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拂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音。
羅南半裸上身,法袍褪至腰間,盤腿端坐在圣血樹下,平靜地開口。
“可以了。”
班尼戈點點頭,沒說什么,從手邊的移動工具臺上拿起一枚半尺長的骨針,在一個盛裝滿暗紅色不明溶液的陶皿中蘸了蘸,而后在羅南身上一點點銘刻起來。
過程有點像是紋身,骨針的針尖略微刺破羅南的皮膚,然后將針管內特質的藥液輕輕注入。
當整個“紋身”的過程結束,羅南胸口及腰腹的位置多出一個偌大的倒懸之樹圖案。
班尼戈全身上下也出了一層汗,看似簡單的步驟對他來說其實并不輕松。
顧不上擦拭汗水,班尼戈迅速將一只類似甲蟲的東西遞給羅南,“別吞下去,含在舌頭底下。”
羅南聽他的指示,將那棕黃色的甲蟲塞進嘴里,用舌頭輕輕壓住,還能感受到蟲子在舌下不斷掙扎的動作。
這時候班尼戈人已經站在圣血樹下,拿著同樣的骨針,在圣血樹的樹干上忙碌起來。
近似此前相同的步驟,當同樣的圖案刻畫完畢,班尼戈拿出一柄匕首用力刺進圣血樹樹身,后者仿佛吃痛一般,枝葉“唰唰”顫動起來。
班尼戈則趁此機會將一只顏色鮮亮的綠色甲蟲用力捏碎,殘尸與汁液一同涂抹在圣血樹的樹干上。
“就是現在。”
他低喝一聲,羅南聞言舌頭下壓,舌下所壓的甲蟲身體瞬間爆開,一股腥甜中略帶絲絲苦澀的味道立刻在他口腔中彌漫。
爆開的甲蟲身體就好像融化一般,化作一股熱流,主動順著羅南的喉嚨流下去。
與此同時,羅南感覺到自己身體表面似乎有無數只螞蟻在蠕動起來,他立刻放開對身體肌肉的控制,霎時間,那無數的“螞蟻”立刻順著肌肉不斷地鉆了進來。
從旁觀者的角度,會看到此時羅南身體上倒懸之樹的圖案正在迅速淡去,圣血樹也同樣如此,此前被班尼戈用刀刺出的傷口,也在飛快地愈合。
羅南只覺身體奇癢無比,身體里仿佛有無數蟻群正順著血肉骨骼不斷向深處行軍。
忽的,心臟又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狠狠叼住!
羅南眼皮輕微跳動了一下,而后慢慢垂落下去。
就好像一粒熾熱的火星飄落在心臟的瓣葉上,然后是第二粒,第三粒
羅南看見自己身體表面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如在火焰下逐步升溫的烙鐵,那些刺痛的灼熱匯聚在他心臟表面,一點點烙印進去。
“嘩——嘩——”
他聽到自己血管內鮮血流動的聲音,全身血液盡數向著心臟位置涌去,體內的生機光球釋放出大量的生命力,無時無刻不在快速制造著血液。
一點紅光從心臟位置射出,筆直射中眼前的圣血樹,與圣血樹樹干上圖案的位置恰好重合。
一個莫名的通道達成。
“嗡——”
有殷紅中帶著絲絲金色的奇異能量順著這虛空的通道源源不斷地注入進羅南的身體。
這份能量如一股清流,仿佛要燃燒起來的心臟迅速“冷卻”下去,灼痛感消退,好像有什么東西正隨著涼意在快速成型.
“呼——”
當一切結束,羅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低頭查看自身,此時他皮膚表面那一層倒懸之樹的刺青圖案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重新恢復至原來白皙光潔的樣子。
倒是胸腔內的心臟,外部多出一層淡金色的光膜,心臟表面,存在著一個仿佛縮小了無數倍的圣血樹圖案,一些血液順著這圖案快速流動著,構成一個復雜而又充滿和諧的循環。
“圣樹法陣.”
羅南摸了摸自己心臟的位置,若有所思。
抬頭,再看眼前的圣血樹,氣息較之前衰落了數倍不止,樹下滿地都是枯萎凋零的圣血樹葉,看著就好像剛剛經歷一次超出它能力范圍之外的“血脈純化”儀式,導致元氣大傷。
羅南站起來,伸手輕輕撫摸圣血樹的樹干,心中不由得生出絲絲內疚之情。
圣血樹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反過來用蔫蔫的枝葉安慰他。
“感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班尼戈走上來,詢問羅南,手里還拿著隨時準備記錄的筆記。
羅南嘗試調用了一下肉身以及血脈的力量,搖搖頭,回道:“除了有一點‘虛弱’感,其他都很好”
“那就好”
班尼戈面色稍松,一邊在筆記上唰唰寫著,一邊囑咐他:“法陣本身相對脆弱,和人交手時盡量避免被直接攻擊到心臟,一旦法陣受損,我也不清楚會造成什么樣的結果.
法陣內儲存的圣血樹能量理論上能夠維系這個法陣五年左右時間的運轉,五年后,不論推演成功與否,你都最好是回來一趟.”
班尼戈說著,轉頭看了眼“精神萎靡”的圣血樹,眉頭皺起地說道:“我刻意讓它抽取了大部分的能量給你,目的是遏制它一段時間內的快速生長。
但這種長生種,一旦成活,成長的速度只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快..
五年我也不知道這個地方,能不能支撐五年的時光”
班尼戈搖搖頭,道:“反正你記得多留意合適的移植之地吧,它一旦長成,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都有好處”
“我明白。”
羅南將褪下的法袍慢慢重新披上,一團如活物般不斷蠕動的黑色金屬從他袖口中飛出,懸停在班尼戈面前。
“它的名字叫,以鈦。”
羅南看著班尼戈,平靜開口:“能夠依靠吞噬其他金屬不斷進化品階。”
班尼戈神色微怔,眼中閃過一陣的恍惚。
這一刻的他仿佛想起自己曾經將“魔魘鎢鋼”交給還只是一級巫師的羅南時的場景。
班尼戈沒有拒絕,也沒有道謝,只是點點頭,收下了羅南割舍下的以鈦。
靈魂衰敗的癥狀得到緩解后,班尼戈的實力可以繼續增長,又一次獲得向上攀升的機會,他確實是需要一件合適的金屬系法術媒質。
“走了。”
“嗯。”
班尼戈平靜地注視著羅南離開,直至其背影徹底于入口處消失,然后獨自走向實驗臺,像往常一樣忙碌起來。
走出秘境空間,羅南最后一次環視山谷,而后朝一個方向的天空飛去。
班尼戈是這個世界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
這么多年時間下來,兩人早已經成為一個難以分割的整體。
班尼戈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就像他知道班尼戈必然會在原地等他。
所以兩人之間,不需要太過鄭重的道別。
半個月后,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貝殼和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兩輛搖搖晃晃而過的馬車旁,一名青年踩著清脆悅耳的海風鈴聲,漫步行來。
青年身姿挺拔,擁有一頭深栗色的短發,柔順中略帶幾分自然的波浪感。
頭發的顏色和他的皮膚相得益彰,在陽光下呈現出溫暖的色調。
他一邊行走,一邊眼簾低垂,像是在思考著什么,行走之間,給人一種安寧沉靜和濃濃的書卷氣息。
哪怕身上穿了一件最樸素的灰色亞麻長袍,這也是個極為出眾漂亮的人物了,即便是在最繁華的都城,更別說眼下這個位置偏僻的港口小城,無論男女,每一個有幸見到他的人,都會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工作,好奇地多看上他兩眼。
“嗡——”
在走到一處向下斜坡的三岔路口,羅南突然停下腳步,無人可見的湖藍雙眸中,有深紫色的光芒一閃即逝,霎那間的深邃和璀璨仿若星空,卻即刻在下一秒迅速暗淡下去。
“快了.”
羅南輕吸一口氣,心中默念著。
就在剛剛,他只差一絲絲,就完成了《太古星辰書》上描繪的一次最初級的星盤推演。
差的方面依舊是在精神力上,但較之前,已經進步太多,羅南估計,再有幾次練習,他便能水到渠成地完成突破。
隨手調出自己的人物面板——基礎冥想術空明之境(大師1499/1600).
距離精神力的第三次純化也只剩下最后一點熟練度,面板上呈現的實力進度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只有羅南自己清楚,他在精神力的一些細節的運用上,比之前強了許多。
能夠做到更為復雜的能量操控,反映在法術的釋放上,便是操作更加細膩,自然,有舉重若輕之感。
這種進步在數據化的面板上無法體現,卻實實在在的提升著羅南的實戰水平。
收斂心神,羅南抬起頭環視周圍。
此時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兩條狹長的貝殼鵝卵石小道,小道兩側高低錯落著一些木頭或是石頭建造的矮房,左手邊有一座小小的修道院,更遠處,能看到蔚藍無際的海平面。
棲風港。
位于南部大陸西岸的一個巫師小鎮,和當初的霍德達姆類似,有巫師,也有凡人。
居住在此的巫師,絕大多數都是學徒期的流浪群體。
羅南靜靜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從空間指環內拿出幾封信紙,低下頭細細閱讀,然后循著一個方向,繼續向前走去。
一直快走到街道的盡頭,穿過長巷的海風變大起來,空氣里變得更為潮濕,能聽見遠處海鷗和船只鳴笛的聲音,羅南終于在一間門面窄窄的店鋪前停下腳步。
看著木門緊閉的店門,羅南眸光輕微閃爍。
他走上去,看到門上醒目的黃銅色掛鎖,鎖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抬起頭,目光巡視門檐,一個充滿棲風港當地特色的風鈴印入眼簾。
羅南招了招手,門檐上懸掛的風鈴輕輕飄落進他的手里,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因為風鈴的鈴芯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銅質的外殼,還有同鈴鐺系在一起的,一個用白棉球和藍布制成的簡單的晴天娃娃。
羅南翻開包著白棉球的藍布,看到藍布后有用黑墨水寫的一個字跡娟秀的名字——謝麗爾。
羅南微微抿了下嘴唇,放下手里的風鈴和娃娃,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從心底慢慢攀升上來。
他似乎來晚了一步。
他循著老威爾斯三人的信,來到棲風港,順著信上指引,一路找到老威爾斯所說的藥劑小店,得到的結果卻是人去店空,根據店門銅鎖上所落灰塵的痕跡推測,這家小店估計已經關門幾個月了。
究竟是換了位置?
還是人已經是離開了棲風港?
羅南不知道。
這時候,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先先生要來一杯火鷗飲嗎?”
羅南轉頭,看到一個背著木筐,神態局促的男孩。
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赤腳,卷發,有著一身海邊人最為常見的黢黑膚色,背后的木制大框里,則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熱帶水果。
男孩口中的火鷗飲,是一種頗具棲風港當地特色,用幾種果汁和酒精混合,摻入火鷗血制成的飲料。
一杯只需要一到兩顆魔石碎。
棲風港到處都能見到沿街售賣這種飲料的小商販,羅南和善地沖男孩搖搖頭,他品嘗過這種飲料,很遺憾并不是很能接受它的味道。
原以為男孩會知難而退,或是繼續鍥而不舍地上來兜售。
不曾想,男孩下一次小心翼翼地開口,卻是詢問:“先生,您是威爾斯先生的朋友嗎?”
羅南聞言怔了下,有些驚訝地看了男孩一眼。
“你認識他們?”
“當然!”
聽到羅南的承認,男孩的膽子似乎一下子大起來,他主動朝羅南走了兩步,飛快說道:“我每天幾乎要在威爾斯先生的店里呆上兩到三個沙漏的時間,他很喜歡我,甚至還教過我巫師冥想的方法.
先生,您也是一名尊貴的巫師是嗎?”
男孩用一種期盼而又崇拜的目光仰望著羅南。
羅南沒回答,而是笑著開口:“你知道他們現在人在哪嗎?”
“不知道。”
男孩搖搖頭,有些沮喪地回答道:“威爾斯先生帶著薇妮小姐和謝麗爾突然地就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他們離開之前,還留給我一封信,特地囑咐我讓我交給一個名叫.”
男孩說著,忽然反應過來,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然后瞪大眼睛看著羅南,“先先生,我能否詢問您的名諱。”
羅南眼眸閃爍了一下,緩緩開口:“我叫羅南,羅南.戴米恩。”
“原來您就是他們說的戴米恩先生!”
男孩激動地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