔透,入口猶帶幾分‘霜鱗玉脂’本身的霜雪氣息,很是解膩。”
宋延沉默了下。
他明白唐寧心的意思。
這第二手,是親情綁定。
一起住過百年,唐寧心對他還是有了解的。
宋延瞇著眼,想了想,什么都未說,道:“知道了。”
唐嘯空笑道:“當年多虧老祖相助,我才能拿到玄黃物質,又借用真靈殘玉迅速突破。”
宋延輕嘆一聲,道:“前路珍重。”
唐嘯空,唐妍芬又一行禮,然后轉身離去。
緊接著又是一道道熟悉身影,從遠掠至,將菜肴恭敬地奉在桌上,笑著介紹菜名,之后便又行禮離去。
宋延思緒一時有些飄遠,而就在這時,又是一對兒身影上前。
這對兒正是唐奕夫婦。
唐奕壓下眸中的復雜神色,恭敬道:“宋老祖,此菜名為‘紫氣東來臥云腴’,乃是以紫蘇梅子所蒸的魚腹,還請您趁熱品嘗。”
宋延點點頭。
唐奕夫婦又一行禮,便要離去。
宋延忽道:“且慢。”
唐奕頓下腳步,行禮道:“不知宋老祖還有何吩咐?”
宋延心念一動,從神魂中分離出那“無相面具”,然后手掌一托,無相面具便輕飄飄地飛向唐奕。
唐奕瞳孔圓瞪,雙手情不自禁地托舉起來,直到那無相面具落到了他手上,他才顫抖起來。他的手抖著,聲音也抖著:“老.老.老祖這.這是何意?”
宋延笑道:“本就是你這一脈的,借了這許多年,也當物歸原主了。里面我新添了一些秘術,也算是利息了。”
“這”
唐奕神色復雜,不知是接還是不接。
他知道眼前之人再不是他所認識的那位宋延,而是本身充斥著大因果,他這一接過去會否給家人帶來殺身之禍?
就在這時,一句淡淡的聲音從高處飄來。
“老祖賜,怎可辭?拿吧。”
青衣神女踏空而來,手捧一個瓷鍋,落到宋延身側,將瓷鍋放下,笑道:“此湯名太液瓊瑤游鴛鴦。”
唐奕急忙接過無相面具,帶著妻子匆忙離去。
而他身后,很快那隔絕視聽的氣罩又浮現了出來。
他看了看身側妻子,妻子也正驚詫地看著他。
兩人想起昔日和那少年一起野外吃燒烤的場景,只覺如大夢一場。
高山之巔,天池之側。
宋延懷中依著寧心老祖,時不時張嘴接受唐寧心送來的美食,吃著吃著,卻是輕嘆一聲:“罷了,罷了,你告訴始祖,這因果便算結了吧。”
唐寧心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懷里,仿若聽著心跳般得貼在他胸前,柔聲道:“今后便不要走了,留下吧,這里就是你的家。”
宋延沉默了片刻,又搖了搖頭,然后托起唐寧心下巴,狠狠親了下去,待后者嬌羞低頭,這才道:“過幾日,我便走了,此間因果既了,還有別的事。”
說罷,他忽的感到自己被緊緊抱住了。
“郎君記住,無論你身在何方,寧心永遠在等你。”
“待我下一個因果結了,定來尋你。”
唐寧心也沒問什么因果,只是繼續溫柔地侍奉著眼前男人。
數日后.
宋延離去。
唐寧心迅速將這里的情況匯報給了唐長生。
“那小子連無相面具都交出去了,再想變化也是困難了,如今他已離去。”
“寧心,辛苦你了。我還是那句話,宋老怪身上隱秘極多,你若隨他應當比跟著我繼續留在族中要好。”唐長生的念頭從彼方傳來,“在我這兒,是需要拿命去拼殺的。”
唐寧心似乎回憶起了什么,用不屑的聲音恨恨道:“什么老怪?就是個驕奢放縱的小子!
不過區區女色,些微親情友情就能捆束住他雙手,讓他放棄原本計劃,由此可見其心之軟弱。
始祖您的道路雖然艱難,可才是真正的道路。”
唐長生道:“他是不是天人?”
唐寧心略作思索道:“我沒在他身上看到屬于天人的那股英氣,反倒是邪門的很。”
唐長生道:“我明白了。”
半個月后。
離去后的宋延,又截到了個外出偵查卻死在外面的無相古族弟子。
這弟子名叫唐成。
于是乎,宋延又利用“他化”之法,化作唐成,重新返回了無相古族。
不同于上一次,此番他絲毫破綻都不會露出,縱然唐成這個身份該死了,那他也會讓唐成死去,然后更換一個新的身份繼續蟄伏。
“無相面具”本就是他故意為之。
他若不演這一場戲,唐寧心又怎會相信他真的走了?
他若不離開,那無相始祖哪舍得回來?
無相始祖若不回來,他到哪兒殺無相始祖去?
他喜歡糖衣,但不喜歡炮彈。
此時加入無相古族,宋延相當清楚自己會面臨什么:逃跑!被追殺!因為七大寇和劍盟很快會同仇敵愾,來圍剿無相古族。但苦海龍族,乃至別的神秘勢力,則可能暗中吞下這些人類修士。
七大寇和劍盟是死敵,但若是遇到外敵入侵,還是極可能團結起來的。
這就如當初在三國時,傀儡宗與南吳劍門同盟對抗狐妖一般。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自可以觀摩到不少強者的神相,從而.豐富他的皮影,豐富他的百相魔影。
只不過,《葬龍律》讓他意識到這一切的背后并不簡單。
那么,七大寇或劍盟該如何應對苦海龍族等力量呢?
又或者說,七大寇或是劍盟中又隱藏著什么樣的神秘強者?
在宋延重新無聲無息地融入無相古族,開始靜靜蹲著無相始祖時,遙遠之地的碧落十三峰上,天放劍翁也等到了今日他需要等的人。
那光溜溜如無毛桃子般的大腦袋,陪著小瞇眼顯得極為福態。
相比于他,那大堂對面踏步走來的少年卻邪氣而英朗。
天放劍翁呵呵笑道:“你真敢應邀前來,不錯,不錯”
這少年正是叛離了無相古族的唐彥章。
唐彥章道:“有何不敢?”
他微微昂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但瞳孔里卻藏著應有的警惕。
天放劍翁雙指微并,一點之間,便是毫光顯玉簡,往遠處飄去。
唐彥章接過玉簡,還未查看,便道:“這就是你說的契合于我的功法?你身為劍盟無量古族長老,你我之前乃是敵人,你對我會對我有如此好心?”
天放劍翁呵呵笑道:“你錯了。”
“嗯?”
“你我不是敵人,那苦海的天魔,那地府的入侵者,才是敵人。”
“前半句我先不加以評論,可后半句我愛聽。”
“呵呵呵呵呵,老夫就知道沒看錯人,快看看那玉簡吧。”
唐彥章微微投入意識,匆匆掃了一眼,旋即他原本故作不以為然的神色慢慢變得嚴肅起來,瞳孔中顯出幾分震驚之色。
“劍癲,獨孤燼,《九霄狂劍訣》?”
“不錯。”
“你為什么會知道?”
“知道什么?”
“我年少時無意得覽古碑,從而認識了這么一個來自上古的名字,知道了他的一些事跡。今后,我亦暗奉此人為良師益友,每有挫折,便思及他當年的那份狂傲由此,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只不過”唐彥章說著忽的輕嘆一聲,自嘲道,“我比起昔年上古劍癲還是差遠了,如果是他那般驚才絕艷之輩,定不會如惶惶喪家之犬,無處可去。”
天放劍翁笑道:“彥章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你所差的只是一個環境,一個契機罷了。這《九霄狂劍訣》并非死功法,而是需要悟的,能走多遠,就看你悟出多少。你可敢與那劍癲比上一比?”
唐彥章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繼而一把握緊玉簡,沉聲問:“你究竟是什么人?”
天放劍翁道:“不過是為庇護此方天地而努力的一個普通劍修罷了。”
他面容和藹,輕輕拍了拍欄桿,又看向水中游著的魚兒,道,“彥章道友,地府強者將至,而天魔興風作浪的本事也遠遠超過你的估計,不說別的,縱是你那族中的龍也只是天魔其一。”
說罷,他又長嘆一聲,仰天道:“惜我人族人才凋零,何以與那窮兇極惡的入侵者對抗?”
唐彥章又不傻,他聞言,愣了下,深深看了眼天放劍翁,道:“你若真這么想,今后我們便是朋友。”
而就在這時,門外忽又有弟子來報。
“劍翁,紫電劍門的那位天才來了。”
天放劍翁點點頭,又擺擺手,弟子退下。
天放劍翁則又看向唐彥章。
唐彥章正欲告辭,天放劍翁忽道:“老夫對你寄予厚望,只因.你的脾性和那劍癲一般無二。
昔日,獨孤燼曾坐鎮一處,使得那處地府生物一個不留,但他只鎮了五十年。你又能鎮幾年?”
唐彥章大笑一聲:“只多不少。”
天放劍翁道:“那年,地府方始入侵,如今,卻是大舉入侵。不說多,縱只是五十年,你也已算超過了他。”
說罷,他又道:“你離去后,自有弟子帶你前往洞府,府中有上好真靈玉臺任你使用。”
唐彥章神色已變得尊敬。
尊敬,并不是存了上下階層的恭敬。
他只是已然隱約明白眼前這位的立場,從而對他產生了尊重的情緒。
轉身走了兩步,唐彥章忽的又頓下腳步。
天放劍翁呵呵笑著問:“還有何事?”
唐彥章道:“那條龍想找宋延,宋延.到底是死是活?”
天放劍翁又“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但這一次,他笑聲之后并沒有立刻說話,而像是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此子,乃是變數。”
唐彥章追問:“如何變數?”
劍翁笑道:“師尊給他功法,他不練。”
唐彥章冷哼道:“那我便是定數么?”
劍翁道:“心性穩定,陣營穩定,謂之定。定數.有什么不好?”
唐彥章略作思索,微微頷首,表示認同,繼而緊握玉簡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