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逼命的窒息一瞬間咬緊了司馬的心臟,無關心境,驚恐是從最深處迸發出的本能。
握劍之臂青筋暴起,再無任何“暫且制住”的想法,最瘋狂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從劍上爆發出來,直直掠過白衣,帶著狂風亂雨一劍貫穿了少年左胸。
抬起阻遏的利爪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心肺一霎汽化,下一瞬少年的整個胸腔、臟腑、骨肉,連帶著整條肩臂都被全部絞碎,爆開的血肉之中,裴液被掀飛成一具破爛的殘尸。
司馬毫無停頓穿過這片血霧,一劍風停雨歇,謁闕之威山傾般壓上,但另一種奇跡已經開始顯露了形貌。
——飄灑在風雨中的、飛散的鮮血和碎肉,如同完成了一場蛻變。血染為瑰麗晶瑩的幽藍,骨肉凝固成漆黑的鱗甲,于是那些沾染在司馬青衣上的紅與白,一瞬間化為最鋒利的匕首!
司馬的人生中,絕對沒有過面對這種進攻的經驗。
鋒銳突破皮肉,司馬以最快的速度調動真玄,頃刻流轉遍體,將所有的入肉之刃扼制拔除。但下一刻.那些創口就開始染上堅硬的幽藍。
司馬瞳孔驟縮,果斷從身上切下片片血肉,而后在未曾墜地的時候.它們就化為了完全同質的鱗肉。
這是與生俱來的第一道權柄——血肉不死。
司馬手中的一劍仍然堅決地遞了出去。
但面前半殘的軀體已全數化為漆黑猙獰的樣子。
于是又一道奇跡被輕松完成。
十個全盛的裴液也會毫無疑問地死在這一劍面前,但面前的龍軀卻從一道令人不可置信的缺隙中穿身而過,只用腰間半裂為代價穿過了這勢要將其淹沒的謁闕一劍。
這分明只是一具六生的身體,縱然如今更加強大猙獰,也絕對沒有越過玄門的門檻但那穿透一切的洞察卻如此令人心驚膽顫。
腰間裂傷緩緩彌合,祂落定于樹梢,鱗片每一刻都在更加堅韌,殘破的形體每一分都更趨于完美,天地的玄氣從風雨中向他涌來,世所難及的高漠徹底降臨于這雙瑰麗威嚴的金瞳。
司馬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再唐突出劍——這具軀體吸收玄氣的速度十分驚人,但要跨過玄門這條線還要以時辰計,司馬望著雨中猙獰威嚴的身影,從未想到自己會有一天直面這位古傳的神靈。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盡快結束這場戰斗——無論眼前仙君演化如何,仙人臺至少已可能追來。
兩合交手,他已分辨出兩種超脫凡塵的能力——無生無死、御使自如的血肉,以及天道化身般的洞察。除此之外,無論祂的本質多么高渺,如今掌控的仍然只是八生左右的身體性能。
司馬心緒從未如此繃緊的提起,他知道自己仍然握有力量上的優勢,但如何滅殺祂才是真正的關鍵心肺咽喉都已無用,祂的要害究竟是什么?
并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
戲面下的面容驟然一僵。
因為就在這一霎的停頓里,仙君腳下所踩的高樹已流淌為瑰麗的幽藍,盡數流入身體,輕松補上了那些殘缺。
氣息再度提升。
剩下的鱗肉則向四周幾棵上散去,很快它們上面就如燃起瑰藍的火。
第二道權柄已經從祂身體中復蘇——萬物為我。
“.”司馬無法形容此時心肺中的窒息,當一個個奇跡如此隨意地展現在眼前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產生這種失墜般的驚恐。
前半生那些賴以求索生長的一切認知仿佛都在頃刻間粉碎,兩個月前薪蒼深山中的感受如今降臨其身——這樣不受限制的東西放到人間,簡直如同火入棉絮。
而身后已響起沉重的腳步。
衣端止如同化為一具僵硬的人偶,長槍提在手里,一步一步地朝這道威嚴身影行去,如同朝拜的信徒。
再沒有什么“詔令”,如今君主就在面前沒有什么比向祂奉獻身軀更加重要。
薪蒼夜林中紫衣跪伏的那一幕就要出現在這里。
司馬一時甚至不敢朝他出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男人的強大,如果招致瘋狂的反撲,這一局就已落定失敗。
但下一刻他發現了不對,衣端止絕非是心甘情愿的獻身,他身體艱難地顫抖著,眥目咬牙,握槍的手已攥出青筋。
司馬一瞬間驚愕地明白了為什么——這個男人被控制心神,侍于仙君座前三十年竟然仍保留著自己的意志!
他在心神迷失中不顧一切地行使那道誅劍的詔令,但當這道高渺的意志驟然降臨于面前,如此鮮明而直接地要他獻上一切時那昏噩的意志就被猛然痛醒。
它當然早已殘破,此時也絕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衣家九代家主、《朱蓮太液》傳人這幾個字一定是在竭盡全力地厭惡反抗著成為養料和奴仆的命運。
衣端止一步一步地挪動著,任誰都看得出他極盡痛苦的掙扎,兩道完全相反的趨向在撕扯他的身體,終于在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中,男人奮臂將手中長槍插入地面,抵住了自己前行的身體。
司馬當然會抓住這個機會,他毫不猶豫地再度出劍。一劍掀起狂風,這次再不留一絲空隙,寧可毀去劍招之妙,也要將面前身影盡數淹沒。
‘如果血肉已然同質.那么關鍵一定在于意識。’他盯著面前的身影心緒飛轉,劍氣已將四周枝葉化為齏粉,‘.可即便掌握一些心神之術,又怎么敢投入心境和這道意識搏斗?’
謁闕之威再一次摧枯拉朽地降臨,但就在司馬凝目而望的時候.那雙金眸也第一次高漠地望向了他。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這雙金瞳就轟然降臨了司馬的心神之境,但下一瞬,明鏡擊碎之聲響起,這雙金瞳在一片明亮中破碎消失。
司馬心肺如被攥爆,手中長劍陡然一偏,狂亂失控的劍氣之下,面前這具剛修復的猙獰龍軀鱗飛骨斷,但祂就迎著這樣的劍氣一掠而上,在小半具身體的崩潰飛散中越過了司馬,一指按在了衣端止的眉心。
男人身體僵如冰凍,所謂三十年不消的意志此時只如烈日殘雪。毫無反抗之中,血肉融化般飛流向祂的身體。
第三道權柄顯露了形體——萬心如意.但下一刻就被無比強硬地截斷。
衣端止猛然脫離了控制。
大口喘息的司馬擰頭看到這一幕,一個想法猛地撞上心弦——“拒斥是來自于.祂自己!”
無論是剛剛已經降臨自己心神境,卻沒有任何動作就被破碎的金瞳;還是如今一指就令衣端止僵住,卻又忽然崩斷的枷鎖,無不說明一切心神相關的手段,都在被一種力量牢牢扼住。
明鏡冰鑒
這是祂的目的第一次受到阻遏和挫敗,但這個發現卻令司馬心緒冰冷——明明如今祂仍處于絕對弱小的位置,那個少年.竟然已在竭盡全力地限制。
他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贏嗎?
‘那被劍氣徹底磨滅的部分沒有再復生。’司馬這種冰冷中飛速想著,“只要控制住祂復蘇的進度,是否就不會有新的權柄誕生?”
周圍的空氣驟然熾熱。
是身旁的衣端止,他克服了身體的微顫,赤金的瞳子猛地直視前方高空的身影,眥目嘶吼之中,長槍卷起洶涌的火海,以下臨上而刺。
面上青筋如蛇,難以想象他如此沖向這道身影承受了多么沉重的反噬,金瞳溢血、龍鱗割肉,在挺槍而來的一瞬間,自己的身體先有了崩潰的跡象。
火海洶涌地席卷了空中的一切碎鱗片肉,難以想象的高溫中,它們會在一瞬間徹底汽化,這絕對是比劍氣更有效的手段。
然而明明沒有新的能量被攫取,第四道權柄還是出現了。
赤紅如玉的蓮海中,被淹沒的鱗骨碎片上忽然亮起了瑰麗的幽藍。
一開始瑩瑩點點如同安靜的星海,很快如墨入水般暈染開來,紅玉染成瑰藍,直到侵染大半形貌才清晰地顯現出來.那是另一種火焰。
此時真正顯出那世所難及的神妙,浩蕩的火海被一瞬間吞沒,熾烈的威脅消弭無影。
雨和火都消失的高空之中,提槍而上的衣端止顯出了身形,暴怒地盯緊了面前這道身影。
他早已記不清一切,神識破碎殘缺,只是在這具龍軀落入眼眸的一瞬,暴烈的火焰就驟然從心底的最深處升起!
竭盡全力的一槍朝著仙君奮然刺去。
‘意識一定是要有所承載的.’司馬望著這一幕,仍在用盡全力地思考著一切,“如果磨滅掉全部的血肉——”
但他眼眸一僵,忽然發現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僅僅一合。
在完全虛無的空處,熾烈的、鋒利的火從最致命的位置爆發而出,一瞬間貫穿了衣端止的身體。男人本就將竭的身軀炸出瑰藍的裂傷,玉紅的火如蛇般在其中游竄再也沒有愈合。
這從來不是什么第四道權柄,它本就存在于少年的身體中,在仙君接管的第一個瞬間,就已經開始在這方空間中埋藏。
當朱蓮火被吞沒之后,這道鋒利的獠牙就驟然成熟,而且如此輕易地穿透了男人不可一世的身軀。
曾經面對過祂的人才會知道。
只有在一切同樣圓滿無漏的時候.你才有資格和祂談論實力的差距。
祂在裴液腹中剛剛蘇醒時,就以一個眼神令祝高陽神魂盡失。
而放眼整場慘烈的戰局,能與之正面一戰的,也不過只有明綺天與越沐舟二人。
因為你一定要先抵達和祂一樣的境界。
和仙君的戰斗從來不是“強”與“弱”的比較,而是“是”與“否”的判定。你是否能夠有“裸心見刃”的搏殺本能,又是否有“明鏡冰鑒”的無瑕心境?
“是”,才能登臺一戰;“否”,就死。
——只要不是一百,九十九和一沒有任何區別。
而如今,即便不以心神之攻,以火和不傷龍軀作為倚仗的男人,在仙君面前依然如同引頸待戮。
衣端止的傷裂之內、皮膚之上,瑰麗的藍盡數流淌出去確實只有一瞬的時間,祂來不及將男人整個化為龍血,但已拿回了一切本就屬于自己的力量。
衣端止金瞳熄滅,龍鱗消退,血重新化為紅色而在高空之上,龍軀漠然而立,無數的鱗與血如川歸海。
一切就從這里開始。
衣端止痛苦虛弱地墜落,但下一刻他就再度咬牙而起,雙目不再燃金,而是幾乎赤紅,奮力一槍驚風擾雨,只有槍意未再燃火,但真玄依然強大而狂暴。
《朱蓮太液》·阿鼻蓮開
仙君金眸一垂,空中身影已消失不見。
下一刻祂驟然出現在衣端止空門之中,那強大的一槍如同一扇敞開的門,其人閑步而入,右臂鱗骨筋肉暴起,一拳將衣端止胸膛整個擊碎。
風雨一靜,而后浩蕩的氣流在數十丈間蓬然炸開,骨裂血炸之中,其人如斷線風箏般斷樹撞石,重重地砸進了山里。
司馬瞳孔已驟然縮緊,劍刃掀起驚動山谷的風暴,在仙君一拳剛竭的時候已然成劍,《扶搖冊》的力量盡數傾瀉。
仙君金眸一轉,空中忽然凝出無垠的霜寒。
劍、劍氣、雨,乃至風都覆上了一層冰冷的霜,這一劍的力量被凝結在空中,僅僅片刻的安靜之后,難以想象的火從霜中生發而出,司馬第一次不得不半途棄劍。
而下一霎龍軀已然臨身,司馬取劍而格,雙方交手四合,他再一次清楚地感知到祂的力量仍然弱于自己.但就是在這個念頭升起的同時,肩膀猝不及防地傳來碎裂般的劇痛,仙君一拳擊碎了他的肩胛骨,司馬身形失控,炮彈般墜入了雨林。
仙君沒有俯身而下,微一偏頭,衣端止已再度挺槍刺來。仙君展臂握槍,另一只手撞肘搏拳,在一拳擊斷對方臂骨之后,仙君擰臂奪下其人長槍,一膝擊潰了他的腹部。
往下就是冰冷無情、毫無喘息的殘虐。
謁闕宗師的生命力有多頑強,蒼山之中玄氣的爆發就持續了多久,每一次竭盡全力的反抗,每一次都被強硬至極地擊潰,斷骨飛血,真玄潰散.直到凌亂山谷之中,一切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衣端止身軀殘破地倚在石上,生死不知,司馬則還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血和臟器的碎片不停地從口中涌出來,鬢發蓬亂、青衣破爛不堪,折斷的劍貫穿了他自己的腹部,扭曲的肢體、粘稠的血布滿了這具身體。
他被長槍釘死在石壁之上。
他似乎想張口說些什么,但破碎的喉嚨只能發出含混的嘶啞,而在身前,龍軀緩緩凝合身上被劍開出的最后一道傷口,一步步向他靠近,“龍舌”緩緩從掌心探了出來。
如同注視兩條蟲子,金瞳是亙古不變的漠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