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危機不僅消退,而且還化為了助力,讓他甚至可以行動了。
他現在真的可以離開這座城,在二十天之內,他就能恢復八生,而后重回玄門,之后再用二十天,就能登頂玄門第三階。
而踏入天樓的與天地共鳴的那份感悟,早就在他心中,在登頂玄門的當晚,他就可以升入天樓。
在這十八年里,他早已疏通了每一個境界之間的阻礙。
因為他本就立在這些境界之上,身體和靈魂都對它們無比熟悉。
用這種方式來晉升,他的身體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甚至慢慢得到修復。所達成的天樓亦十分穩定,進入天樓之后,他可以再慢慢尋找修復傷患的辦法。這是十八年來在心中構思了無數遍的規劃。
仿佛是剛才的祈求得到了回應,老天爺真的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但是。
越沐舟緩緩擺弄著這具剛被真氣支撐起來,還不太適應的身體。
他還有另一種不太高明的選擇。
那就是現在、立刻、馬上、就地,在一盞茶的時間內,晉升天樓。
將十八年來的苦詣付之一炬,一天、或者十個時辰之后,他就會從天樓境界跌落,能否活下來都是兩說。
此時。
整座城都籠罩在黑暗中,幽藍的火從天上降下,而那散發著危險氣味的雨則比火更快地落到了地面。
霜寒正從城頭鋪過來,而那個東西立在一切的最高處,像捻死一窩螞蟻一樣高效地屠宰著所有人。
這幾天他所感受到的氣氛十分低沉,人們發出的聲音都透著焦躁不安,即便少年從未和他細說,他也完全可以猜到少年這幾日經歷了何等驚險的摸爬滾打。
而他只能癱坐在黑暗里,聽著那些慌亂的喧鬧,感受著每個人的脆弱和無力。
還有自己的脆弱無力。
他從未向人打聽過那是什么,因為不論是什么他都無能為力,不過是打擾別人應敵。
只是在只言片語帶來的直覺中,他感覺那東西像座山一樣壓覆下來,讓每個人都兩股戰戰、心神惶惶。
他真的很想看看,它到底是個什么幾把東西。
越沐舟抬起頭看著天空,滿是傷痕的臉露出一個猙獰又有些歉意的微笑來:“對不起,剛才是騙你的。”
我依然是,喜歡找死。
他低下頭,磅礴的氣勢從這具蒼老的軀體中迸發而出,黑衣獵獵如旗。
從一個侏儒變成一桿槍。
真氣盈身之下,萎縮的肢干被拉伸開來,腰背挺得筆直,顫抖的手也漸趨穩定。但缺失的血肉畢竟不能補上,于是老人身形顯得更加高瘦。
狂風如嘯,玄氣旋渦一樣席卷進他的身體,剛出生的小芽在這樣暴烈的催化下節節拔高,變成小苗,變成灌木,變成參天大樹。
而隨著經脈樹的繁茂,他吸取玄氣的速度也在飛快地增長,很快他一步踏出,整個人氣勢頓時收斂。
已入玄門。
但只靜了一個呼吸,比之前磅礴數倍的玄氣再次瘋狂涌入,這次攪動了小半座城的風云。
一步踏出,摶身。
再踏一步,謁闕。
然后,越沐舟靜立了大約十幾息,這是到此為止他停頓最久的間隔。
他在找回那份晉升的心境。
十八年的沉淀,在別人那里要用數月甚至數年才能抓到的,那一點頓悟靈光般的心境,在他這里早已是隨取隨用的工具。
他花了一點時間把它取出來,然后,整個人開始緩緩上移。
在某個時間,以縣衙為中心的這一片空間里,雨和火被瞬間清空了。
并且一直延續上去,直到那黏重的烏云和染霜的天空都被穿透了一片,露出了原本的蔚藍和陽光。
……
城墻下。
明綺天已余出了些真氣,邢梔把她放在屋檐下后,轉身去招呼人手清空街道了。
臉頰的皮膚有些腐蝕的痛感,是剛剛那滴落上去的雨水,明綺天伸手抹了抹,手指感到一絲堅硬。
她分出一絲真氣隔住這一小塊肉,削下了它。
對于身懷真氣之人,這雨的威脅性并不太大,首先他們就可以將雨水隔開,衣襟都不必沾濕。
而即便落上皮膚,稀釋到這種濃度的龍涎侵染性也已不太劇烈,只是對于普通人,尤其老人孩童而言,它依然是致命的液體。
但躲在家中也只是暫時的保全之法,不提那飛速蔓延,已鋪滿了小半個城區的霜凍,只那些已被侵染變異的霜鬼,也不是兩扇木門能夠擋住。
所有的人手已投入撲殺這些怪物,但還是不斷有新的生成,很難說哪邊速度更快一些。
而她自己這邊……
又一只“探子”撲來,她彈出一道劍氣貫穿了它的額頭。
這已是第三只。
它們再來一百只也威脅不到她,但邢梔跟她說過這些東西的作用,再有一兩只找過來的話,仙君很可能就會鎖定他真正想要毀掉的東西。
明綺天看著城頭上的那具身形,撐著站起身來。
她從衣袖上撕下一條發帶叼在嘴里,雙手向后捋起散亂的長發,然后取下發帶綁起,胸腹被貫穿的傷口則用真氣封住。
仙君沒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但就這隨手擲出的一劍也足以剝去她大半戰力,更重要的是,琉璃被祂幾乎完全壓制了。
明綺天握劍橫于身前,低頭看去,清透的劍身上蔓延的幽藍線條宛如毒藥,又如某種邪惡的血脈。
這柄名劍微微顫抖著,似乎在發出低弱的哀鳴,只有劍主能感同身受這種痛意。
明綺天輕輕拍了拍它:“咱們再嘗試一次好不好?”
斬心琉璃搖晃了一下劍身,顫出小鹿般的呦鳴。
明綺天伸出手從劍柄輕柔地撫到劍尖:“再堅持一下,嗯?”
斬心琉璃艱澀地翻了個身,露出自己被侵染得更嚴重的另一面。
“……”
它的靈性確實已經十分微弱,此時已幾乎全部縮回到最深處。如果要再次發起“斬心”,那意味著它要主動張開靈性彌漫劍身,而在這個過程中,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劍上攀附的那些令它如觸烙鐵的幽藍。
明綺天低垂下秀挺的眉,露出一個懇求的神色,低聲輕柔道:“求你了。”
斬心琉璃猛地翻了一個身,沉默了兩秒,慢慢把劍柄遞到了她手上。
明綺天微微一笑,握住這熟悉的劍柄,低著頭往城樓下走去,不抬頭去看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