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流形,萬類根始,在天垂象,在地成形——
十六大天皆是證果極地,深得玄劫天道所鐘,于何不有,海涵萬類,近乎是陽世諸天當中的樞機主宰了。
那真武天作為十六大天的其一,自然也是浩曠無端,杳冥無際,靈機興盛勃發,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與同為十六大天的胥都天一般,真武天的山勢地理格局亦是分明,甚為嚴謹。
此天一共有八域,以八卦為名,分別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這八域,其中又以天卦乾域最尊勝,地卦坤域次之,澤卦兌域居于最末。
其實最初的真武山倒也不是名為真武,而是喚作大燾山,其山門位于坤域的正北位,也并未扎根在乾域。
直至道廷突兀崩滅,之后又見得了太常天尊被弒、無想天尊被囚、元載天尊被逐等種種亂象,三道虧盈,二氣合離,風波彌蕩于寰宇,各方爭殺,可謂是大兇不絕!
有感宇宙眾天局勢變動,在聯合八域諸勢力將真武天尊恭送遠走后,大燾山諸位祖師商討過后終不再猶豫,遂耗費天大人情,又以一場天魁演法說服了八域諸宗,成功使得八域諸宗勉強達成了一致。
在這并無道廷于頭頂彈壓的大好景況下,眾多武道的大能巨擘也再無什么顧慮,終合力出手,將偌大八域的無窮武運熔于一爐。
之后又上取日月星辰的陰陽布化之理,下擷天地五方的制御剛柔之色,天元交會,耗盡心思,終是打造出了一只金紫武運葫蘆來。
武運葫蘆一出,八域紛紛地動,祥光瑞霞沖云蕩嵐,三百年不散,縱是外道天人所居的梵洞天,也能見得異象。
此舉非僅是震懾了諸天,叫不少仙佛神圣驚訝,也同樣坐實了只要武運葫蘆不毀,八域之人便可得運道垂青的事實。
在武道修行之路上,真武天之人,著實要遠比其他天宇的武修更加順暢不少。
而雖說八域諸宗僅是在熔鑄武運之事上勉強達成一致,大多時候,還是因為自前古時代便積壓下來的種種宿怨,難以真正和睦。
八域諸宗相互爭斗出手,屬實是屢見不鮮,遠不如胥都的八派六宗,玄門之間同氣連枝,魔宗之間也互有默契,即便是玄魔兩方,他們在真正大事面前,亦同進同退,皆是一體。
但因為首倡之功,且在鑄運之事上出力不少。
即便有象晉山、天河盧氏等勢力極力反對,大燾山最后還是順理成章入主了乾域,宗名也是由大燾徹底改換成了真武。
而在經歷種種劫波之后,如今的真武山已算是真武八域當之無愧的一尊霸主。
門中英才俊杰無數,鐘靈毓秀,八域諸宗少有可比!
雖說坤域的象晉山、天河盧氏,震域的大梁王朝甚至是巽域的邵元派、懸空道場,這些扎根于上四域的大勢力,皆與真武山不太對付,雙方存有不好開解的血仇。
但這幾方到底也難齊心,在互有顧慮的境況下,大抵不會精誠攜手。
那真武山的霸業,便注定是要呈出蒸蒸日上之勢,叫常人難以動搖了……
此時金衣男子杜瞻已是急步走出殿外。
他前處便是宏深浩渺云海,一氣足足鋪開數萬里之遙,好似綿軟如雪的披帛般,裹纏在高可摩天的前古大岳身周。
而萬千雄奇巨峰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或露宮闕,或露壇臺,形變無常,且不時便有修士飛身而起,騎虎駕舟,血氣橫空,往來不絕,在那輪初升炎日的映襯下,就好似是道道赤虹夭矯縱橫,滿天團簇,觀去甚為壯美。
這極奇闊的一幕金衣男子杜瞻已是看了不下萬遍,但每一回,他心中還是不由生起感慨。
既是慶幸自己能夠生在此等大天,也是慶幸自己能有幸拜入真武山這等前古門庭。
不過這回,杜瞻卻失了往日心思,只身化一道長虹橫掠虛空,匆匆朝遠處飛掠而去。
一路上遇見對他行禮致意的,杜瞻也一概不理會,只埋頭向前。
不多時,虹光無聲潰去,在混亂氣流當中,杜瞻顯出身形來,落在了一處宮觀面前。
宮觀規制宏敞,幾占去了半邊峰頭,一眼都難望到邊際。
宮內異卉廣植,奇花遍地,猿鶴在古干虬枝上蹦跳耍鬧,遠處還可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聳,著實是一方勝景。
杜瞻對此地極是熟悉,也不用童子來領,左轉右轉,便來到群宮主殿。
只是正待叩門請見時候,候在殿外的一個黃袍男子忽上前一步,笑著擺手將杜瞻攔下。
“杜瞻師兄容稟,朱景天的韓印覺方才請見,崔師兄正在同他說話呢。”黃袍男子抱拳道。
“朱景天的韓印覺?他這回又是說些什么?”
“還能說些什么,不用去猜,也知應是老生常談罷!雖說朱景天韓氏曾經襄助過崔師兄,兩方存有舊誼,但韓氏若想以此為由,將他們族中女子嫁給崔師兄,那便的確是有些高攀了。”
黃袍男子挑眉,小聲傳音道:“師兄,我想崔師兄本就武道天資卓絕,昔年下山試拳時那可是橫推列國英才,近乎難有抗手,光明正大位列真傳之屬,而如今又被門中那位尊者收徒,那將來那前途可謂不可限量!
今番韓氏想以婚約拉攏崔師兄,依我看來反而是落入下乘了,若我是韓氏的族老,我當——”
“好了,好了!你堂堂八尺男子,怎敢如此饒舌,在哪里學來的毛病!”
見黃袍男子越說越離奇,杜瞻眼皮一跳,忙擺手示意他閉嘴:
“關于玉宸陳珩之事,你可知曉?”
“玉宸怎了?”黃袍男子不解:“倒是陳珩這名字,我先前好似聽同門說起過,有幾分印象……可是丹成一品,玉宸新晉的那位真傳?”
杜瞻瞥他一眼,搖頭:“你未接到過葛陸傳來的符訊嗎?”
“葛陸兵敗那事?班肅不過崔師兄門下走狗,又非我等同門,他敗了就敗了,何足為奇。”
黃袍男子不屑一笑,爾后會意過來,微微一驚:
“等等……杜師兄意思是那個陳珩親自領兵來了葛陸?那班肅這廝豈非死定了?”
杜瞻見狀不知該說何是好,頓了半晌,只轉過話鋒:
“你如何在此看門守戶了?原本候在庭前的那些奴仆力士呢?”
黃袍男子嘿然一笑,道:
“這不是聽說姬氏小朝廷的五皇子出外巡游,遍訪群賢,途中應會經過真武天嗎?我真武山乃是八域霸主,五皇子若真要經過真武天,怎會不前來拜山!
因此我想向崔師兄求個人情,若五皇子真來此地,便也順道捎上我,去見一見那位天帝苗裔,叫我也開開眼界。”
杜瞻微微一笑:“怎么,你這廝自認是群賢?想要去正虛天建功立業了,匡扶社稷了?”
黃袍男子聞言嚇了一跳,連聲否認:
“杜師兄,這話可不敢亂說,我好端端的真武山弟子不當,去做什么道廷余孽?何況人家也絕看不上我!
只是我家老祖曾是道廷將作監的靈官出身,負責樂縣督造之事,在老祖留下的那幾卷手札中,可是對道廷敬畏不已,因此緣故,我對道廷向來也是頗為好奇。”
黃袍男子話到此處,也是不由感慨,嘆息道:
“在前古之紀,我家老祖終其一生,也未曾見到過什么道廷的勛戚重臣,到老了都只是在同一些鵲衣小吏打交道,而今一位真正的天帝苗裔竟要在我等山門前經行,似這等好機會,若不一見,豈不可惜!”
杜瞻聞言默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他搖頭叮囑道:
“你既是真想一睹天帝苗裔的風采,那言辭多少便需注意些了,莫到時候說順嘴,就鬧得不好收場了,姬氏小朝廷這個稱呼,終究不美。”
黃袍男子訕笑一聲,口中應是。
而在方才那一番問話中,他也猜到杜瞻之所以來此,應是為了那玉宸的陳珩。
在幾句閑扯后,便將杜瞻引去了偏殿。
此時偏殿內已是坐有五六人,正相談甚歡,連那個卓師弟赫然也在其中。
此人竟比杜瞻來得還早些,顯然是一收到葛陸那處的符訊,便立即動了身。
杜瞻也不急著進門,而是停腳聽了幾聲。
此刻偏殿眾人議的東西不是葛陸事宜,又或什么武法神通,只是圍繞著道廷五皇子,那位天帝苗裔或要前來拜山這個話題,正各抒己見,顯然興致濃厚。
杜瞻搖一搖頭,邁過門檻。
“杜師兄。”
見得杜瞻,殿中之人都是起身相迎,卓師弟笑言道:
“我還以為師兄要在門外聽上個半日功夫,才肯一挪玉趾,怎還不過半盞茶,就要入殿了?”
“許你們在殿中說笑,我便要在門外吹冷風?”杜瞻笑道。
幾人皆是真武山弟子,也皆是投入了崔鉅門下,在平日間交情便不淺,如今又有了一層利益牽扯,自然更是相處和睦。
而在寒暄了一陣后,杜瞻忽面色一正,沉聲道:
“崔師兄并未相召,各位同門便難得齊聚一處,應是都收到了葛陸那處的符訊罷?”
眾人聞言皆是頷首,一個額頭高高隆起的男子更是嘆息,道:
“前日傳來的符訊,還尚是周宏生死不知,可昨日一看,這位竟已喪師身死了,好端端的真武弟子,也是可憐!”
周宏雖也投靠了崔鉅,但此人向來自矜家世,最是傲氣,因而與場中眾人交情都是泛泛,不過縱再是不喜,周宏也終究是真武山弟子,崔鉅的表親。
此人下場竟是凄慘死在了一座偏遠地陸中,這叫杜瞻等難免物傷其類,心下戚戚然。
“陳珩,玉宸真傳……”
另一人低聲道:“堂堂一個大派真傳竟不顧身份,親身至此,就算是為了要幫自家道脈出頭,這也太過離奇,他到底在圖個什么?
如玉宸、真武這等大宗在眾天間的道脈可何止千數,一一要管,他管得過來嗎?親自下界來到地陸施援,這不該是尋常玉宸弟子該做的嗎?”
眾人聞言默然,一個正統仙道出身的大派真傳,且那大派還是在諸天都聲名顯赫的玉宸。
似是這等人物,他的地位已然等同于崔鉅了。
如真是要同他對上交鋒,眾人要說自己心里不發憷畏懼,那也是虛言偽飾,在強撐場面罷了。
而眼見場間氣氛忽然沉重起來,不同先前,卓師弟略一挑眉,玩笑道:
“眾位師兄何必憂心過甚!那陳珩縱然出身玉宸,可他也不過是一個新晉金丹,登位真傳不久,在這陽世諸天中,他可還沒切實打出過自家名號來!
說不得無需崔師兄出手,我等同門精誠合力一番,就能創下大功,叫此人大潰而歸了!”
杜瞻雖知曉這位卓師弟是在說笑,但還是不禁皺眉。
只是不待他開口,殿外忽有一道沉穩聲音響起,道:
“錯了,那陳珩雖是登位真傳未久,其名不彰,但縱然是我,也絕不會輕視這位。”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兩人緩步而至。
右側之人是朱景天韓氏的來使,韓印覺。
韓印覺相貌俊美,風度翩翩。
此人手拿一柄漆金花鳥折扇,步履稍緩,臉上微微帶笑,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恰是落后身旁之人一個身位。
而至于在韓印覺身旁的,也是方才出聲那位,則為一個身材昂藏,披白龍大甲的年輕男子。
其人雙眉狹長,滿臉淡薄,一雙神目如電,氣機好似陸地龍卷,渾然磅礴,隱隱含有一股激凌云穹之勢,壓得杜瞻等人呼吸一沉!
“見過崔師兄!”
杜瞻等心中凜然,忙對白甲男子躬身執禮。
崔鉅微微點頭,來到主座處坐下,又略一抬手,示意韓印覺坐于下首。
“不論其他,僅是丹成一品,陳珩此人便值得我重視了,而至于他為何要親自來葛陸,和我爭奪這片窮土,不過是為玉宸的功勛罷了。
此事若無意外,已要演變成為兩派長者間的意氣之爭。”
崔鉅語氣平淡道。
“意氣之爭?”
杜瞻并不落座,臉上神情若有所思,言道:“崔師兄,如今葛陸境況不妙,班肅勢單力薄,只怕連北屏山都難守住了,我等是否要前去馳援?”
“馳援是自然,但不是現在。”
崔鉅看向杜瞻,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來:
“杜師弟,起初扶植班肅不過是我一點私心,那無論成敗,自也同宗門扯不上什么干系,不過自玉宸知曉此事,陳珩又受命領了符檄后,那便再也不同了。
我想陳珩肯來葛陸,定是因玉宸給出的賞格不小,連他這等人物都難免心動,而如今此事傳出,宗門處自也會有應對之法。”
崔鉅眼神深深:
“畢竟真武和玉宸間早就暗藏著一番不睦,且那位治世尊者,更是對玉宸抱有成見……
馳援自然是要做,不過既是有望順手賺上些宗門功勛,又何樂而不為呢?且等等罷。”
崔鉅一句說完,杜瞻眸光閃爍,也似明白了什么,抱拳行了一禮,便回到坐席。
有幾人雖還欲再問,但崔鉅已是淡淡一拍掌,便有百余天人樂師上得殿內,但聞雅樂之聲,洋洋盈耳,鏗鏘頓挫,無不中聽。
這些天人樂師本是梵洞部的貴種,當初真武山出兵梵洞天時,雖被八派六宗所阻,未能將這方天宇收入囊中,但一番擄掠下來,真武山也是得了不少好處,這些天人貴種便是其一。
而此刻見崔鉅懶得多言的模樣,那幾人只得按下心思,紛紛斟酒舉樽,觀賞起了舞樂。
這一番飲宴直持續了兩天之久,在崔鉅難得相勸之下,連韓印覺臉上也是不由添出了幾分醉意。
而直至月到中天時,忽有一道金光破開夜幕,在云中撕開了個口子,直奔此處而來!
崔鉅起身接過,金光中的正是一封符書,他掃了幾眼,便將此書干脆遞給杜瞻。
“此番去葛陸撥亂反治,若能功成,不僅可得一爐泰華罡氣,還更有百斤上等的山澤鐵賜下?門中這是好大的手筆呵!”
杜瞻不敢怠慢,連忙雙手接過。
可看完之后,饒是他心中早有準備,卻還被門中給出的賞格之豐給嚇了一跳。
在罡煞武道的修行之中,“凝煞”、“煉罡”近乎是最緊要的兩個步驟,輕忽不得,唯有在這兩境筑實根基,才方有資格在接下來的修行中去熔鑄武道烘爐、打造無漏金身。
而泰華罡煞位格雖不屬最上乘,但它在一百零八種天罡氣中也是位列上品,更何況門中要賜下的可不是一道、兩道,乃是整整一爐!
崔鉅等人雖已成就了武道烘爐,用不上此物,但這等天地奇珍,不論是拿去賣出,或用來作人情,都是個極好選擇。
至于那山澤鐵,更是一類難得寶材,極是罕見,真武山不少大神通,在修行時候,便是需此物為引。
而百斤山澤鐵,已是足夠讓宗門內的那些德高長老都為之心動了!
“師兄果真法眼如炬!”
杜瞻嘆了一聲,將手中符書小心傳下去,不多時候,殿中氣氛便更熱鬧起來,人人都是神情振奮。
“宗門既置下如此賞格,我此刻倒有些好奇了,玉宸那處的賞格又是如何?”
崔鉅在笑了一聲后,就站起身來。
他雙目神光湛湛,鋒芒畢露,如同一柄出鞘的天刀,緩緩掃過場中眾人:
“爾等傳我號令,速去調集二十大羽武士、四萬甲辰道兵,全力籌集丹藥陣器,且將我庫中的那兩口神兵拿去,以此為禮,恭請段圭、金宗純兩位長老主持中軍,陳崖師弟親自押后。
我自領一部大羽武士充為先鋒,擇日起行,兵發葛陸!”
話音一落,杜瞻等皆是凜然起身,高聲應下,聲音隆隆回蕩于大殿之中,震得久久不散。
韓印覺看著這一幕,把手中折扇微微一搖,眸光一閃,若有所思。
而數個時辰后。
就在崔鉅麾下眾修興沖沖領命,紛紛為此奔走之際,韓印覺不緊不慢卻是回到客舍。
他對著侍奉童子吩咐一句,便有幾人躬身領命,向外行走,同時庭中也是被下人連忙擺上一桌宴席。
在默坐了半日功夫后,韓印覺抬頭看去,只見一道湛湛清光自遠空橫空飛來,恍如皎星破夜,放大光明。
光中有聲音悠悠道:
“怎么,欲以婚約拉攏崔鉅之事做不成了,想要我從旁施以援手?韓兄,你莫忘了,對于這真武山而言,我同你一般,也僅是個外客,更何況我與崔鉅交情也不過尋常而已。
你若是因此事來找我,那便的確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這話中帶著幾絲調侃意味,韓印覺聞言倒也不惱,只付之一笑:
“外客?兄長都能進真武山的龜蛇大窟中修行了,這可是多少真武山弟子都無緣涉足的重地,如此也能算外客?”
不待那人回應,韓印覺擺手道:
“我今來尋你,是因方才在崔鉅處,聽得了一個訊息,我猜你應當會感興趣的。”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崔鉅在葛陸的圖謀被人毀去了大半,還連帶死了個真武山弟子,如今崔鉅檢點兵馬,正預備要親往葛陸平亂了。”
“就這?”
韓印覺意味深長一笑,道:
“可我若說毀了崔鉅布置那人身份不凡,丹成一品,是一方前古仙道大派的真傳,且那前古大派,還是玉宸呢?”
此話出口之后,四下空氣好似兀自凝住,變得粘稠如水銀。
在幾個呼吸后,才有聲音慢慢響起:
“你的意思,是一個八派六宗出身的人,來到了近域?”
此時天際之上的那道清光已是落下,隨著頭頂云氣乍一破散,在光中也是現出了一個道人身形。
那道人是一個俊朗少年的模樣,青冠白袍,大袖飄飄,兩肩之上氤氳升騰,一副仙風飄逸之貌,可是他又生有一對深邃豎瞳,顧盼間幽光隱隱,叫人見之難忘。
“陸審我兄!”
韓印覺主動迎上,含笑行了一禮:“韓某觀兄長神氣卓然,精元更壯,想必是在龜蛇大窟獲益不少吧?”
“大窟不愧為真武山重地,果真玄異莫名,窟中半年,我便已摸到了大彌天羅這門無上大神通的幾分門道。只可惜龜蛇大窟的妙處難適用于仙道元神,我若真想修成‘上玄玉策’,苦頭還更在后……”
那被韓印覺喚作陸審的少年道人揚眉一笑,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招呼一聲,舉杯便飲。
“好了,師弟不必多言。”
看韓印覺似還要再問,陸審微微擺手,開門見山道:
“說說罷,那個玉宸的真傳,他到底是何來頭?”
韓印覺見狀也不以為忤,只含笑坐下,將自己的所知一一詳盡道出,跟陸審說了個明明白白。
而等得韓印覺一席話說完。
陸審在片刻沉默后,搖一搖頭,忽一笑道:
“丹成一品,倒是難得,八派六宗不愧為前古正統仙門,自門中這些弟子身上,便可一窺他們的強盛無極了。
此人若不早夭,大家將來必是少不得要同他打交道!
而至于你,韓師弟,你的心思我倒也能猜得一二來……
貧道身后的師門固然是與八派六宗存有不睦,可這并不意味著,貧道就要舍了在龜蛇大窟的修行機緣,萬里迢迢,和崔鉅一并去尋那個陳珩的麻煩。你也知龜蛇大窟是真武山重地,進入不易,我若不好生在此修持,那才是辜負了師門長者的教導。”
韓印覺有些遺憾,問道:“可惜了,兄長真無意出手?”
陸審笑而不語。
韓印覺躬身道:“既是如此,那還請師兄將柔金鼎借我一用,待得從葛陸功成歸來后,柔金鼎小弟自當雙手奉上,還更有厚禮相謝!”
陸審一怔,他也不吝惜什么,從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金色小鼎干脆遞出。
見韓印覺鄭重其事收下后,陸審不禁開口,勸了一句:
“韓師弟,恕我直言,縱韓氏先前對崔鉅雖然不薄,可那些恩情,倒也不足以崔鉅綁死韓氏船上,婚約之事,恐怕難成。
再且以韓氏的偌大家業,應也不需對一個崔鉅就如此殷勤小心吧?”
“婚約之事,或許是難成了,可崔鉅此人的性情我是知曉的,他絕不會負人。”
韓印覺將折扇一搖,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來:
“兄長,你不知曉的,韓氏偌大家業,或許是并不需一個崔鉅,可我這一脈,卻急需這樣一位人物!”
陸審聞言搖頭,韓印覺這番話倒也是真心實意。
但有些事情真正做起來,又哪是他想得那么容易?
所謂恩大成仇,到時就怕韓印覺眼巴巴湊上相助,崔鉅也要撇開干系,不欲再多生事端了……
但陸審并沒有說出這話,韓印覺也不追問。
兩人默契沒有再言,只是舉杯對飲。
而就在真武山中崔鉅門下四處奔走,暗流漸涌之際,羲平地葛陸,卻又是另一類境況。
戚方國。
一間清凈廬舍之中。
陳珩趺坐玉榻上,雙手微微按劍,周身竅穴不時發出好似蟬鳴般的窸窣聲,心跳有如銅鐘敲動,震耳欲聾。
而方圓數十里的靈機涌動不止,隨著他的呼吸,也在一彈一跳,好似潮起潮落,發出隆隆震響。
約莫過去一刻,玉榻上的陳珩忽而睜目,氣息一頓。
他仰起頭,雙目赫然是澄澈至極,尋不著半絲雜色,一如琉璃。
再一張嘴,一道燦燦劍氣須臾飛出。
劈碎屋頂,撕爛煙風,直往沉沉天幕沖去,光徹內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