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浮沉的模樣已然有了些變化。
眉毛微微上挑,柔和的五官多了些棱角,使得他原本平和淡然的氣質憑空生出幾分英氣。
在佛冕襯托下,他的臉上又被一層金色籠罩,彷如一位莊嚴寶相的佛陀在世。
“靈山重開日,眾生普度……”
浮沉看了眼氣息即將消散的空凈大師,收斂了心內的嘆息后,一邊開口誦念,一邊抬腳邁步。
便見周遭從其余佛門僧人、尼姑身上牽引來的功德愿力凝聚成一朵金色蓮花出現在浮沉的腳下,讓他踏在半空中,蓮臺不大,卻有九片花瓣環繞在他腳邊。
隨后他昂首挺胸的繼續邁出第二步,再有一朵蓮臺浮現。
第三步,第四步……
浮沉就這樣一步一生蓮,緩緩走向夜空下,眼眸不喜不悲的掃過整個京都府。
從大空寺到曲池,從四面城墻到皇城所在,從街巷酒肆到坊內百姓家都映入他的眼底。
“好一副眾生相……”
浮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腳下的朵朵金蓮,隨之化作點點金色粉末,并以大空寺為中心向四周飄散。
這些金色粉末看似是一枚枚閃爍的光點,實則是無形無質,如同神意般不受阻礙的穿透坊市、酒肆乃至京都府下方的陣法,頃刻間便席卷魏朝十七州。
隨后,在魏朝境內的寺廟,不論占地面積大小,不論香火多寡,所有寺廟內的佛陀雕像在融入金色粉末后,紛紛睜開眼睛。便連那些形狀怪異,仿佛怒目金剛的猙獰佛像同樣如此。
青州寒山寺的彌勒像最先顫動。
掃地的老僧抬頭看見佛像肚臍眼裂開道金縫,五萬斤青銅鑄造的身軀竟如活人般舒展筋骨。香案上的貢果瞬間干癟,酒水凝成金珀。
老僧當即跪拜下去,以頭搶地,砰的一聲,額間磕出血色凝出一枚蓮花印記。
“我佛慈悲!“
寺內的梧通方丈大喜,直接撲向佛臺,卻在觸及那座彌勒佛足的剎那化作一座金身。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趴在佛像下,凝固的臉上仍舊留著笑容,瞳孔已變成兩粒轉動的梵文。
隨著一座座寺廟的佛像睜開眼眸目視前方,它們的雙手開始緩緩結出金剛印,開口念道:
“好一副眾生相!”
聲音一出,佛光愿力憑空浮現,引得這些寺廟內的僧人跟著閉上雙眼,與大空寺的和尚、尼姑一樣誦念經書。
霎時間,木魚敲擊之聲和經書誦念聲響徹十七州府,回蕩在五湖四海。
“好個偷天換日!“
皇城內,黃山道人看到周遭的變故,眉眼肅穆的低喝一聲揮出衣袖。
他并指如劍,袖中飛出三百六十枚銅錢,散落在皇城的上空形成一座周天星斗陣,與京都府地下的古老陣法。
銅錢相撞聲里,之前那些落在京都府內金色粉末,竟都蒙上了一圈冰寒氣息,相互糾纏著消散。
“圣上!”
“哼!”
魏皇已然明白了黃山道人的想法,面色冰寒的拍了拍桌案上那枚代表至尊的印章。
接著那枚由九龍纏繞的印章,便投射出一道不同于佛門功德愿力的金光,緩緩形成一縷縷脈絡浮現在書房內。
“十七州山河!”
金光成縷,繼而勾勒出魏朝十七州府的山河圖,可見九條貫穿東西、南北的龍脈若隱若現,玄之又玄的平息掉各州府內的寺廟變故。
然而便是如此,那一座座佛像和僧人念誦經書的聲音仍舊傳到了京都府。
浮沉聽到聲音,神色不慌不忙的看了眼皇城所在,笑容更盛一分:
“好一副菩薩相……”
浮沉再次開口,一雙眼眸內星月變幻。
一睜一閉間,看到了整個魏朝。
那山川湖海落在他眼中,映照出了一片片金色光彩,與龍脈氣息對抗片刻,便逐漸隱沒。
但是浮沉的心神絲毫不受影響,他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盡管因為陳逸的破壞,讓他不得不提前展開,缺少了西陸佛國大國師的佛法修為,但是如今的佛光愿力仍舊讓他明晰了一切,同時他也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原來如此。”
浮沉笑著說了一句,眉心位置悄然浮現一枚金色“卍”字印記。
其中包括佛門東渡,有大空寺初建,有他走遍魏朝十七州府傳揚佛法,也有他在太周山上斬妖除魔,并與“極凈天”的“將軍”會面的場景。
想起這些,浮沉心念中就出現一張笑意盈盈的面孔,他也回以笑容,抬頭看向天空。
“‘將軍’見諒,貧僧來晚了。”
“不晚,一點都不晚,哈哈哈……”
隱約間,浮沉聽到了“將軍”的聲音,還看到他端坐在蓮臺之上的身影。
“來吧,沒有你,上古靈山無法重開。”
浮沉笑了笑,微微頷首:“勞煩‘將軍’接我。”
“好說……”
隨即一道金光破開天上夜空,遠比先前那道在十萬大山中的光芒更盛,將整個京都府都照耀成了赤金,宛如白天一般。
皇城內黃山道人臉色陰沉下去,哼道:“原來如此……還是晚了一步!”
魏皇同樣眉頭緊鎖:“道長,無法阻止他們了嗎?”
雖說他不清楚這樣的變故會造成何種影響,但是看浮沉的模樣,顯然有所得。
或者說,浮沉今日這般模樣,就是“極凈天”那些居心叵測之人想看到的。
無論如何,魏皇都心有不甘!
“阻止?”黃山道人看著天空落下的金光,眼神變幻一番后,搖了搖頭:
“他的修為遠超我等。”
大先生看著夜空,思索道:“那應該是之前出現在妖庭內的人。”
“能夠破開太周山和天元大陸的界域限制,他……”九千歲心神震蕩,喃喃道:“世上竟真有這樣的大能者。”
如此存在,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便連幾位在太周山戰場的人族老祖都無法做到這一步!
“難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軍部尚書賀韻文看著眼前浮現的山河圖,不甘道:“這樣太過便宜了這些和尚!”
謝靜嘆了口氣:“連圣上和老道長都束手無策,看來只能事后再行‘滅佛’之事了。”
“滅佛?”
魏皇面露苦笑:“有這樣的佛門大能者在,滅佛談何容易啊。”
幾人神色各異的看著上方天空,注視著那道金光筆直落在“大空佛子”浮沉身上,看著他的腳下緩緩浮現一座巨大的九品蓮臺。
“哎,讓他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安生。”黃山道長神情有幾分蕭索。
“怕就怕他們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會讓太周山那里出現變故。”大先生搖了搖頭。
黃山道人聞言,驀地看向魏皇道:“待此事了結,貧道便動身前往太周山!”
“道長,您……”魏皇怔了怔,腦海中閃過今日種種,想到妖庭和“天地橋”,便嘆息著擺了擺手:“去吧,朕準了。”
大先生默然不語,心內也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他在京都學府這么多年,目的無非是為了“極凈天”,如今他們的謀劃功成,那他再繼續待在天元大陸便失去了意義。
武安侯府內,李輕舟看著夜空景象,心神同樣震蕩。
此刻他更清晰的看到了那道從太周山戰場綿延下來的金色佛光,也看到了那站在金光之上的偉岸身影。
但在震驚的同時,他卻是想起了先前和幾位人族老祖交談的話。
“這就是老祖們所說的‘變化’嗎?”
“看來陳逸的出現,并非沒有緣由……”
而就在京都府乃至魏朝境內各位大能者再次驚心時,那道籠罩浮沉的金光徹底化為九品蓮臺,讓他的佛光寶相更加耀眼。
接著,浮沉口誦阿彌陀佛,將大空寺內念經的和尚全部驚醒,悲天憫人的說:
“接下來我佛門在天元大陸將會舉步維艱,不過只是暫時的,希望諸位海涵。”
“佛子……”
不論金剛寺、懸空寺的高僧,還是小沙彌,剛要開口之際,就發現自身的佛道修為全都衰弱下去。
他們神色復雜的看著天空,不由得都嘆了口氣。
盡管他們不清楚之前發生了什么變故,自身的功德愿力又為何衰落,但是在看到那座蓮臺和佛陀寶相后,他們這些修行佛法的人心底都泛起欣慰。
無關他們自身的利益,只關乎佛門的功成——大興!
隨后,便在眾多和尚、尼姑的注視下,大空佛子笑著朝他們點了點頭,身下蓮臺盤旋幾圈沿著金光緩緩升空。
“觀霧施主,你確定不與貧僧一道回返太周山?”
混跡在大空寺眾多僧人之中的周觀霧神色陰鷙的看著浮沉,心神不僅與他傳音交談,還向“將軍”表達了歉意。
“你平安回返太周山的意義重大,‘極凈天’還等著你歸位后重現靈山。至于我……”
“此番‘極凈天’謀劃三百年,卻在最后一步被人破壞了大事,絕不能這樣放過他!”
“觀霧,你有這份心,本將很欣慰,”太周山之上,“將軍”笑呵呵的說道:“但是你的修為實力,怕是無法拿下那個小家伙。”
“‘將軍’放心,我留在天元大陸一些時日,給陳逸添添堵也好,總之不可能讓他好過!”
周觀霧低著頭,回了一句后,同時拒絕了浮沉的好意,便趁著金色佛光普照之際,悄然潛伏離開京都府。
他沒有去武安侯府報復陳家,也沒有去周家清理老侯爺以斷了一切親情,目的地只有一個——妖庭十萬大山!
浮沉搖了搖頭,最后看了一眼大空寺所在,便隨著金光消失在天元大陸內。
“冤冤相報何時了,觀霧施主著相了。”
不過這樣的念頭只在浮沉腦海里一閃而過,自他吸收了魏朝境內的佛門百年積累,這里的事情便已經和他沒了任何關聯。
“下次見面……希望諸位能得見我佛真身!”
隨著蓮臺消失,大空寺隨之失去了往日的莊嚴靈氣,佛光衰弱沒了神采,仿佛沒了靈魂的肉體空殼般。
而在京都府之外的寺廟內,那些先前有了神意的佛像也平息下來,又恢復成本來模樣,仿佛從未動過一般。
廟內的和尚、女尼也都清醒過來,卻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體內的功德愿力只是衰弱一分,不過幾日的功夫罷了。
那位掃地僧看著平靜下來的彌勒佛像,嘆息一聲:“苦日子要來了,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支撐下來。”
大空寺內。
此刻,眾多清醒過來的僧人、尼姑聚集到了佛堂內,便都看到了被權杖刺穿胸膛的空凈大師,臉上不由得浮現幾分悲憫。
“空凈師兄,圓寂了。”
靜立片刻。
一位金剛寺的高僧朝著空凈大師躬身一禮,神色黯然的說:
“諸位,老衲要回返廟宇,來日再見吧。”
“大師……”
“牢記佛子所說,今后魏朝境內恐怕沒有我等佛門弟子的容身之地,還望諸位多加小心。”
不用他提醒,在場之人都明白今夜發生的事情對整個佛門的影響。
說的直白些,這樣影響不亞于當初佛門東渡對魏朝道、儒的沖擊。
“盛會該怎么辦?”
“哎……這次盛會,我佛門弟子注定無緣……”
遙遠的十萬大山之北,陳逸還不清楚京都府內發生的事情。
他在察覺到上方并沒有任何大妖王追擊而來,心神便放松下來。
在仔細查看過金色光幕上的任務后,他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上古道統的征伐,牽扯太周山……得嘞,這下想不去太周山戰場轉悠都不行了。”
不過陳逸倒也不覺得意外。
從先前幾次任務,他就清楚光幕上所說的未來會根據他自身的修為和經歷發生變化。
以他如今的修為前往太周山戰場成了必然,因此光幕給出一項太周山上才能完成的任務也無可厚非。
“還有幾件事情要做……”
在他離開之前,妖庭的威脅、拜神宗等邪魔外道還有羽化仙門都要有個說法才成。
陳逸思索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隨后,他便從須彌戒中取出巽忘令,心神探入其中,順帶著找半妖公主聊聊。
「……天吶,今晚究竟怎么了,怎么突然冒出一位能夠穿透太周山和天元大陸界域的大能者?」
陳逸的心神剛剛探入那片幽藍水鏡,他就看到半妖公主小嘴不斷開合吐出一枚枚金色大字:
「還有陳逸,明明說好要救我前往魏朝的,他竟然沒有暗中行事,非要搞那么大……」
「陳二兄弟,你來了!」
阿郎注意到多出的身影,開口打斷了曉蘭。
陳逸掃視一圈,見阿郎、劍癡等人都在,目光落在半妖公主身上道:
「想不想知道你的生父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