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根心燭乍時明亮,熊熊的明焰猛地袪退了黑暗。
但心境卻沒有褪去。
此時“李縹青”是四根燭劍的融合,這份心境已然傷不到她,她真正的意識也正在緩緩醒來。
但一道冰冷的劍刃已經穿透了她的胸膛。
李縹青愕然地緩緩回頭,沈杳表情冰冷地看著她,長劍正握在手中。
李縹青大口窒息,胸口入劍之處已經溢出漆黑的火焰。
記憶已經開始在她頭腦中蘇醒,心毒燭劍之術的經文也已在心靈之中,在現實與環境的對撞之中,李縹青陷入了完全的惶惑。
她不知道要怎么破開這道心毒了,她明明已經堅定了信念,心境卻反而往更深的黑暗墜落,一時間剛剛點亮的心燭又重新有了裂隙。
她選擇的難道是心毒嗎?可是怎么會?!
世界在坍縮墜落,剛剛支撐起來的心燭又重新被黑焰浸染上來,在這樣完全不知情由的破碎中,李縹青窒息無措地看著沈杳的劍在自己胸口侵蝕出越來越濃重的黑焰。
即便在自己心境之中,沈杳師姐又怎么會——
李縹青猛地僵在了原地。
她直直地盯著沈杳的雙眸,四只冰冷的眼睛對在了一起。
“衣——承——心——”李縹青咬牙握住了胸口的劍刃,死死地盯著面前之人。
入神。
下一刻,沈杳形貌褪去,少女露出了她幽冷的真容。
“現在才注意到,是不是晚了些——”
衣承心猛地定住。
李縹青直直盯著她的雙眼。
從剛剛開始,這雙眸子就沒有從她眼睛上挪開過,仿佛兩根利劍,要從她的眼中扎進去,透過去。
現在,它真的扎進去了。
李縹青沒有想過自己可以使用這個第三境界的心燭之術,直到她發現,鶉首在心境考煉中依然可以使用。
它不是修習《傳心燭》的墊腳石,而是《傳心燭》修煉的終點,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運用它。
黑貓借與自己的這項異能.具備超乎想象的位格。
入神。
就在李縹青自己的心煉之中,她投神鉆入了衣承心的心燭之中。
回過神來時,已置身于衣家古宅。
仍然是夜。
李縹青已熟悉這里的陳設,也熟悉了這里的寂靜,而現在,正是大雪飄飛,處處披著白被子,而在這些白色中間,間雜的紅燈籠和春聯竟給這座幽寂的古宅帶來了幾分喜慶。
而雄壯又凄烈的風聲不知從何而來,它直直地貫入雙耳,仿佛將整座宅子、整個山頭、整片天地都籠罩了進去。
李縹青心燭尚未修成,經文中說的“得‘燭劍’指引”她并沒有享受到,只能憑借自己來尋得這位少女的心毒所在。
依然是空無一人的黑暗,李縹青緩緩向后院走去,那急促磅礴的風聲變得越來越大了,但更近一些是,是漸有嬉鬧的語聲傳過來。
她越過正屋之后,停下腳步,后院中的場景令她一時失神,懷疑自己進入了突兀的碎片。
但畢竟沒有,這幅溫暖的圖景就是如此真實地發生在衣宅后院之中。
一共四人。
雪景簇擁的石桌上擺著一張棋盤,一少年一女子正在那里執子而下,少年面容清俊,正一手支肘托腮,一手點著棋盤笑著對對面女子說著什么,對面女子卻兩手捂著耳朵,笑著連連搖頭,額上的朱丹鮮紅漂亮。
李縹青認得這兩人。
衣丹君,衣南岱。
在他們旁邊,石凳后的樹成了一株銀花,四五十歲眉目溫柔的女人坐在樹下含笑看著他們,手上縫著一件紅色的棉服。
而在這溫馨的棋局旁邊,李縹青看見了那個骨子冰冷的少女。
正把一雙手臂從背后環在姐姐脖子上,探頭伸指地不斷指點棋局。
這是很平常很溫馨的一幅畫面,但在這里見到,卻令李縹青怔然了一會兒。
然后她想起了祭臺上的那行文字。
“詔子:衣承心
燭劍:太一
心毒:親,《除夕夜記酒》。”
這便是除夕之夜了。
李縹青抬頭看了眼飄落的雪花,抬步走了進去。
幾雙眼睛立刻落在她身上,露出了笑容。
“西方先生!”衣承心當先笑聲叫道,“我姐姐等你很久了!”
衣丹君立刻轉頭瞪眼。
另一邊,衣南岱和楊詔人也起身招呼迎接她。
李縹青撩了下白色的下襟,一一招呼過,從畫箱中取出紙筆,鋪在了早準備好的桌上。
“丹君約我來給貴家作一幅畫,可惜夜深雪厚,險些誤了時辰。”
“啊,丹君這孩子,早些說,讓南岱去接一下啊。”
“無礙無礙!我喜歡鍛煉鍛煉腿腳。”
“那么,咱們就開始作畫吧?”一番談笑寒暄過后,李縹青立在畫布之前,指點四人擺好了位置。
“我去喊爹!”衣承心跑去了院后。
過了一會兒,那凜冽的風聲忽然停了下來,一個男人持一桿長槍走進了院子。
李縹青這才心肺一攥地意識到,剛剛那仿佛籠罩整個山頭的天威般的風聲竟是此人的槍所帶起。
院中每個人的面目都很清晰,唯獨此人有些模糊,他赤膊橫槍立在了四人背后,沒有說一句話。
李縹青記得這幅畫的樣子。
衣丹君站在正中,笑得姣美溫柔,額心朱點正與雪色相映。她含笑望過來,左手牽著剛剛下棋的那名少年,右手牽著衣承心,兩人的棉衣俱都厚得宛如小粽子。
女人則在后面一層,她面色有些蒼白虛弱,掛著個淡淡的微笑隱在畫后,只露出小半個身子。
高大的父親則在更后,是整幅畫中唯一沒有笑的人,他面目沉肅,兩條膀子熱氣蒸騰,銀色長槍橫著切開了整幅畫。
李縹青低著頭運筆畫完,抬眉輕輕招了下手:“畫好了,你要看看嗎?”
衣承心怔了下,指著自己:“.我嗎?”
李縹青含笑點了點頭。
少女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我看看!”她立在了畫前。
周圍的場景忽然都晦暗了下去。
風靜雪止,人物也不再動作了,晦暗中,只有兩位少女立在一幅畫前。
衣承心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幅畫,眼瞳開始染上濃稠的漆黑。
畫筆描繪出來的是一片地獄。
衣丹君半邊身體被撕扯啃食殆盡,慘白的面孔上冷血墜流,僅剩的一只眼睛蘊滿了凄恨的淚水。
衣南岱僵枯如木,少年的靈氣在他身上消散殆盡,面龐青白,身體冰冷,已成為一具僵尸,只聽從施咒人的命令。
楊詔人那些溫柔和笑此時化為了面無表情的幽冷,鱗片覆蓋了她的面龐,那隱去的大半邊身體此時被少女盡數畫了出來——無數條鱗片冰冷的觸手從她衣袍下伸了出來。
穿透了衣端止的胸膛,將一顆溫熱鮮紅的心絞得血肉粉碎。
大片的血和幽藍布在這幅畫中,而畫中的衣承心豎瞳如金,正在一旁漠然笑著看著這一切。
“溫柔的姐姐被戕害了年輕的生命;直到保護姐姐和妹妹的二哥成了只知聽命的傀儡;父親本有最光明的前途,卻被扼住脖子勒死在了這座棺材里;至于你的母親在生下你之后,就死在了傳詔之中.你真的見過這個罪魁禍首嗎?”李縹青冰冷地看著身邊的少女,“她只是你可憐的想象。”
李縹青提起筆,在畫卷上題下了《除夕夜記酒》五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