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臺之上,幾乎所有觀眾都感到了這不正常的躁意,看到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那是一條死崖絕壁,劍到此處,羈刃扼喉。
那神靜幽謐的仙意此時就被死死攔在這道絕壁之前,山的影翳投下來,而原本的通衢此時已不為它打開。
這是直接從這意境中傳來的直觀感受,許多人——即便不曾習劍、不曾修行的人——都直接意識到,原來這一劍.沒有完成。
它被困在了這里。
尚公子握著的,原來一直是一道用出一半的劍。
那它應到的高峰,該是什么樣子?
每個人心中都仿佛被緩緩提了起來,好像那崇高的無形山峰已經壓在了眼前。
而擂臺之上,尚懷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于他而言,重塑山峰的第一步,就是要承受山峰的重量。
如今仿佛雙方角色互換,張君雪已然脫出幽生之境,反而尚懷通陷了進去。
或者說,正是因為張君雪在這境界中死死地踩出了一塊屬于她的立足之地,那激起的波瀾才全部向尚懷通倒灌而回。
男子看著眼前迫面而來的重刀,感受著這片境界對前面三招的回饋,那情感越發急躁,那山影也越發沉重。
他抬臂舉劍,燃燒起來的真氣頓時灌注其中。
尚懷通嘴角勾出一個細微的弧度,在躁狂的雙眼下,他低聲喘息道:“別急.”
散亂的架勢,迎上山岳般的重刀,本該是一次勉力的支撐,但尚懷通一劍起如四道猛火!
張君雪眥目而來,發飛眉揚,疊浪的第二層毫無削減地砸向男子,然而男子根本不顧這沛然之威,也不顧自己不整的架勢,在三火藏命結束的一瞬間,第四招就已從劍中而起。
劍在刀上連撞四下。
四下又強又快,一瞬間,四個角度,四個點位,男子停劍時,四道撞擊連成了一聲悠長的“鐺”。張君雪劈出的重刀仿佛羽毛迎上狂風,在驟然一止之后,猛地向自己的身體撞回。
第一次,有人不是以格擋或化解迎上第二層疊浪,而是以同樣暴烈的攻劍相對,并且強硬地將其破去。
《拔草篇》之四·四火賦命。
固然是劍招足夠強大,但也因為以男子六生的力量和真氣,即便是在倉促間,也足以支撐起這一擊。
他根本不需要為第一層疊浪卸力。
張君雪的力量能夠填平以五到六的溝壑已然足夠驚人,怎么可能還想以此壓制男子?
以為握在了手中的主動,原來只是男子根本沒想爭奪的東西。
前后招之間,雙方似乎接連誤判,但此時雙方的情緒確實俱在巔峰,理智正被死死壓在最下面,因為這不僅僅是擂臺上一次技藝高低的比拼,在勝敗背后,牽系的分別是兩人的前途與舊恨。
你要飛上青天,我要把你溺死在泥沼之中!
正因如此,張君雪才放棄了給男子添一道輕傷的機會,轉而重蓄力氣,一定要將最重的刀劈在他身上。
于是這時,連輕傷的機會也沒有了。
四劍撞上女子刀身,尚懷通把臉湊在張君雪眼前,冷冷看著她,聲音嘶啞:“不要.打擾我。”
在以一對一的擂臺上,這顯然是一句過于奇怪的話。但張君雪根本無心思考其中的意思,在這張臉貼上來的一瞬間,她眼中的赤紅就漲得比尚懷通還要濃厚!
女子嗓子里壓出鐵磨砂石之聲:“操你——”
這聲音猛地窒停,反撞而來的力量壓著她的刀轟在了胸口上,身體猛然被向后擊飛。
這一擊的力量堪與第一層疊浪相媲,女子本可用臂力奮力剎止多半的,然而在筋肉鼓動之下,這一刀的勢頭反而再次猛烈了一倍,張君雪擰身盡力避開,還是被刀柄撞上胸口。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代價,整個人人隨刀走,姿態凌亂地墜落在了三丈之外,張君雪按住刀,憋著嘴悶咳了一聲,還是一張口,“嘩”出了一口鮮血。
唯一的收獲是在這個過程中,女子手中刀勢以一個平滑的趨勢漸弱漸消。她努力整理著姿態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明顯的痛楚,但一雙眼睛還是狼一般地盯著男子。
但尚懷通卻沒有看她,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攻來,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劍。片刻后,他看著已整理好姿態的女子,輕聲喃喃:“第五式”
五股兇猛的火焰驟然從臟腑深處迸發出來。
它們匯于一臂之中,而后經由長劍得以更猛烈的爆發,尚懷通掠來如猛虎。
從這一式開始,女子完全失去了承架之力。
剛剛調整好架勢的身體只能匆忙架刀,但失了疊浪的增幅,只依靠真氣與力量根本無法抵御這比剛剛任何一式都更沉重兇猛的一劍。
五火照命
發自心肺脾肝腎五臟之中,五力相合,是由內迸發出來的磅礴外力。
張君雪橫在胸口的重刀瞬間崩潰,架勢散開,重刀再次砸上了胸口。
剛剛才受的傷勢又一次遭受重擊,女子悶哼一聲,一張嘴一大口殷紅的血吐在了刀身之上。
四方看臺響起連成一片的驚呼——這絕對是可以結束比斗的形勢了!
古光臉上再不見一點溫和之色,繃得宛如鐵面,張家亦是一片壓抑的沉默。高臺之上,官員們也不知在什么時候停下了討論,顯然這一場雙方出招之暴烈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擂,已不是可以輕松觀看的切磋。
而在擂臺之下,楊顏握著刀柄,在張君雪被一劍撞開的時候他就面色一緊,當那一大口觸目驚心的血吐出來時,少年更是心中一攥,偏過頭,小心地看向身邊之人。
裴液面無表情,嘴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安靜得有些嚇人。
楊顏其實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兩歲的兄長真正生氣的樣子,他有時會有些不高興,但從沒有真的到“憤怒”那種地步——即便那夜在武場中面對那老賊,他也沒露出太多怒火。
但現在楊顏確實感到了那種埋藏的暴烈。他有些想說什么,但又不太敢開口,最終還是沉默。
擂臺之上。
戰局仍在持續。
縱然高下已然清楚地顯現出來,擂試已可以終結,但雙方卻顯然都沒有考慮這種可能,這一場,似乎必要有一個人躺著下去。
而這一招之后,尚懷通再次停劍。
他或者是要在重重催逼的幽境之下喘息一口,或是并不急于抓住空隙將劍送入女子咽喉或者胸口——以沛然的劍擊潰女子的防御,仿佛就是男子目的本身。
而看臺上許多人,此時也確實感受到了那意境的變化,全場之中,那些本來幽渺、此時暴亂的東西,正隨著尚懷通每一招的出手,一層一層地朝男子身上積壓而去,此時已去了大半。
其沉重可以想象。
但哪怕承受著幽生之境山一般壓力,面對女子幾乎竭盡生命的對抗,男子的劍依然不可阻擋地推進著,倒是張君雪在幾招之后,徹底失去了重新組織疊浪的機會,變得毫無還手之力。
拄刀而立的女子粗重地喘息著,嘴角血液未止,一身筋骨仿佛發出不堪重負的顫抖,尚懷通卻又沒有看她了。他頭顱低下,仿佛有些承受不住那些摞上來的“意”的重量,盯著手中的劍喃喃道:“第六式六火顯命。”
再一次的動如猛火。
耀目的火光兇猛地淹沒了視野,張君雪眼中充塞著這一劍。
但她此時已失去了全部的手段,只有再一次撐著傷體抬刀而架,再一次仗著神鬼般的筋骨承受著換一個人來早已不能承受的重擊。
“命”即是燃料,“火”即是攻勢,在第一招點燃出爆發的火焰后,男子后續的一切進攻都建立在這熊熊燃燒的火中,此時六劍拉成了六道焰流,幾乎將女子整個籠罩了進去,吐出來時,已是一具再次殘傷的軀體。
更多的絲縷朝尚懷通湊了過來,這些招式就像召喚,隨之而來的積壓就像等待。
這一次,每個人都瞧出男子的不堪重負了。
不再只是低垂著頭,肩膀也有些耷拉,尚懷通粗重地喘息著,停劍在身前,眼睛瞪大望著地面。
他是帶著整套劍立在絕壁崇山之下,迎著它們等待的目光,用每一招地告訴它們——我們下一刻就翻過它!
而這樣的訴說,已經進行了六次。
幾乎所有的絲縷都聚集了過來,圍繞著這處阻斷,看著這處缺口,等待著男子承諾的通路。
此時,正是學會這幽生一劍最險難的關礙。
他要背負著整個意境搭起這座橋梁,難點其實不在“貫通”,而在“背負”。
面前的女子,他若想要將其除去,只在五招之內。疊浪當然足以對他造成傷害,甚至有著致命的危險,但他會更快、更無可抵御地把劍穿進女子的咽喉。
一群廢物中一個不那么廢物的五生,開什么玩笑。
他真正的敵人,一直都是這門劍術。
一直以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背負不住整個意境的重量,在“貫通”發生之前,自己先一步失去了完成它的資格。
但此時,在精神已經逼近極限的情況下,尚懷通提著劍抬起頭,赤紅的雙目下,嘴勾出了一個明顯的笑。
隨著每一劍的結束,他一直在感受著、計算著,而形勢在此時分明了起來。
——只剩最后一劍,而他清楚地感到在極限之間,自己的精神猶有足夠的余裕來承載剩下的絲縷。
他可以承受住這一片幽境,那么,擊敗她就好了。
尚懷通兩腮被咬緊的牙關繃緊,他昂首,鼻腔舒出一口濁氣,握劍的手臂再度繃起。
第七式——
他猛然回正頭顱,面前風聲驟緊。
伱只要多給女子半息喘息的時間,她就會立刻反給你一道暴烈如初的刀光!
張君雪亦可以分明地感到整片意境朝男子傾瀉而去,那是他掌控它們的過程,但同時也必須承擔那份重壓。
這當然是出招的機會,此時也正有出招的機會。
她沒有花哨的技巧,也不會更多的招術,依然是將筋骨之力盡數爆發,哪怕浴血受創,一記斬腰依然絲毫不打折扣地斬了出來!
尚懷通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只頓了一下,口中就依然將心里的念頭喃喃了出來:“第七式”
長劍驟然縱起。
也就是在這一劍面前,許多人才突然發現,男子.似乎是一直在一刻不停地使用著他的《拔草篇》。
甚至沒有被打亂一點順序。
他寧愿吃虧,也要進行完三火藏命。
無論張君雪進攻或防御,勢猛或勢弱,他一直如此推進著自己的劍式,順便將張君雪壓入了慘烈的境地。
女子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個供他出劍的木人,一個接合這門意劍的工具。
正因她的存在,幽生之劍被阻斷的前路才暴露出來,而這正是男子等待、尋找一株韌草的目的。
——如果,你不為我撐住這個傷口,我怎么縫合它呢?
此時,當然仍是如此。
《拔草篇》之七,七火無命。
沒有任何意外,張君雪的重刀在這一式面前被摧枯拉朽,帶著胳膊蕩出了一個失控的圓環。
同時再度遭受重創的,是她已經傷疲至極的身體。
《拔草篇》,每一招都是暴烈無退的攻劍,至此,已經抵達頂峰。
刀被擊開,張君雪身前空門大露,然而如之前一樣,尚懷通并未將長劍刺上去。
擂臺之上,他停劍,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什么。
在這一刻,隨著第七劍的出手,最后一份絲縷也朝他聚集了過來,整個意境真的完全系在了他身上。
《拔草篇》中所攜之情與意,此時完全融入到了幽生之劍中。
最困難的“背負”已然完成了,那么下一步,就是一劍而決的“貫通”。
沉重的意將尚懷通的心緒壓得幾乎窒息,但他的嘴卻在粗重的喘息中咧了開來,男子絲毫不憚于表達自己此時的暢快與欣喜,在閉上了眼睛之前,他先往高臺投去了一眼,回過目光時,又掠過了臺下面無表情的裴液。
然后他闔目,嘴上輕聲喃喃。
那些話語聽不清楚,但男子心神已然沉入其中,每個人都感覺到,那意境之中,有什么在勾連在鑄造。
他在進行這件事情的時候,包括聽覺在內的一切注意,當然是放在張君雪身上的。
第七式的劍,威力本就比前六招更強,他又是故意朝著傷人和擊退而去,女子此時踉蹌后退,飛蕩的臂刀雖已然回正,但身體不堪重負地顫抖著,下一刻她不會是站穩,應當是拄刀跪倒。
因為這種關鍵的時候,尚懷通并不想再接她的刀。
他已沒有多余的劍留給她,七招已過,重復的劍招會在意境中留下多余的情緒,更重要的是,這個意境會被再次擾動——他絕對無法再承受第八劍了。
他同樣也沒有多余的精神,掌控幽生之境已令他的情與意重壓繃緊到了極致,而將那些光點勾連鑄造,更是一項需要沉浸心神的工作。
所以他剩下的注意一直放在女子身上,像是吞咽獵物時的蛇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但.果然還是有意外發生了。
他睜開了眼——女子竟然沒有倒下。
他以為是足夠重創的一劍似乎根本沒給這個女人帶來太多傷勢,這副筋骨強健得簡直像是鐵石鑄成。
而此時意境的變化和他經受的重壓一覽無余地暴露在女子眼中。
于是,在后退之勢停下的一瞬間,明明體內鼓蕩的氣血還沒有經受絲毫調整,張君雪就已經再次踩地沖來,眼睛死死盯在尚懷通身上。
一刀奮力劈斬而下!
尚懷通看著這飛來的一刀,輕嘆一聲,撤步,橫臂,架劍。“鐺”的一聲,仿佛開場之初的場景再現,大鎖橫江,絲毫不動,張君雪重刀被死死地止在了劍上。
在這個距離,女子聽見了尚懷通輕喘出口的喃喃聲:“.照命”
他依然在整理著幽生之境。
尚懷通此時不愿和女子交招,因為那是無謂的負擔,不意味著他現在是一個一戳就破的氣球。
如果他真的必須把自己放到那樣連一刀都應對不了的危險境地,女子根本不可能站在這里——他一定會先至少先卸去她一腿一臂。
未完成的幽生之境確實牽制住了他,現在也確實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但面對此時的張君雪,這份脆弱亦是銅墻鐵壁。
即便重壓已極,即便不敢出任何劍,但六生的根基就在那里——實際上,女子這樣樣奮盡全力的斬擊,再來十次,他都可以從容應對。
至于疊浪,她當然可以疊浪,但來不及了。
這份勾連,他只要兩息就可以完成,她最多夠出一刀。
也就是現在被他穩穩停在空中的這一刀。
他喝然發力,斬劍欲將女子推開,但女子卻一動未動。
尚懷通怔了一下。
這份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立刻他意識到不是,是龐然恐怖的力量吞沒了它!
尚懷通的眼睛驟然縮到極致。
兇猛地、山傾般的力量從刀上傾瀉下來,橫江鐵鎖在一瞬間潰如朽木,這一刀下,尚懷通臂軟如面!
從開戰至今,他從未遭遇過這樣龐然的力量!
張君雪的身體已經停止了顫抖,或者說,這份顫抖在向外輸出。她發亂嘴血,雙目焦紅,喘息粗重,但已沒了那不堪重負的樣子。
所謂“重負”,是她一直牢牢約束、拘束在體內的四層疊浪。
相比尚懷通一刻不停地推進的《拔草篇》,很少有人發現,女子從破出意境開始,也一直在累積著每一刀。
寧可錯過傷人的機會,也要疊浪;寧可傷到自己,也不肯絲毫扼制刀的勢頭,甚至要再為它加上一臂.每一刀的力量,都被她珍惜地引導進了身體之中藏起,重負之下的顫抖也就越加劇烈。
只有她的神骨能支撐這樣的負擔,而至此,已是第五刀。
在十天之前,她只能把疊浪推進到第三層,已令裴液驚愕、古光認敗,但在五生之后,她已可以承受更強的重壓,于是第四層順理成章地到來。
尚懷通本應注意到這些異常的,但幽生之境對他情緒的重壓確實絕非輕談,他固然沒在戰斗中真的昏頭,但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那細微的顫抖了。
于是現在,這份不得已的疏忽化為了樹蔭下驟然撲來的毒蟒。
絕然致命。
尚懷通當然沒有余力應對!
刀鋒只在三尺眉梢,猛然被壓爆的空氣已經令他的口鼻有窒息之感,而心臟更是先一步被猛地攥緊。
七火無命,七火無命.此時此刻,一個拔萃劍者的直覺在心中迅猛激烈地回蕩。
是的,即便是這樣沛莫能御的力量,既然是這樣突然的發難,即便自己在這樣的重壓下!
一式七火無命,也足以逆轉局勢,給眼前這頭不知死活的豬玀撞破胸膛的一劍!
但他不能,幽生之境已經不起這樣一劍的擾動,或者說,他將無力約束。
出劍,等于放棄了這即將完成的意劍——即便沒有修劍院,他此時也絕不會放棄那近在咫尺的、令他心潮澎湃的力量!
但并不出劍,他又能以何阻攔?
這一刀,絕對是足以帶來無法挽回的重傷。
男子潰然的表現出現在眼中,出現在這傾瀉而出的刀鋒之下,張君雪咬牙眥目,心肺幾乎要爆炸開來!
從上擂.不,從九個月前開始,這就是令她時時午夜夢回的場景,多少次驚醒時,嘴唇已被她咬出了血。
她嘶然怒吼,刀鋒竭力奮猛下壓,但在將要觸及男子額頭的那一刻,男子卻猛地抬頭,同樣陰狠的雙眼瞪上了她。
刀鋒被驟然停住。
巨大的、混亂的龐然力量在刀劍之間炸開,它崩開了疊滿四層的疊浪,巨大的絞擰從刀柄撞上手腕,張君雪生平第一次有將要脫臼之感。
她死死控住了刀勢。
亂發之下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爆炸為這張面孔遮涂上了扭曲的模糊。
真的是爆炸,熾烈的、遽然的爆炸。
在狹小的空間內,氣與火撞開了一切,包括張君雪的刀和尚懷通的身體。
那是千鈞一發之際,男子咬死牙關,熾熱的真氣瘋狂地涌入長劍——擠進了那紅線之中。
南海火朱,一種不算太稀少,但離博望州足夠遙遠的礦類。
它導火、聚熱,在真氣之下可以爆發出難以想象的熱量,反過來又會進一步激發真氣,是修行火氣劍術的劍手們求之不得的鑄劍寶材。
但一個不太安定的缺陷是,如果一口氣壓入過多真氣,真氣之間的擠壓達到了臨界點,這種礦石就會像火藥一樣爆炸——遠遠超過火藥的威力。
尚懷通既不會放棄幽生之劍,也絕不會付出重傷的代價,所以,他引爆了“原上火”。
炸開的沖擊令他五腑巨震,口耳眼鼻甚至在一霎間失去作用,喉頭猛地涌上鮮甜.但在真氣護佑之下,這樣的傷勢還算可以接受。
畢竟推和斬,是兩種天差地別的傷害方式。
尚懷通縱后兩丈,抹了下嘴角溢出的血絲,抬頭看向張君雪。
那高大的軀體在氣與熱中同樣扭曲模糊,她本就體傷氣疲,這時又猝不及防,這一炸令她身姿散亂程度更甚男子。
但在腳觸到地面的那一刻,這道凌亂的身姿就再次猛然一縱,再次破開氣浪沖了過來。
張君雪死死扼住手中的刀,手臂已幾乎失去知覺。
她不是無暇調整身姿,即便給她充足的時間,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因為身軀的顫抖已經無法扼制,每一片肌、每一條筋、每一片骨都在劇烈地震顫,根本無法想象人類的身軀如何能承載這樣的重負。
但女子確實承載住了。
昨天在這張擂臺上,她只能用出第四層的疊浪,但此時——看臺之上,古光已猛地站了起來。
“所以理論上,疊浪最多只能到達第四層。”去年冬天,古光坐在女子身邊,溫和地笑道。
“第五層,用的是另一種方式。”昨夜,寒秋之中,男子的聲音沉然而肅。
四層疊浪之后,刀上的力量已是可以被約束的極限,因此,要把力量灌注到身體之中,以臂、以身為刀,來承載和支撐這突破極限的一層。
這正是那一場的最后,古光沒有對女子用出的第五層疊浪。
這本就是傷敵先傷己的窮兇之招,古光悟出這一招的時候,就只打算把它對準一個敵人。
如今它也確實對準了這個敵人。
整屆武比,甚至前后十年里,都絕對無出其右的力量出現在擂臺之上,一條蛟龍被她羈在手中。
沒人想到剛剛令無數人起立驚呼的搏命一招竟然還不是女子最巔峰的攻勢。
明明那應該是最后的爆發,是雙方揭開的最后底牌,但為什么這具早就傷疲的身軀還能再疊出一層?!
一層之差,就發生了質變,刀中積蓄的力量令所有人觸目驚心,它已按捺不住地,要以女子的整副筋骨為支桿,洶涌地傾瀉出去!
女子凌亂地、迅猛地朝尚懷通撞來,她的身上全是破綻,但在這些破綻之前,是一道足以先一步撞碎一切的重刀。
從尚懷通的視角來看,則是一座山岳傾向了他。
而他手中只有剛剛從爆炸中拈出的一截劍片。
此時,即便下定決心來出七火無命,又怎么可能抵御得了這樣一刀?
然而,尚懷通輕輕抬起了這枚劍片,面色徹底平靜了下去。
他幾乎是淡然地看著這一刀,剛剛的驚怒仿佛看客一閃而逝的錯覺。
張君雪凌空壓在了他面前,影翳完全遮住了男子,發揚眉張,宛如傷重之虎、失子之豹。
而后,她聽到面前男人的嘴里輕輕吐出了一個語詞。
“.無命。”
燃命、啟命、藏命、賦命、照命、顯命、亡命。
至此而結。
《拔草篇》,本就是為此而設計,每一招在創立之初,背后的意理就是為了填補這些空缺,之前男子一劍一劍地用出,正是為了把對應的情緒留在意境之中。
于是在男子的低聲念誦、沉心勾連之下,這些留存在幽玄中的情與意,便一個個緩緩聯通了起來。
所謂舍筏達岸,具體的劍招從來不能填補一門意劍,幽生之劍真正需要的,同樣是此劍背后的“意”。
如今,七意勾連而成了。
尚懷通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女子,眼神中有冰冷、笑意,和憐憫。
殘酷的事實擺在了面前。
張君雪,從頭至尾,你其實只有一次真正出刀的機會。
也最多只能給他帶來一次危機。
你可以有無數的設計和埋伏、源源不斷的底牌,但他在整整一場,只會給你剛剛那兩息的時間。
如果在那之前,你沒能疊上第五層,那么一切就都結束了。
豈言草木,我在皆我,靈華幽幽,性命為火。
《拔草篇》·七命鑄火
那么還欠31更!
我現在確實碼出了兩萬字,但這個劇情還沒碼完,因此暫發八千安定軍心,莫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