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殘陽如血,將粼粼河面暈染成一匹熠熠生輝的錦緞。章啟獨倚在河畔那棵盤曲老柳下,身形清瘦,一襲泛白長衫隨風輕拂,幾縷碎發垂落額前,束目遮眼也難掩他的俊秀之氣。
他目光微微失神的散在河面,像是要望穿這悠悠流水,探盡水底乾坤。
遠處,三兩漁舟緩緩歸去,船槳撥水,攪碎滿江霞光,泛起的漣漪悠悠蕩漾開去。這五年來契河之水日益泛濫淹沒了近百里低田,化成了一片大湖。
時有晚歸水鳥低空掠過,鳴聲啾啾,驚破一河靜謐,章啟的眸光隨飛鳥軌跡悄然流轉,直至其隱沒于對岸蘆荻叢中才回過神來。
他拿出一枚玉簡仔細記下今日觀湖之貌,玉簡內密密麻麻寫了不下十數萬字,不但記錄了契河,連同向西的一路大大小小上百處河流湖泊都被他詳細記下。
一副河圖在章啟的心間浮現,隱隱約約間這些水域串成了一條連綿近七萬里長的大河,直通西海。
這是一條很明顯的路,化龍之路。
別人或許只是猜測,可章啟已經確認,那老蛟的起始點就落在這里。
曾經的契河,如今的大契湖。
蛟龍走水,漫野千里。
必然是要蒼生感知蛟龍之力,敬畏而稱之為龍,合坎水之象,奔走入海,得化龍身。
可蕓州城內和附近的數十萬百姓,只怕就要遭殃了。
即便他知道,卻也無力更改,更不敢改。
否則,老蛟一怒甚至會把整個祁靈門治下四州之地盡數淹沒。
一切的謀略,都要源自實力!
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他抬眼望著漂浮在天上的云,喃喃道:“師尊,若您在時,又該如何抉擇?”
懷中的祁令閃動,是掌門有事相召了。章啟轉身準備離去,天上的黑云逐漸籠罩起來,又下起了大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入湖面上,雷霆閃電,夏雨磅礴。
章啟離開后,天空中烏云更甚,雷霆閃亮間,有蕓城的凡人抬頭看天,恍惚間好似一條長長的身影在云間穿梭。
頓時有人驚呼起來道:“龍!是龍!”
雷霆震動,范圍越傳越廣,逐漸籠罩了方圓千里。
大契湖水面上卷起一道道沖天水龍卷,傳聞中的龍吸水異象更讓附近萬民堅信了湖中有龍。
一道接天連地的龍吸水中,鉆進了一條身長百丈的黑色蛟龍沉入湖底。
霎時間,數道龍吸水異象紛紛化作大雨散開,大契湖的湖水翻騰蕩漾起來,形成了數丈高的大浪,沖毀了湖邊不少人家村莊。
這大契湖之水從此仿若活了一般,水中許多百年水族紛紛開靈啟智,化獸成妖。
大雨一場,大契湖又寬闊了百里之地,從此這里將會流傳著神龍的傳說。
章啟自然是察覺到了大契湖的變化,掌門自然也有察覺,可卻不敢去管。如若去了,真是那老蛟,只怕一口吃了他們填肚子都有可能。
這等活了數千年的老妖,自然是一等一的兇煞。
門中,章啟看著古春院里到來的兩位陌生真修,眉頭不自覺皺了下,隨后平靜道:“師兄,這二位客人是……”
陳觀臉上掛著淡淡笑意,“這是上陽宮的兩位真修,陽虛子道友、陽華道友。”
年紀稍長,鬢留長發的男子臉上堆笑道:“見過章道友,貧道陽虛子,今日前來是求道友一事的。”
章啟心中警惕起來,“在下術法不深,只恐難成,二位還是回去吧。”
要知道,窺探天機辛秘與泄露天機可不是一個程度,窺探天機頂多也就遭受點壽元流失。
可泄露天機,罪過大到五雷轟頂都是大有可能的!
而且,泄露過多天機,哪怕有高人庇護,也難逃遍布天地萬物的殺意,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導致自身喪命。
所以他面對外人求卦一向是想都不想拒絕的。
“道友不必急著推辭。”陽華笑著取出一物,頓時滿屋四散出一股清香撲鼻的氣味,一顆紅如寶石的果子被我握在掌心,散發著誘人的氣味。
“這是千年少陽朱果,服用一顆便能增壽一甲子,如若對少陽、火德修士而言,無論真修突破境界還是煉氣突破真修都有極大的功效。不過一人一生只第一次服用有如此大的效果,第二次便只有不到兩成的功效,
但也足以位列玄品上等靈物了!”
章啟仍舊沒有心動,剛想開口,就被陽虛子搶說道:“而且這少陽朱果只是補償道友出手損失的元氣,如果道友愿意,我上陽宮愿意拿出一件上品靈器和兩種道友所求的玄品靈物。
如果道友占出來了什么東西,那我等愿請道友入我宮內的返陽靈池中修煉一番,重返青春,再復生機!”
“返陽靈池?”陳觀在一旁聽的也頗感震驚,這返陽靈池傳說是用少陽一道的真人位格所鑄,只需要洗煉一番便能逆轉周身氣血,使得老人再回春,能延壽三十多年。
最關鍵的是枯木回春之能!如果一位大限將至的真修能入返陽靈池,便能氣血肉身恢復最鼎盛之時,對突破境界自然不是多了幾十年壽元能比的!
“如此道友可愿出手?”陽虛子笑著看向章啟,等他答復。
章啟猶豫了一陣,才道:“可否讓我知道是關于何事?”
陽華伸手一點,一道毫光射進了章啟元神中。章啟神念一動,腦海中浮現數行小字。
“太玄之道,紫陽墜墟。
此乃傳承之古語,還望道友能否推演一二古時的紫陽洞天所在。”
“洞天?”章啟心神一震,想也不想的直言對二人道:“此事我做不到,還請二位另尋高明!”
面對他的拒絕,二人不僅沒有氣餒,反而神色一喜。越是窺探天機之人越會謹慎小心,紫陽洞天可是真人境界的事物,所牽扯的運數自然會讓真修心驚膽戰。
可這也說明,眼前真修是真有把握的!
陽虛子笑著再次開口道:“只要道友肯出手,我上陽宮愿拿出地品靈物!”
“地品!”
這一次連章啟都有些震驚了,地品靈物都是金丹真人才有資格得到的天地奇珍,對于真修登位都有極大用處的至寶。
他這一次猶豫了。
章啟沉思許久,終于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下,點頭道:“我便盡力一試!”
“好!不管成與不成,我上陽宮都要拜謝道友!”陽虛子喜道。
“道友客氣了,今日風雨交加,雷霆在天,不宜起卦。等五日后,我起卦算得了再告知二位道友結果如何。”章啟開口道:“且,需要二位暫且駐足山門之外,不得踏入祁靈門。”
“這…好,我與師弟便恭候道友喜訊!”陽虛子笑著應下,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
二人便笑著離開祁靈門,在祁靈門外尋了個偏僻處等候著。
陽華真修有些不滿道:“這人未免也太托大了,莫說他一個祁靈門,就是我們去了玲瓏派,也不曾被攆出來過。”
“好了,你別發牢騷了。占天卜地,乃是極其兇險之事,講究頗多,我們只需耐心等著便是了。謀劃千年,如今方有線索,為此付出多大代價都是值得的!”陽虛子一臉期待和振奮道。
上陽宮真修到來的第四日,章啟站在早已經準備好的占室內,光線透過雕窗欞,仿若細碎金鱗,灑落在一張古樸的梨木桌案上。案上素布平整不染分塵。
他目光如炬,身著一襲青布長袍,端坐于案前。身前整齊擺放著三枚銅錢,錢身銹跡斑駁,透著歷史的厚重,仿佛已積攢千年的幽秘低語。
雙手緩緩抬起,手指修長如玉,帶著一種不容驚擾的鄭重,將銅錢輕輕攏于掌心。
剎那間,屋內靜謐至極,唯余章啟輕微的呼吸聲。
他輕闔雙眸,嘴唇微翕,念念有詞,神通催動放出縷縷金光,仿若穿越時空的絲線,縹緲又篤定,似在與冥冥上蒼懇談。
俄而,雙手猛地一振,銅錢如受驚的雀鳥,騰空而起,在光影交錯間翻滾、旋舞,碰撞出幾縷清越聲響,恰似奏響命運的前奏。
銅錢先后墜下,在桌面跳躍、打轉,最終安然躺臥。他取下束目,睜眼,目光如隼,緊盯卦象,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紋路里似藏著乾坤萬象解讀的密匙。
許久,他才嘆道:“陰陽交變,乾道起伏。終是我命里如此。”
話音落下,銅錢仿若被某種強橫之力驀然震成了粉碎,化作漫天銅粉。
陽光透進,斑駁的光影下,他已經滿頭銀發,不見一縷烏黑。
第五日,門外的陽虛子二人焦急等待了許久,終于見得山中飛來一人,正是章啟。
只是當二人看清他的面容,紛紛大吃一驚,只過去了五日功夫,章啟就已經頭發皆白,連眉毛都成了銀霜,整個人身上都透露著一股淡淡得蒼老之感。
“道友,你這……”
陽虛子二人被驚得不敢開口了。
“道友所求甚大,卻是害了我。”章啟淡淡道。
“是我等過失!大師還望見諒!”陽虛子當即變了稱呼,不但尊敬起來,還把那上品靈器與少陽朱果都遞了出來。
章啟拂袖一揚,收了靈物,轉身便走。
陽華真修忙急切道:“大師,可占得了什么?”
章啟頭也不回的邊行邊吟詩道:“
殘陽燃燼暮云稠,矢志尋幽向遠丘
舊卷秘符含隱意,昏鴉噪語引荒陬。
金芒每傍西山隱,靈籟常從遠壑浮。”
“西山隱……”陽虛子驚疑不定道:“這只有上半闕!”
章啟遠遠的傳來話音:“拿了地品靈物來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