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出城,超過五十里外,林焰等人便換了裝束,遮掩了真容,打算沿著新的路線,繞道而行。
關于這處凈地,減少出城人數的安排,是林焰臨時吩咐的。
卻未想到,是這般場面。
遍地的尸首,約莫二十人,都已被殺。
“這是高柳城的商行,內城白家的產業,應該是打算去黎城的。”
季薄昌在劫燼當中,負責傳遞有關黎城的事務,列為黑衣主事,權柄不算太低。
他看了一眼,便判定了被劫殺的這隊商行,出自何方,去往何處。
“老爺,我記得這人,棲鳳府來的,好像是某個大家族的高層,孤身來高柳城看熱鬧的。”小白猿低聲說道。
“瞧他的服飾標記,是棲鳳府的秦家,瞧他修為不淺,恐怕地位不低。”季薄昌應道。
“有施家兩位公子高嗎?”林焰忽然問道。
“……”季薄昌遲疑了下,道:“被殺的商隊,是內城白家的人,您要出頭嗎?”
“什么意思?”林焰忽然笑了聲。
“您還未成為棲鳳府第一天驕之前,名聲就已經傳開了,孤身殺入內城,最先挑翻的,是白家的人。”季薄昌說道。
“記住一點,本座從來不跟人結仇。”林焰平淡道:“我跟內城白家,本身沒有仇……”
“沒有仇?”季薄昌怔了下。
“我所作為,職責所在,皆為公務。”
林焰拔刀出鞘,說道:“我要殺的,不是各大家族,而是凌駕于世人之上的毒瘤!”
“廢什么話呢?”
呂堂按捺不住,已然沖了上去。
林焰皺眉道:“活捉他!”
呂堂應了聲好,便狂奔了過去。
見狀,林焰便也收回了刀,看著季薄昌,緩緩說道:“姓白的人,沒有錯!只是有些窮兇極惡之徒,正好姓白,所以那夜,我殺了不少白家族人!”
“死在這里的,不都是白家的族人,更多的是尋常武夫,為了養家糊口,替白家賣命,護送貨物,前往黎城。”
“他們跟普通百姓一樣,為自己,為家人,求個生存而已。”
“今夜想要在凈地生存,就被人剁了腦袋,不合適。”
隨后林焰下馬來,往前走去:“但這人剁了他們的腦袋,犯了死罪,作為監天司的總旗使,我來殺他,相對要合適。”
呂堂抓著這位所謂的棲鳳府高層,拎了過來。
“可知我是何人?”那人怒吼出聲。
“棲鳳府,秦家。”林焰平靜說道:“你犯了死罪,是誰都沒關系了。”
“你敢殺我?”這人面露驚怒之色。
“問你個事。”林焰抬起刀來,說道:“如果沒猜錯,你殺死這方凈地的其他人,只是為了給你家的主子,騰個清凈的地方?”
“應該不是……”季薄昌上前來,說道:“秦家的那位公子,昨天出了城的。”
“所以,你是自覺,作為秦家的人,高高在上,要獨享凈地,驅趕其他人?”
林焰看了一眼,沒再多言,一刀劈了下去。
鮮血迸射,腦袋滾了出去。
煞氣增加十四縷。
“不是讓我活捉?”呂堂怔了下,道:“就這么砍了?活捉有什么意義?”
“只是想問一下,是否有人授意,既然是他自己的決定,那就直接殺了。”林焰笑了聲,這樣說道。
“五爺行事……”季薄昌略有遲疑。
“你覺得有問題?”林焰看了一眼。
“此人修為,在內壯巔峰,年紀不算太高,又出身秦家大族,未來也許是一尊煉精境。”季薄昌遲疑道:“就這么殺了?”
“你覺得外邊那些尸體,不如他一個人的分量?”林焰平靜說道。
“對。”季薄昌說道:“一尊有望煉精境的人物,哪怕希望不大,但他的分量,依然重于尋常武夫……何況他出身不俗。”
“所以過往,你們都是默許的?”林焰沉默了下,這般問道。
“是。”季薄昌點頭說道:“如果有必要,我會替他清理殘局,為人族留一個強者的希望。”
“他這樣的強者,帶不來希望。”林焰微微搖頭。
“您的天資比他高,所以您可以殺他,也可以把他的命,當成草芥。”季薄昌沉默了下,才這般說道。
“人命的分量是一樣的。”林焰緩緩說道:“他覺得人命是草,所以他在我眼中,就只是草……”
“如果他敬畏人命呢?”季薄昌沉吟著道。
“那他會得到五爺的尊重。”小白猿說道:“你負責黎城,裴總旗使可聽過么?”
“聽過。”季薄昌說道:“他死于大印江,五爺殺到豐城,斬了施家二位公子,祭奠裴總旗使。”
“裴總旗使這樣的人,五爺視之為友。”小白猿說道:“施家那兩位公子,五爺則視之如草芥。”
“你能容忍今日之事,是因為你眼中的格局,看得比我長遠。”
林焰看著季薄昌,說道:“我只是不想容忍,但你不見得就是錯的。”
隨后林焰走入了凈地當中。
季薄昌陷入思索當中。
“五爺很敬重照夜人。”
小白猿笑著說道:“我本以為,照夜人都應該是修為高深莫測,隱藏于暗中,乃是監天司最精銳的人物……但你似乎不是很強。”
“可你們都擁有一樣的心志,不惜性命,舍棄榮譽,潛入敵方,為人族效力,如你這般,修了拜祟法,更是斷了自己的后路。”
“你們為了人族的生存,而五爺在黑夜中抵御妖邪,也是為了人族的生存。”
“如今斬殺這個秦家的人物,則是為了底層人族百姓的生存。”
“他若不死,今后這樣的事,在他手上依然會發生。”
“在五爺的眼中,秦家這個內壯巔峰的武夫,所作所為,跟劫燼并沒有不同。”
“除惡即為行善!”
小白猿這樣說來,掏了一大堆銀兩,又撿了個包袱,朝著凈地之中而去。
呂堂打了個哈欠,顯然剛才那番話,他都懶得聽。
季薄昌站在那里,低語道:“除惡即為行善?”
凈地之中。
小白猿將銀兩等物,全數收好。
“咦?這牌子是什么玩意兒?”
“青銅所制,像是古物。”
季薄昌摘下面具,走了進來,說道:“應該是一種信物。”
林焰接過看了一眼,也沒有太在意,扔給了小白猿,看向了季薄昌。
蒼白的皮膚,沒有半點血色。
笑容略微顯得僵硬。
“五爺剛才那番話,是試探嗎?”
“指揮使大人,讓我不要過于信任你,第一是怕你在劫燼太久,深受影響,忘了初心。”
林焰平靜說道:“第二,跟王淵有關!”
他看著季薄昌,緩緩說道:“你曾經是王淵的麾下?”
季薄昌沉默了下,微微點頭。
林焰說道:“王淵是我殺的。”
季薄昌面色微變,眼神略有復雜。
片刻之后,他才說道:“王淵的案子,線索搜集得差不多了,其實可以定他的罪,只是上面覺得,他已經死了,打算給個體面。”
“況且,王淵未經審判,遭人刺殺,是對棲鳳府律法的踐踏,是對高層的挑釁。”
“所以這件事,其實要讓五爺那個壯漢兇手的身份脫罪,其實不容易。”
“但以五爺如今的身份,不需要在意了。”
季薄昌嘆了一聲,這般說來。
林焰微微搖頭,說道:“他為了晉升煉氣境,參與了屠宰場的事情,害死了很多人,所以我殺了他。”
“你們覺得,為了人族添多一尊煉氣境,死在屠宰場里那些人,都是值得的。”
“但我覺得那些被澆筑在通道兩側的人,以及那些被化妖之法,煉成血水的人,他們覺得不值。”
“林小旗一樣是貧苦百姓出身,他也有家人……如果不是本座,林家的人,也會是被澆筑在屠宰場之下。”
“我殺王淵,有公事,也有私怨。”
林焰說道:“但王淵背后,還有誰?”
季薄昌聞言,遲疑了下,說道:“死了個王淵,還不夠嗎?”
林焰說道:“背后的人,比王淵更高,他若不死,這種事還會有。”
“為了替趙州大統領報仇?”
“這是私怨,我不否認。”林焰說道:“但我要查清背后之人,是為了公事。”
“指揮使大人讓您問的?”季薄昌沉吟道。
“沒有,只是我自己想要探究真相。”林焰平靜說道。
“那是人族的高層,殺掉了他,高柳城斷一支柱。”季薄昌嘆息道。
“已經腐朽的柱子,該換了。”林焰說道。
“我明白了。”
季薄昌低聲道:“如果從古跡之中活著歸來,我再仔細考慮……”
高柳城以北。
指揮使已經離開三十里外。
伸手一揮,便有部分監天司的人,沿著另外的方向,散開了去。
“韓征,一路上看你欲言又止,有什么想問的?”指揮使笑著說道。
“先前在監天司總樓,您給無常的卷宗,和我的不一樣。”韓總旗使低聲道。
“內城各方高層,對于無常的態度,已經大致清楚了。”
指揮使出聲說道:“有些人算是醒悟過來,覺得這個后輩,天縱奇才,是人族未來中流砥柱,愿意盡力維護,加以栽培!”
“有些人則是執迷不悟,覺得無常越是出色,這把刀就越是鋒銳,懸在他們的頭頂,越是危險……所以,他們心中,依然想要折斷這把刀。”
“王淵背后的人,就鐵了心要折斷無常這一把刀。”
“我給無常的卷宗里,涉及到王淵背后的人,讓他通過照夜人,去拿到罪證。”
“有了罪證,他將來出手,則名正言順,大義當先,秉公執法!”
隨著指揮使大人開口,韓總旗使方是有些明悟。
“以您的身份,一紙令下,讓照夜人拿出罪證,就足夠了。”韓總旗使問道:“為什么讓無常,去跟照夜人聯系?”
“這件事情,若是經過本座的手,就是監天司要滅掉內城一大家族,摧毀一大支柱!”
指揮使平靜說道:“無常是莽夫,誰都知道,他自己查出來的事,他自己要殺的人……到時候,無關監天司!”
韓總旗使皺眉道:“向內城家族宣戰,挑翻他們老祖?這件事,不以監天司的名義,讓他自己來?”
指揮使點頭道:“棲鳳府第一天驕,這個分量足夠他去做事了。”
“況且,其中很多事情,如果本座出面替他擺平,將來他折服不了照夜人。”
“照夜人,身份特殊,所以心思敏銳,戒心極重,除了本座,誰也不信。”
“將來本座死后,如果他來接掌照夜人,不能憑著本座一紙號令,而是要他自己,去收服這些照夜人!”
“這只是第一個照夜人,往后還有很多個。”
“如果今次,他不能從照夜人的口中,得知王淵背后之人……”
指揮使笑了聲,說道:“那他當不了照夜人的首領,頂多是照夜人里,最鋒銳的一把刀。”
韓總旗使沉吟道:“所以,這次不是看無常的刀有多么鋒銳,是看他有沒有能力,讓那個照夜人,為他做事?”
指揮使點頭說道:“尤其是,在我沒有下令之前,他能不能讓照夜人,為他做事,這很重要!”
韓總旗使低聲道:“為什么?您不是可以慢慢幫他嗎?”
“時日不多了。”
指揮使擺了擺手,說道:“你們該走了,本座的老對手來了!”
他拔刀出鞘,緩緩說道:“今日這一戰,我甚至也未必能活著回到高柳城,所以……來不及慢慢替他鋪路了。”
韓征面色微變,正要說話。
卻見指揮使大人搖了搖頭。
“按照原定路線行進,這一戰你們無法參與。”
“其實本座這次出城,不是為了統籌全局,完成探索古跡之事,只是為了把這位劫燼的大老爺,拖在這里……”
“現在,本座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其他方面的事情,都要依靠你們。”
他偏過頭,看著韓征,神色凝重,說道:“去吧……”
韓總旗使沉默了下,旋即施禮道:“保重。”
聲音落下,韓總旗使便領著最后一批監天司的成員,朝著古跡的西邊方向而去。
指揮使微微一笑,感應著前方數千步外,極為強大的氣機,不斷臨近。
這一戰!
他注定不能取勝!
但他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倒也不算做完了,還有最后一件事……敗而不死,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