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1021【杯酒】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 九錫 | 上湯豆苗   作者:上湯豆苗  書名:九錫  更新時間:2025-02-10
 
第1023章1021杯酒

時至今日,陸沉對寧太后的觀感頗為復雜。

有敬重,有理解,也有幾分無法明言的憐憫。

當陸沉給出一個否定的回答,寧太后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畢竟原先就知道這件事多半不會有驚喜。

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的若嵐卻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身為寧太后最信任的心腹女官,若嵐比所有人都清楚太后這兩年有多不容易,一邊要小心翼翼地維護和陸沉的關系,一邊要操心天子的安危和宮里永遠沒有盡頭的事務,還得分出不少精力關心朝堂上的風浪。

在那些清冷孤寂的不眠之夜里,她不止一次見過寧太后暗中垂淚,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她知道如今天家和秦王府之間存在很嚴重的矛盾,她發自肺腑地希望這件事能有一個較為圓滿的結果。

然而終究不能遂愿。

在若嵐看來,寧太后已經做到無可指摘的地步,可是秦王似乎也沒有任何飛揚跋扈妄自尊大的舉動,不知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命運使然,明明兩邊都是心懷蒼生胸襟寬大的智者,卻被一只無形的手推著走到這一步。

因為他們不止代表自己,各自身后還有成千上萬的人命,容不得他們后退和讓步。

若嵐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眼前的秦王,她只覺得心里極其難受,就像是一把鈍刀來回切割。

不知不覺間,這位平素溫婉內秀的女官已然眼眶微紅,滿面悲戚之色。

陸沉掃了一眼若嵐的面龐,對她的心思大抵了解。

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寧太后完全稱得上古往今來掌權者中的異類,包括他前世看過的各種戲說野史。

從三年前正式掌權開始,寧太后在各個方面的表現都比較優秀,無論是主理朝政還是對邊疆局勢的判斷,她仿佛天然有著敏銳且精準的觸覺,基本不曾做出過令人大跌眼鏡的決定,對陸沉的信任和支持更是邊軍能夠戰勝景軍的關鍵原因之一。

朝廷遷都之后,寧太后亦不曾使用那些陰暗卑劣的手段和算計。

陸沉完全可以確定,如果寧太后沒有這樣的耐心,新政推行不可能如此順利,眼下那些人的串聯和勾結也不會只是這等聲勢。不論薛若谷勾連了多少人,只要薛南亭和秦正沒有直接出手,就很難對陸沉造成足夠強力的打擊。

哪怕是今日這場游園會,寧太后依然秉持著過去幾年的行事準則。

她將卓園內外的防務悉數交給陸沉,壓根不讓禁軍和禁衛插手,甚至連酒食茶水都讓陸沉派人操持,便是要表明一個態度——她今日毫無惡意,只是希望能夠在這座殘存著楊光遠痕跡的園子里,和陸沉達成一些友好的利益交換。

故此,她先是肯定了新政的成效和陸沉的功勞,又主動提出為楊光遠翻案,目的便在于感懷陸沉,最不濟也希望他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解決目前朝廷面臨的危機。

雖然她沒有明言,但陸沉心里很清楚,她希望在維持天家皇權的基礎上,陸沉可以繼續掌權,最好是形成一種和諧穩定的格局。

對于陸沉來說,方才那一刻他腦海中確實跳出了一個念頭。

前世他對政史方面的知識掌握得不算多,但他也知道開明專制和君主立憲這些概念。

問題在于目前的大齊并不具備施行這些制度的土壤。

如果沒有這些新興勢力階層作為根基,陸沉即便是在官制上玩出花來,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短暫的思忖之后,陸沉最終還是決定不對寧太后闡述這些細節,一者這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道理,二者現在寧太后處于溺水者的心理狀態,她未必能理解不可為這三個字的含義,強行去嘗試根本無法施行的政治體制。

但是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

寧太后至今仍然保持冷靜的前提是陸沉很注意分寸,即便包攬了軍政大權,亦從未有過對宮里母子不尊重的行為,這也是廟堂重臣甘于沉默的緣由。然而今天寧太后幾乎將窗戶紙捅破,陸沉又給出明確的否定答案,她還能維持冷靜嗎?

氣氛漸趨沉肅之時,寧太后忽地說道:“哀家聽聞寧云樓的席面堪為京城一絕,因此想借著今日的機會品嘗一二,不知秦王有沒有讓人安排準備?”

這個話題轉得略顯生硬,不過可以看出來寧太后并未喪失理智,這讓陸沉愈發敬佩,因而恭謹地說道:“陛下有旨,臣豈敢怠慢,昨日便特地將寧云樓的大廚請來卓園,這會已經在明軒堂布宴,還請陛下移駕。”

“好。”

明軒堂距離片云閣不遠,寧太后堅持不用鳳輦,一路步行而去。

這里窗明幾凈疏闊大氣,各項陳設古樸典雅,譬如那幅前朝書法大家趙鼎留下的中堂,上聯為“珠樹好棲千年鶴”,下聯為“玉階先發一枝梅”,字體中正端方,極富古韻。

寧太后駐足看了片刻,贊道:“不成想能在這里見到得全居士的墨寶,真可謂不虛此行。”

陸沉對這些不太了解,干脆沒有接話。

隨著侍女們悄然無聲地布好宴席,他才拱手道:“陛下,請。”

寧太后轉身看著那一桌珍饈佳肴,微笑道:“秦王,請。”

君臣二人對面而坐,侍女們隨即上前布菜斟酒。

寧太后沒有像往常在宮里一樣讓若嵐先行試菜,從這個細節便能看出她對陸沉的絕對信任。

嘗過幾味菜之后,她不禁微微頷首道:“寧云樓的大廚果然名不虛傳,難怪京中那些老饕趨之若鶩。”

“確實不凡。”

陸沉倒也不客氣,吃相雖然不粗魯,但是和寧太后雍容淡雅的姿態相比,多了幾分風卷殘云的氣勢。

寧太后見狀微生好奇,問道:“秦王也是第一次品嘗?”

“是的,陛下。”

陸沉坦然回道:“陛下出宮不便,其實臣也不適合四處閑逛,尤其是在京城之內,無論到了何處都免不了興師動眾。臣不耐煩看到那一張張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臉,因此若無必要,臣要么待在總理新政衙門要么去城外軍營檢驗將士們成果,如此還能清靜幾分。”

寧太后相信這是他真心實意的想法,而非在她面前故作姿態。

她緩緩舉起酒盞,微笑道:“這第一杯酒,哀家敬你。”

陸沉雙手捧著酒盞,道:“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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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功勞無需贅述,如果不是你幾度力挽狂瀾,哀家和皇帝莫說繼續享有這至尊之位,恐怕連保住性命都很困難。不論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哀家從始至終都不曾忘記你為大齊、為天家立下的赫赫功勞。”

寧太后定定地看著陸沉,繼而道:“哀家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因此這杯酒敬你的扛鼎之功。”

陸沉默然,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寧太后亦顯出幾分豪氣,隨即亮出杯底。

侍女們添上酒,寧太后繼續說道:“這第二杯酒,哀家要敬你胸懷蒼生。”

陸沉安靜地聽著。

“古往今來那些驚才絕艷之人,卑微時大多擁有雄偉的抱負,登上高位之后卻難保初心。秦王與很多人不同,你的所有作為都擺在那里,任何一個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見。無論有多少風言風語指責你懷有不臣之心,你卻能夠始終不為所動,堅定不移地推行新政,這一點何其難得。”

寧太后的眼神愈發明亮光潤,徐徐道:“倘若你只是為了收買人心,推行一二項仁政便足矣,無需像現在這樣得罪那么多官紳權貴,只因你心里裝著百姓,哀家自愧不如。”

陸沉搖搖頭道:“陛下言重了。”

寧太后卻笑道:“請。”

第二杯酒飲下,她的臉頰上微染紅暈。

雖然陸沉不可能準備烈酒,但她平時應該很少飲酒,此刻不免帶著幾分酒色。

“這第三杯酒……”

寧太后微微一頓,懇切地說道:“哀家要敬你心懷仁德。”

這一次她沒有過多解釋,陸沉卻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實際上在他收復江北故土后,天家的命運便掌握在他手中,他并未做出任何逼迫之舉,更沒有讓人接近年幼的天子,這件事便足夠讓寧太后心生感激。

三杯酒搭配三頂高帽,就在陸沉以為她會轉入正題之時,寧太后卻淡淡道:“你們都下去罷。”

“是,陛下。”

侍女和宮人們行禮退下。

寧太后又看向和先前一般主動留下來的若嵐,語調輕緩卻不容置疑地說道:“若嵐,你也退下。”

若嵐微微一怔,她神情復雜地看著寧太后,眼中有勸阻之意,也有傷感之色。

寧太后大氣一笑,重復道:“退下罷,哀家要和秦王談一些事情。”

若嵐這才行禮,離去之時她鼓起勇氣看向陸沉,略帶幾分祈求。

陸沉不語,目光深邃如寒潭。

讓人看不清漣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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