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幾人立刻往潭中看去,只見水面忽然恢復了平靜。
而下一刻,一個空泡驟然破水而出,少年被拉出了水面。
無盡的寒冷往骨髓里鉆去,這種時候李堯昏沉中甚至想蜷縮起身體——凍死和淹死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
十二歲的生命還太短,不足以見識真實的世界。少年在別人的安排中長大,姨娘說要好好讀書,他就一直認真努力地讀書,姨娘在別人面前退避禮敬,他也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人的惡意,那些扭曲肆意的笑聲還是在隱約涌入,但他已經快要聽不清了……
而就是在這時,痛苦忽然就離開了他。
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致他全然沒有反應過來,窒息消失了,身體還是寒冷,但一股溫暖的熱氣已被渡入,酥麻地彌散開,同時水被從鼻腔耳道推擠出來。
沉重的身體輕飄地破出水面——那是腰上被纏了一條精美的綢帶。
李堯茫然無措地飛在空中,向著岸邊而去,墜落的驚恐令他忍不住失聲大喊。然而在空中他看見另外詭異的一幕,只見那持桿攪水的人忽然面露驚恐,然后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潭中而去,四肢胡亂揮舞著,像一位滑稽的丑角。
“唉!唉!!不對,別!有人在推我啊!”
——他背后分明空無一人。
……有鬼嗎,李堯茫然想到。
另一邊幾人有些慌亂地站了起來,不停四顧著,然而小園依然那樣幽靜。
而下一刻,第二個人也忽然驚惶地蹬起腿來,喊叫著不成字句的話撲進了潭水。
這下剩下三個人更慌亂了,立衡按住腰間的短劍怒聲道:“我是欣王次子!誰在這里裝神弄鬼——”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巴“啪”地彌合成一條筆直的線。
然后他入水的姿勢最為獨特,四肢順著軀干并攏,成了一個筆直的旗桿,然后似乎被人一推,就在岸邊顛倒滾動著“噗通”栽進了潭里。
……那應該也是個好鬼。
然后是倒數第二個人。
連琳這時候已經抿唇往后飛去,十幾丈的距離對修者來說其實轉瞬即過,但下一刻她就如一只撞上氣墻的鳥雀,在空中戛然而止,然后往回劃過一道弧線,拋入了潭中。
五個人全部落入水中,而最奇異的是他們分明都有真氣,此時卻仿佛全都忘了,驚恐地看著身下的潭水,仿佛那是無數只糾纏他們的手。
五個人慌亂失措地撲騰著,所謂修者,在失去倚仗后也不過與凡人無異,此時在水里狼狽驚惶得如同五只湯雞,水從七竅灌入,園中一時全是變調的喊叫與斷續的求救。
李堯從空中落下,將及地面,柔和的氣勁托住了他,令他安穩地“啪嘰”坐在了地上。
“一個人有什么好玩,一群人撲騰才有意思,跟下餃子一樣。”少女清脆的語調從身后傳來,伴著輕松的步子。
這腳步立在了他身后,立衡和連琳離潭邊不遠,此時盡力往前撲著水,身體卻不能寸進,他們大口地仰著頭將嘴探出水面,下一刻卻又嗆水。
李堯向后抬起頭,佩劍的少女正手指點著下巴,看著水中兩個繡衣身影,她故意面露好奇,顯得那樣活潑,卻又遮掩不了那狡黠的笑意。
“你們兩個是哪兒來的蛤蟆?一個綠青蛙,一個黃蟾蜍,怎么都不會游水?”
這是一個由下至上的角度。
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下巴和側臉。
等他回過神時,少女已經低頭瞇眼看著他。
李堯猛地抖了一下,只聽她道:“你盯著我看干什么?”
李堯一時訥訥,連忙低下了頭,半晌才道:“多、多謝你救我,我叫李堯,是賢王遺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趙白璧。”少女依然支著下巴戲弄著水里的人,“幸會啊。”
“……幸會。”
“你,敢問你是大將軍的女兒嗎?”
“嗯?”趙白璧偏頭,“我很像他嗎?”
李堯怔怔看著她的五官,一直挪到眼睛都沒得出結論,自己臉卻忽然有些熱,偏頭道:“不知道。”
好在少女注意還在水里那幾個人身上,托著下巴曼聲道:“我不是這府里的人,只是在他們這兒隨便住一住,嗯……有個女人人不錯,我也跟她學學劍法。”
李堯一時茫然,這少女比他大些也有限,他沒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她的父母家世呢?
但很快他想到了以前聽過的遙遠事情:“哦!你是‘門派’里的人,下山來的是不是?”
少女卻悠然道:“什么門不門派,我哪里的人也不是,喜歡去哪兒就去哪兒,喜歡停在哪兒就停在哪兒。”
她對他露出一個神秘而好看的笑容,李堯從沒見過這樣氣質的人,像是天上隨風聚散的云,像是山間來去的鶴,永遠沒有羈絆,那是一種令他近乎渴慕的狀態。
后來他才明白,那叫做自由。
這時李堯一時怔怔,只是看著她。
終于潭中的五人都溺暈過去了,剛剛少女壞心眼地把他們聚攏到一起,他們便互相撕扯攀拉,近乎打了起來,此時全都衣衫不整,狼狽得像是乞丐。
趙白璧將他們都提上來,回頭看了看李堯:“走吧,我送你過去。”
李堯卻下意識一躲,遮了下臉:“不,不行,得把臉上的傷消了。”
“回去了自己找大夫,還賴上我了不成?”
“不,不是,帶傷的話……”李堯蹙緊了眉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姨娘會看見……而且我們是來將軍家做客,弄得這樣……太不體面了……”
趙白璧驚訝地看著他:“怎么會有你這么傻的人?”
“……啊?”
“是他們打你,又不是你打他們。”趙白璧好像也忽然發現一個天地間的新物種,盯著他看,“你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丟不丟臉關你什么事啊?”
李堯怔怔地看著她,想了半天,忽然發現好像……
……也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