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巡天樓內,總兵吳靖宇雙目禁閉,不斷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
實屬頭疼。
就在他身前,穿著麻布衣的徐沖雙手抱臂,下巴揚起,冷冷的掃視著周圍。
來者不善啊。
“要不是為了我那徒兒,還真不想來你這破地方走一遭。”
說著,徐沖自顧自拉過一張椅子,翹腿坐下,又拿起一壺茶砸吧兩口又吐出,抬眼望向吳靖宇。
“我那徒兒江岳,雖修行時間不長,資歷也還尚淺,但其功績卻是沒得說,對吧?”
“那是自然,江巡查使一路平步青云,提拔速度之快也是我巡天司罕有……”
“他年歲尚小,甚至還未及冠,可也快要突破五境,甚至能以我門下功法為基自創一門功法出來,此等天賦,你也當認可吧?”
“天資無雙,當世罕見。”
雖明知對方是來問罪的,云州總兵也只得起身陪著笑,快速思考著怎么能敷衍過去。
“可你為何要派他去京都?!”
徐沖拍桌而起,神情怒不可遏,這張上好黑梨木打造的桌子隨之粉碎,那溢散出來的力量幾乎掀起了一陣小風。
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吳靖宇神色凝重,準備開口解釋。
“他不是要個閑職么?能有個地方安心修煉便是,伱真當他是你巡天司的鷹犬了?”
“那京都是什么地方,你難道不知?這小子像我當年,去了必不可能安生!”
說到這里,徐沖眼神中出現一抹欣慰,但很快便轉化為更大的怒意。
“江巡查使天資過人,功績無雙,可稱云州天驕,未來必是能建一番豐功偉績。”
“安個巡查使的閑職,我也的確答應過,這是因功應許只職,只是……”
說到這里,吳靖宇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此次進京,是上頭點名要求的啊。”
“非我指派,非我之過……”
早已猜想到這一點,徐沖倒是沒有所說什么,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去與不去,你不能定奪,可你為何不告知于我?起碼有個準備的時間。”
說著,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也是那邊的意思?見我不去任職,這點權限都他媽的沒了?”
果然,吳靖宇沒有做出解釋,看上去一臉無奈。
“若只是護送個皇嗣,不至于需要瞞著我。”
“仙神冢開了?”
聽到這個名字,吳靖宇表情微微一變,雖迅速平復下來,但依舊逃不過徐沖的眼睛。
“果然啊。”
“那老不死…算了,不能提他,上三十六州都亂成什么樣了,還惦記他那仙神墟呢?”
“這么多年了,要真有他想要的東西,會連個線索都沒有么?還搞個什么天地榜出來,故弄玄虛……不就是篩選么。”
稍稍冷靜之后,徐沖卻是沒有把怒意發在這巡天樓內,但所說的話卻讓吳靖宇一驚。
這些要是傳出去……還不如讓對方把這巡天樓拆了。
“苗星宇也去了?”
“去了,我那徒兒你是知道的,雖剛完成登天封侯,積累卻是雄厚,一身劍意也是無可匹敵,前些日子剛斬了個封侯,你大可放心……”
見對方問及,吳靖宇迅速轉移話題,畢竟若是再聊剛剛那些,可不得了啊。
雖說仙神墟一事在他們這個境界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位…可是真的不能提及。
“他們一行人昨日已過云州,留有巡天印記錄,就在這邊。”
說著,吳靖宇拿起巡天印,向前遞去。
“要這令牌有甚用!”
徐沖卻是一擺手,根本不接。
“出了云州,你又怎知他們所處是否平安,就算是你這處巡天司還有管轄能力,其他州府呢?”
說著,他拿起自己的巡天令,隨手一扔。
“既然不想讓我知道,我也便不過問了,此事與你無關,我自會找人算賬!這鳥巡天令,不要也罷!”
山間小路黑霧極多,且伴隨有許多地勢突變,若不是多次走過,定會覺得此路險峻難行,不可通行。
但知曉山川脈絡的江岳卻是可以完全無視這一點。
哪里能走,他可再清楚不過,就連這山間有攀登之能的妖類恐怕都沒有他熟知地形。
只是不知這小路是否有妖魔。
“咦?”
感受著前方的視野,江岳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這里的妖魔竟聰慧到這個程度么?都會用石頭建造如此復雜的建筑了。
甚至若是仔細感受,還能發現那些建筑的位置極好,與地脈緊密相連,能夠利用些許地氣,用以種植絕對是極佳的選擇。
“不對,這是個人類村莊啊。”
見了那穿著衣服,甚至還有藏書的黑熊,江岳思緒一時間也被誤導。
不過想來也是,這里的妖魔雖在模仿人類,但妖魔多數都是獨居,何必建起聚落?
“前方有村落?”
苗星宇得知后,也同樣為之詫異。
“看來應該是之前說過的罪人逃犯后裔了,想不到其竟還組成了聚落。”
“竟已經完全與外界隔絕…也不知這里是怎樣的社會。”
江岳點了點頭,道:“能在這種環境生產下來,不簡單啊。”
當然不簡單。
此前那襲擊他們一行人的男子,死前有提到過“生人”這個字眼。
恐怕是因為按照這山間的規矩,他們這些陌生人遇見可直接殺之。
而這聚落嘛…恐怕也存在著一定秩序,否則早已淪為妖魔窟。
只是不知這秩序尚存幾何。
“逃入這黑山的,倒是的確有許多實力強悍之人,只是近些年隨著邊界劃分越來越明確,能流竄者倒是少了。”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里竟能有聚落產生,畢竟都是些窮兇極惡之輩,沒有自相殘殺就不錯了。”
“能避則避吧,不同于妖魔,人若是想為惡,解決難度可更大一些…”
說著,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苗星宇手按長劍,蓄勢待發。
“避不開了。”
江岳輕嘆一聲,雖更先通過地脈得知那聚落的位置,但附近已有氣機傳來,似乎是準備已久。
仔細感受了一下,十多道氣息已在周圍逐漸顯現,法令運轉時所流散出來的愿力也極為明顯。
“我的行蹤按理來說并未暴露,在我一人行動時都未遭襲殺…如今提前探明情況卻遇見,看來對方并非是盯上了我。”
猛然間,江岳想到了什么。
是那剛入黑山時襲殺他們的男子!
看來,那人應當便是這聚落里的人,他死后便讓此處有了預警,而因其是苗星宇所殺,江岳倒是并未被盯上。
不過,江岳倒是沒有講這些話講出。
畢竟他那時沒有看破,是因還未正式開始神道修行,如今回想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當然,這倒是無妨。
就算這些人早有準備…又能如何?
“為四叔報仇!”
一名赤發少年走在最前方,滿臉憤慨的捏碎一枚法決,霎時間讓他渾身燃起焰火,為其加護。
周圍十數人皆修神道,所用法決似有傳承般如出一轍,同時化出數十道熾熱火球,直奔三人而來!
“我來吧。”
許久未能有場真正的戰斗,江岳已是手癢難耐,喚出三尖兩刃刀,身形疾馳而出。
一旁的苗星宇點了點頭,按劍護在甲寅身前。
這些人雖修為也算不低,三四境的神道修士,放在外界也算是個實力不俗的勢力,但…
在那刀光之下,法令加護如不存在一般,瞬息間崩碎!
隨手砍死一人后,面對那熾熱焰球,江岳不躲不閃,手持長刃,氣勢如淵。
轟!轟!轟!
爆炸轟鳴聲不絕于耳,位處其中心的江岳卻是巍然不動,仿佛根本沒有受到影響。
懂不懂肉身無敵的含金量啊。
這種程度的攻擊,甚至不足以讓他破皮!
那赤發少年卻是心急,見法令沒有生效,竟拿出一柄長戟,將渾身赤焰附著之后,奮力刺了出去。
“來的好!”
見這少年竟有武道修為,江岳卻是眼前一亮,揮刀一架。
其千鈞之力傳來并未讓刀身有絲毫晃動,江岳又反手一撩撥,直接讓長戟倒飛而去。
“小小年紀便有千鈞之力,這是有武道傳承啊。”
“可惜沒走正道,還遇上了我。”
一招致勝,江岳也不多廢話,反手一揮,斬下少年頭顱,其赤焰竟粘附在刀刃上,仿佛夾雜著腐蝕之力,好在以三尖兩刃刀的品級,自然不可能被這種程度的腐蝕所影響,只一甩便讓那焰火全部消散。
見此情景,一眾圍攻者已是膽寒,但卻根本不敢逃竄,依舊鼓起勇氣奮力向著江岳殺來。
十息。
無一活口,江岳也沒準備過問,既然懷揣殺意而來,那便全部殺了便是。
看著滿地的黑石碎片,江岳不由得感慨,這黑山鼓勵殺戮,若是心智不堅之輩,恐怕必然會受其影響,濫殺無辜。
就算他靈臺清明不受其擾,可其他人呢?
也難怪會亂成這個樣子。
黑山,深谷處。
猿妖眉頭皺起,慢慢退至眾妖身后,靜靜觀察著。
那手持大槍的人族太過強悍,眾妖怕是不能匹敵,但此時若是逃跑,恐怕會被對方殺雞儆猴,它只能先保證自己不當那個出頭鳥。
事已至此,它哪里還不明白,來到這里的眾多妖魔早已被利用,只不過是對方的工具罷了。
“諸位,此前的約定可別忘了。”
“事成之后,所化黑石之精分成比例照舊,虎妖的那份我也不取,你們自分去便是。”
“諸位雖為妖,卻也是修過神道的聰慧之輩,想來應該知道怎么做。”
“當然,若有不愿者也是可以的,現在退出便是。”
“可有要退出者?”
手握大槍,須發皆為血紅色的男子一臉興奮,視線掃過在場眾妖,一身威勢甚是唬人。
“既然是這樣的話,俺就不干了。”
“心都不齊,那內層防護法陣也不是俺的問題,出了岔子倒還被怪罪,那俺便回山頭靜修去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白牛甕聲甕氣開口,嘟囔了兩句之后便準備離開。
大槍剎那間便已經出手,快若流星疾如閃電,染血的槍頭再次爆發威勢,直接將白牛的心臟攪成碎塊!
“你…為何又出手?俺可沒有忤逆你,不是你自己說的可自行離去…”
白牛忍著劇痛,強大的生命力卻是沒有當場死去,連忙掐了個法令,將心臟護住,又向后倒退幾步,以牛角對著男子,一雙怒眼死死盯著對方,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你們都是讀過書的妖,某家卻只是一武夫,不曉得很多道理。”
“但某家也知道,妖無信不立,對吧?”
男子眼中帶著冷笑,仿佛在嘲笑著這無畏的抵抗。
不得不說,這座黑山里的妖的確比其他地方有意思。
它們竟想著和自己講道理?
若道理真能講得通,他便不會出現在此處了。
男子名為樓逸軒,一百多年前于麗州被鎮魔司通緝,四處流竄,幾近圍剿。
重傷無奈之下,只得入此山中暫避,沒成想這一入山便徹底斷絕了希望。
昔日登天封侯,一身戰力強悍,只恨根基已破,再加舊日之傷難愈,再無重回巔峰的可能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依舊能縱橫這山間,甚至殺出一片妖魔禁地。
那禁地中的罪人后裔尊他為主,幾乎將其奉為神明,不知有多少女子甘愿為其獻身。
只是……
那又有什么用呢?
在這黑山茍活,再不見那天地廣闊,他又真能甘心么?
若是剛入此地時,他的回答一定是不甘心。
若是五十年前,他或許會說,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但,居于此地百年之久,樓逸軒早已建立了許多羈絆,同時也有了新的目標。
他是注定無法走出去了,但那支人族可以,他的子嗣可以。
不過,若想真的堂堂正正從黑山中走出…
那就得帶著足夠的實力!
“所以,便以此黑山為食糧吧。”
“你以我們為養料,雖偶有反哺一些…但我們吃你,也在情理之中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