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玨率領主奏司精銳和兩千合扎武士從大都東門離開的時候,城內便已陷入緊張而又壓抑的氛圍之中。
九門封鎖,皇城戒嚴,這樣的動靜足以讓人心驚膽戰,亦或是想入非非。
皇城西南角上,六皇子府邸。
六皇子烏烈乃德妃所出,在如今成年諸皇子親王之中,論年齡和位份都僅次于太子烏巖。
倘若烏巖有個閃失,那么最有可能繼任太子的便是烏烈。
當然這只是烏烈的一廂情愿而已。
天子御駕親征,將大景九軍的精銳悉數帶上,唯獨留下交魯統率的合扎武士,還有田玨這個執掌主奏司龐大力量的孤臣,讓他們保護太子控制大局。
除此之外,以尚書令趙思文為首的滿朝文臣乃是太子天然忠誠的擁躉。
“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內書房,烏烈負手身后來回踱步,神情既緊張又藏著幾分不為人知的希冀。
“殿下,仆認為或許和南邊的戰事有關。”
一位文士裝扮的中年男人開口說道。
此人名叫阮炎,乃是烏烈最信任的幕僚,這些年幫他出謀劃策,雖然無法讓烏烈成功上位,至少幫他免去了很多麻煩。
烏烈面色微變,近前問道:“阮先生此言何意?”
阮炎沉吟道:“殿下,太子忽然下令都城戒嚴,這顯然是擔心城內生亂,那么只有南邊戰事不利,才有可能引發局勢動蕩。在仆想來,南邊定然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烏烈震驚道:“你是說我朝大軍出了意外?”
“不止于此。”
阮炎的神情異常凝重,低聲道:“太子的反應如此強烈,恐怕是陛下……”
“父皇?”
烏烈怔了一怔,隨即猛地搖頭道:“這不可能!”
“殿下!”
阮炎稍稍抬高語調,肅然道:“就算陛下性命無憂,多半也在戰場上身受重傷難以理事,否則太子不會這般行事。仆估計明日一早的朝會上,太子便會公布南邊的具體情況,然后有可能直接登基即位!”
烏烈眼中浮現一抹厲色,卻最終化為無奈,低聲道:“孤要做些什么?”
“殿下如今什么都不要做!”
阮炎堅決地說道:“如果真是那種最壞的情況,殿下若跳出來必然會被太子所害。現在趙思文、田玨和交魯三人掌握都中大權,他們都是陛下留給太子的股肱之臣,只要太子自己不犯錯,沒人能夠動搖他的地位。所以殿下一定要站在太子那邊,幫他穩住局勢,往后才有掌權的機會。”
烏烈沉思良久,面色變幻不定。
“也罷,便依先生所言。”
烏烈縱有不甘,也知道如今大勢握于太子手中,除非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否則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做個忠心賢明的皇弟。
他喟嘆一聲,走到桌邊拿起茶盞,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聊以平息心中的躁郁。
“如果父皇那邊真的出現意外……”
烏烈轉身望著阮炎,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這位幕僚臉上浮現驚恐的表情。
“怎么了?”
“殿下,你……你……”
阮炎抬手指著烏烈的臉,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烏烈終于察覺到臉上有涼意,他抬手摸去,隨即便看到手上全是鮮血,此刻腦袋里也傳來暈眩的感覺。
“來人!快來人啊!”
阮炎扯著嗓子驚恐地大喊,因為在他的視線中,六皇子烏烈正在七竅流血。
書房門被人猛地撞開,當兩名長隨沖進來的時候,烏烈已經倒在地上,臉上全是烏黑的血跡,而阮炎面色慘白地癱軟在地上,口中不住喃喃道:“快請太醫,請太醫來……”
“殿下!”
兩名長隨驚駭欲死,一人上前嘗試將烏烈扶起來,另外一人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我去喊人!”
一片混亂之中,桌上那個茶盞靜靜地立在那里。
沒過多久,王府便陷入嘈雜和哀嚎之中。
那個離開內書房通報消息的長隨卻趁著沒人注意,一路來到王府的東南角門,打開一道縫隙閃身隱入夜色之中。
約莫一刻鐘后,他來到相距不算太遠的另外一座雍容華貴的府邸,隱藏在府外某個隱蔽的角落。
聽著里面傳來的慌亂動靜,他臉上浮現一抹猙獰的笑意。
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名四旬左右的男人來到他身前,問道:“烏烈死了?”
他笑道:“三倍份量的劇毒,你覺得他能活?阿虎帶呢?”
阿虎帶便是景帝第八子,也是一位在朝中頗有賢名的皇子。
四旬男人悠然道:“我親手在他心口上捅了十二刀,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
“下面的人都安排妥當了?”
“我辦事還需要你啰嗦?別忘了當年在王爺麾下,我比你能干得多。”
“少放屁,十多年前的事情也好意思拿來吹噓。”
說到這兒,兩人對視一眼,頗有滄海桑田的感覺。
追憶當年,他們都是慶聿恭親手培養出來的骨干,但是從十多年前開始,他們就改名換姓遁入黑暗,從非常低微的身份做起,慢慢侵入這個王朝的各方勢力之中。
他們知道還有很多黑暗中的同伴,猶如一張深藏水底的網,如今這張網的千百個線頭都握在那位年輕的郡主手里。
她只需輕輕一扯,整座都城便會亂做一團。
“走吧,今夜要殺盡所有敵人,為殿下鋪就那條大路。”
“嘿嘿,你說明天殿下成為陛下,會不會驚掉所有人的下巴?”
“閉嘴,啰嗦。”
隨著兩人走入濃重如墨的夜色,火光和血色逐漸籠罩都城的上空。
幾座皇子府內聳人聽聞的慘劇只是一個開始,整座都城之內,有人在殺人,有人在放火。
那些殺神仿佛是從地底下冒出來,利用夜色的掩護,在這片混亂無序的環境中,針對那些忠于皇族阿里合氏的官員和權貴,發起冷血無情的屠戮。
而這個時候田玨還在城外,主奏司的大部分力量在針對慶聿氏一系的官員和明面上的地盤,雖然他們取得了預料之中的成果,但是一方面他們暴戾的行徑加劇了城內的混亂,另一方面這些明面上的目標顯然是慶聿氏的棄子,真正決定大局的是慶聿恭這十幾年來布置的暗手。
隨著混亂的等級不斷提升,城內的局勢已經無法收拾,要知道大景以武立國,除了皇族阿里合氏和慶聿氏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幾十種勢力,平時他們當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在這個血腥的夜晚中,絕大多數人必須要自保。
流言隨著城內各處接連出現的大火瘋狂蔓延,所有人都在說天子駕崩于戰場上,皇家將要清洗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勢力。
因為監國太子日落前下達的戒嚴令,這個說法幾乎很快就被各方人馬相信。
最先發生混戰的是都城九門守備師。
景帝南下之后,大都明面上的軍事力量除了守護皇宮的合扎武士,便是維持城內安定的九門守備師。
這支兵馬攏共有三萬余人,卻分屬于皇家和其他景廉四大姓。
東門守將阿里合道寧還沒反應過來,就遭到另外兩支兵馬合計五千余人的圍攻。
“你們要造反嗎?!”
道寧凄厲的吼聲穿透夜色。
對面卻只有冷漠又簡短的回應:“阿里合氏動手在先,我們不反就得死!殺!”
“殺!”
血光迸發,殺戮綻放。
當城內陷入一片火海之時,一支將近三千人的隊伍正飛速趕回,他們便是主奏司的數百名精銳和兩千合扎武士。
然而在城外七八里的地方,等待他們的是一場冷酷犀利的伏擊。
箭雨如蝗,強弩橫飛。
甚至還有軍中制式床弩!
在第一波堪稱殘忍的打擊之后,夜色中響起扣人心弦的馬蹄聲,還沒等主奏司精銳和合扎武士重整陣型,數千騎便掩殺而來,為首大將雙手緊握長槍,滿面猙獰殺意。
“陀滿烏魯!”
田玨借著周遭的火把,看清那個很快沖到近前的將領,不由得發出一聲厲喝。
這一刻他遍體冰涼。
他記得非常清楚,天子在南下之際便已打散慶聿氏在軍中的力量,陀滿烏魯和夏山軍數千精騎被調到善陽麾下,此刻應該在南齊定州北部一線作戰,怎會突然出現在大都城外!
軍中規矩嚴苛,陀滿烏魯絕對無法擅自領兵離開,就算他敢這么做,主帥善陽也一定會及時傳出消息。
只有一種可能,陀滿烏魯的行動得到善陽的許可,甚至還幫他進行遮掩,否則數千騎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回到大都!
田玨腦海中猛然浮現一件事,大半個月前善陽上奏太子,他已讓數千名受傷的將士返回大都休整。
難道這批受傷的士卒就是眼前的夏山軍?
只要這數千人能夠回到大都,他們自然就能化身為精銳騎兵,因為大景最不缺的就是優良戰馬。
田玨已經無法細想下去,因為陀滿烏魯率領夏山軍數千精騎殺入陣中,在這無邊無際的深沉夜色中,這支聞名于世的煌煌鐵騎,朝著沒有心理準備的主奏司密探和合扎武士發起極其兇悍的沖鋒。
“殺!”
“殺!”
“殺!”
血腥氣迅速朝四周蔓延開來,陀滿烏魯死死盯著人群之中的田玨,一往無前擋者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