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這么做也有個壞處。
“那就是從名義上來講,咱們北涼仍舊是大盛朝臣。”
這一點。
陳三石自然清楚。
但這是對方的陽謀。
不利用晉王的旗號,就要無休止的拉鋸下去。
陳三石之所以不愿意拖延,擔心皇帝筑基只是原因之一。
最主要的,還是邙山祖脈。
祖脈復蘇,非一朝一夕之事。
但陳三石不確定,天水洲的修士們有沒有什么辦法,通過祖脈大規模涌入,一旦他們這樣做,就是更大的麻煩,會威脅到所有人的安全。
包括晉王他們背后的尋仙樓和歸元門,也都是需要提防的存在。
不出所料。
許文才派出去招降的人馬,絕大部分都悻悻而歸,許多城池的守將、甚至城內的文官,都不肯低頭歸順,大盛有忠臣,不肯降陳,哪怕是文官,對于后方的穩定都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于是。
合兵便成為最好的策略。
隆慶七十七年七月。
北涼大軍和晉王“新廷”合兵一處。
同年八月。
晉王曹煥拿著假的即位詔書,在收復不久的凌州紫薇山舉行封禪大典,祭天告祖,登基稱帝,建元“正統”,是為正統元年。
“朕蒙天佑,承皇祖之大業,繼天地之正統,今登基為帝,順天命而治,理四方于一統。朕深知治國安邦之責,必以仁德為懷,勵精圖治,廣開言路,懷柔遠人,納賢達士,力求百姓安康,天下太平。
“凡我臣民……天下黎民,安分守己,勤于耕織,休養生息,待國泰民安,五谷豐登之時,朕當與爾等共慶升平盛世。”
天下大亂之際。
在東部紫薇山之上,舉辦著一場浩浩蕩蕩的封禪大典。
最終,在養心殿內,進行新朝的第一次朝會。
此次朝會的內容,主要是對各個官員進行任命。
一身龍袍的曹煥端坐在龍椅之上。
在他的身側,一名太監高聲宣讀著新朝的官員。
“明青鋒,任內閣首輔,兼兵部尚書職。
“房青云,任文華殿大學士,加封為楚國公,兼任內閣次輔、都察院左都御史,暫任玉陸州巡撫,監察諸軍事。
“簡師傳,任建極殿大學士,兼任戶部尚書職……
從內閣到錦衣衛,甚至就連司禮監都在當天正式任命完畢,可謂是機構完善,顯然籌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最終,便是白袍的宣任。
“北涼王陳三石,于危難之中響應陛下起兵,實乃大盛之忠良,江山社稷之砥柱。
“特此,任督師府督師職,此次戰事,都督十二州中外諸軍事,持假黃鉞,加太師,錄上書事,官拜特進光祿大夫,所有官爵世襲罔替。
“另,特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封地涼州,食邑萬戶!”
在大盛朝。
太師為三公之首,按照禮法,就算是皇帝也要對其禮讓三分,放在以往,基本上都是已經隱退朝廷的老臣才能得此加封。
但此時此刻,卻出現在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身上。
不僅如此,還……
都督十二州中外諸軍事,雖然只是戰時,但也基本上相當于是“節制天下兵馬”,這是何等的權力?!
假黃鉞、假鉞、假節鉞。
則是大盛朝對于權力的下放,其中以假黃鉞最為高貴,不僅僅可以隨意斬殺觸犯軍令的將士,必要時刻也可以隨機應變,改變戰略安排,幾乎等同于“君主”。
最后的“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更是大盛朝前所未有之殊榮,尤其是陳三石當今的境界,要是刨開天水洲的修士們不算,可以說是當世武道……
第一人!
不僅僅對其不設防,反而“劍履上殿”,可謂是對其信任到極致。
然而……
這還沒完!
在宣讀完對文武百官的任命之后,太監又拿起另外一道卷軸。
“另!”
“建陳家宗廟,立社稷,追封陳家先祖!自此以后,陳家世代為我大盛朝‘誅仙神將’!”
開宗廟,追封先祖!
這才是真正的……
位極人臣!
這意味著什么?!
從此以后,陳家便是這座天下,僅次于曹家的尊貴家族!
話說難聽點。
要是再把更高的“加九賜……持天子劍,乘天子金鑾座駕,升天子旌旗”這些加上,簡直就相當于是“輔皇帝”了。
一時間。
文武百官無不瞠目結舌。
他們一方面惶恐陳三石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另一方面則是感慨正統皇帝陛下對于白袍的信任。
“臣,領旨謝恩。”
陳三石筆直地站在最前方,輕輕拱手。
“呵呵愛卿不必多禮。”
正統皇帝曹煥開口道:“朕聽說你和朕的十二弟是結義兄弟,就等于你和朕也是弟兄,朕又年長你幾歲,日后卿不嫌棄的話,可以稱朕一聲兄長。”
縱觀青史兩千年,曾經有大魏朝“順帝”認托孤之臣“馮圣文”為亞父,一統四國,開創大魏盛世,也有前燕朝“明帝”,終生對“易明波”行師尊之禮。
也有大晉朝開國功臣“甘宇”,因為屢次勸諫荒淫無度的“英宗皇帝”無果,就將其逐出朝廷,流放到偏僻之地,自己親自把持朝政,但等到“英宗皇帝”悔過之后,竟然又將其接回來,奉還大權,而“英宗皇帝”也沒有記恨對方,反而在其晚年厚待有加,死后更是行帝王之禮厚葬。
更有大隋朝輔政大臣“霍闊”廢掉昏庸的“沖帝”,另立“桓帝”,中興大隋,君臣兩人同樣是相安無事,彼此尊敬。
這一對對君臣都彼此信任,相輔相成,成就千古佳話。
今日。
大盛朝正統皇帝曹煥,卻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出“曹家”和“陳家”為結義兄弟的話來,分明是想再創造出一段流芳千載的君臣故事。
“臣,斷然不敢僭越。”
陳三石如此說道
他心中自然清楚對方在打什么意思。
而且和曹芝的“結義”,實際上也根本不存在。
當初在太湖府,曹芝上門倒頭就拜,根本就沒有給拒絕的機會。
眼下也一樣。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到曹煥說道:“愛卿不必拘謹,朕斷然不是說笑,此次如果沒有愛卿在北涼舉兵響應朕,只怕是大盛朝的江山,就要毀在嚴黨手中
“放眼這朝堂上上下下,沒有比愛卿更值得朕信任!
“朕今日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留下一道旨意!
“諸位愛卿,都聽著,好好記在心中,務必遵旨行事。
“朕崩之后,我大盛朝后代皇帝若是出現昏庸無德之輩,北涼王陳三石,可以隨時行‘甘宇’、‘霍闊’之事,名正言順!”
行甘宇霍闊之事!
短短三兩句話。
就在天下人的面前,給陳三石綁上“千古忠臣”的美名。
而后。
也不給任何拒絕的機會,正統皇帝曹煥便說道:“朝廷新立,還有諸多事宜需要辛苦各位愛卿,還望愛卿和朕同心協力,共同挽救這江山社稷!
“今日朝會到此為止,陳愛卿、明愛卿,你們這段時間,可以好好商議一下接下來戰事,等到一切籌備完畢之后,就開始南征大計!”
說罷。
他起身離去。
司禮監掌印太監高聲道:“退朝——”
朝會結束。
文武百官都沒有散去,而是紛紛上前來祝賀或者是相邀白袍。
“陳大人,如今真可謂是我大盛朝的頂梁柱啊!”
“是啊!
“定鼎江山,就要靠陳大人了!”
“陳大人今日可有時間,不知道能否賞臉,去府上一聚?”
“軍務繁忙,恕不能奉陪!”
陳三石一一拒絕,而后離開大殿。
新朝建立以后。
朝廷的官員主要由兩部分組成。
一部分。
是當初跟著晉王曹煥逃難的京城官員和各地投奔官員。
另外一部分。
則是各個州府的世家和宗門。
此次天下大亂之后,世家宗門立即再次浮出水面,并且展示出極其驚人的底蘊,比如糧草、兵馬、甚至于是高境界武者,都要遠遠超過朝廷卷宗中的記錄。
真可謂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
倘若此次晉王,或者說“正統皇帝”真的能夠坐穩江山,那么朝廷大概率會重新回到大盛朝立國之初,宗門世家尾大不掉的情況。
但這些都是后話。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如何打贏接下來的仗。
他們的力量還在整合,而朝廷則是現成的,在放棄東、南地區之后,手中尚且擁有百萬雄兵,再加上不斷進入神洲境內的天水洲修士,還有武修凌云在邙山祖脈的族人,極有可能也會前來參與這場大決戰。
總的來說,仍舊是一場硬仗。
回去以后。
陳三石還要好好籌劃一下己方兵力、糧草、進軍路線,可能會發生的情況等等,再加上修煉,每日幾乎都是連軸轉,沒有任何空閑的時間。
養心殿。
退朝后的正統皇帝曹煥來到殿后,看著燕王曹芝,雙手負后,感慨道:“十二弟,朕可是聽從你的意見,把能給的全都給陳三石了!
“現在。
“就差讓他坐在朕的龍椅旁邊了!”
“我的陛下。”
曹芝不以為然地說道:“咱們的兵馬一半在他手里,如果不給予足夠的尊重,他憑什么肯對我們稱臣?”
“可……”
正統皇帝曹煥蹙眉道:“難道十二弟你就不擔心,成就大業之后,陳三石自身實力極高,又坐擁十幾萬鐵騎,他會擁兵自立嗎?”
“人和野獸一樣,喂飽了,也就沒有別的心思了,而且今日陛下以‘甘宇’、‘霍闊’與之相比,已然是把他和‘大義’綁在一起,將來若是謀逆,實為天下人所不容。”
曹芝幽幽地說道:“再者說,陛下不要真當‘歸元門’是擺設啊,光陰站在父皇那邊,也站在我們這邊,唯獨不站在陳三石那邊。”
“好吧。”
曹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這就把今日對于陳三石的封賞,傳檄天下,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大盛朝對他恩重如山。”
八月底。
新朝傳檄天下。
世人皆知,曹家新帝仁義,以兄弟之禮厚待白袍,不僅還活著的時候就定為托孤大臣,甚至給予甘宇霍闊的權力,簡直可以說是當成一家人,給了千古未有的人臣待遇。
九月初。
就在新朝確立不久之后,朝廷舉兵西征南下,果然一切順利,除去少數幾個州府負隅頑抗之外,基本上全部都是望風而降。
半壁中原,收入囊中。
玉陸州,幽蘭府。
此地便暫時作為新朝的都城,各個方面都進入到最后的籌備當中。
臥龍鳳雛,短暫相聚于此。
“房先生!”
許文才一改往日不管走到哪里都非要坐在馬車、推車上的做派,拿著羽扇快步上前,來到跟前后拱手一禮:“許久不見!”
“咳咳咳……”
房青云本來微笑相迎,結果正要開口說話,便劇烈咳嗽起來,直到吐出一口烏黑的淤血,才終于平復下來。
“房先生!”
許文才連忙上前,找來一塊手帕遞到對方手中:“才幾年不見,房先生這身體怎么便成了這副模樣?”
“老毛病了。”
房青云半晌之后才緩過氣來,才虛弱地說道:“以前只是強撐著罷了,早就已經是風中殘燭。”
“這哪行?”
許文才說道:“我這就去找大人,大人如今也修煉仙法,還能煉制仙丹,肯定能找到治好伱的辦法。”
“他又不是大羅金仙,豈能令枯木回春?”
房青云釋然道:“還是聊聊正事吧,此次新朝建立之后,對于我師弟的‘厚待’,許先生如何看待?”
“唉”
許文才推著對方來到涼亭內,微微嘆息道:“無非是想提前占據住大義的大勢,來牢牢困住大人,讓大人不得不對他們稱臣。
“但總比如今的隆慶帝要好。
“戰事結束之后,不論結果如何,大人憑借自身的武道修行,再加上十數萬鐵騎,都能夠占據整個北境五州,完全可以慢慢養精蓄銳,靜候天時。”
“不。”
房青云卻是搖搖頭,說道:“光陰不在我們這邊。”
“哦?”
許文才頷首道:“房先生是說之后可能還會有威脅?在下不論對于武道還是仙途,都了解不多,在這方面,確實是有很大缺陷。”
“有些事情,師弟需要我們替他做。”
房青云說道:“必要的時候,再推他一把。”
邙山祖脈。
此地一直處于大戰當中。
只是……
從當初的明州之戰,再到官渡之戰,短短幾年就遭遇兩場大敗,西齊又不像東慶和南徐國力富強,本來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再加上官渡之戰的軍心都被白袍打爛掉,即便又落葉谷的大力支持,在這半年里也沒有取得什么成果。
后來。
落葉谷修士就只能選擇進行斬首行動。
可……
天水凌家老祖,是真力中期的武者,相當于筑基期修士,落葉谷在沒有沒辦法請來同等戰斗力的情況下,哪里奈何得了。
短短半年時間損失慘重,也不得不選擇放棄。
某處峽谷之內。
數名凌家修士一涌而出,他們清一色拿著柔軟如鞭的長劍,施展出水行真力,召喚出一頭頭洪水猛獸,將撤退途中的落葉谷修士擊落,然后將其盡數斬殺。
做好這些后,他們便催發飛行符箓,朝著后方的山岳飛去。
邙山山巔,懸崖邊緣。
站在一男一女。
男子赫然便是天水凌家如今的老祖,凌奎。
凌奎已經有九十多歲,但看起來不過是壯年模樣,自然是因為很早之前就服下過駐顏丹。
他跟所有的凌家子弟不同,并沒有手持軟劍,而是在身后背著一柄劍身有巴掌寬的闊劍,眺望著遠處的山河,淡淡開口道:“你弟弟死了。”
“老祖,孫女知道。”
女子眸中帶著恨意:“此番前去,孫女會親自會為凌云報仇。”
“非要去?”
凌奎嘴里叼著狗尾巴草,挑眉道:“你只差臨門一腳就能突破到真力中期,何不再等上兩年,非要這個時候去冒險?”
“孫女求的就是一個念頭通達。”
凌靈聲音冰冷:“老祖若是不讓我參與此次戰事,沒能親手為弟弟報仇,只怕接下來無法靜心習武。”
“你且去吧。”
凌奎沒有強求:“你們這些小輩到了戰場上,不要剛愎自用,行軍打仗的事情就交給那些將軍、兵家,你們只負責殺人就行。
“等應付完落葉谷的幾個老東西,我自會親臨戰陣。
“記住。
“這次是我們凌家生死存亡之戰。”
武道修士步步坎坷。
如果不是他們族內的靈脈枯竭,又怎么會愿意舉族前來冒險。
“孫女謹記。”
凌靈離去。
京城。
中覺殿。
“你說什么?!”
“咔——”
聽到消息后,秦王將剛拿到手中的茶盞猛地丟在地上砸碎,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登基?!老六他登的哪門子基?!父皇還活著呢!”
“殿下息怒!”
負責傳信太監跪倒在地:“晉王他對外宣稱陛下已經離開凡俗去了修仙界,如今著實是誆騙了許多人。”
“恥辱!恥辱!”
秦王氣得面龐連同脖子都發紅,額頭更是青筋暴起:“還給自己定個年號,叫什么‘正統’,他是什么正統!簡直把我曹家列祖列宗的臉都丟盡了!”
“父皇呢?!”
齊王同樣是憤慨不已。
他們還在朝廷上忙來忙去,老六那個王八蛋,竟然是直接登基稱帝?!
“請父皇出來!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不可啊殿下!”
太監們慌忙將其攔住。
“陛下如今正是閉關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能去打擾啊!”
“哼!”
秦王冷哼一聲:“簡直豈有此理!他曹煥好歹也是我曹家人,如今居然想要殺兄弒父,實乃天理不容!還有那個陳三石!
“居然給陳三石搞什么‘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這一套,還說他是甘宇霍闊,怎么不把龍椅給他坐得了?!
“為了討好北涼軍,簡直是諂媚至極!”
殿內氣氛一片沉重。
“殿下。”
吏部尚書尹鳴春說道:“如今,晉王和北涼軍合兵一處,坐擁十二州之地,麾下兵馬眾多,糧草充足,且還在不斷招兵買馬,再加上南徐賊子不斷侵襲,賊人們的勢力恐怕會越來越強大。
“還好。”
戶部尚書田光說道:“我朝廷東、南,再加上京師,如今集結足足一百五十萬大軍,只要固守各個關隘,必定能拖延到足夠的時間。”
“田大人所言甚是。”
嚴茂興跟著說道:“我軍如今兵馬糧草充足,也沒有進攻壓力,完全可以等待叛軍長途跋涉而來,這叫做‘以逸待勞’。”
“不可。”
一名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男子,但卻穿著一身嶄新的緋袍,繡著仙鶴,赫然已經到正一品的高位。
“哦?”
齊王看向他,說道:“周大人有何見解,不妨直說。”
周榮。
麒麟閣十二上將之首,國第一功臣趙國公周濤,周家如今唯一的后人。
此人十八歲那年,就高中當時的武狀元,按照規矩本來應該先從參將之類的職位做起,一步步往上走走,但他卻上書朝廷,聲稱“吾周家為麒麟之首,大盛頂梁,后人自當統御三軍,討天下叛逆,豈可為將卒乎?”,然后直接索要“兵部尚書”職和“驃騎將軍”階,想要直接負責調度天下兵馬,內閣自然是直接否決,稱之為“狂妄小兒”,直接打發到京城周邊的衛所里去了。
哪曾想,此人直接罷官不干,跑到家里歌舞升平,也不擔心朝廷問罪。
后來看在周家后人的份上,沒有給予太大的責罰,但也基本不再對其有任何任用,在家賦閑,一閑就是足足九年。
直到不久前,穆逢春兵敗之后,朝中勛貴老臣集體舉薦他來擔任兵部尚書。
據傳。
當初官渡之戰定出勝負之前,周榮就曾預料韓湘之敗,他說“兵仙算無遺策,但若敗,必定就敗在這個‘仙’字之上”,因為仙人求長生,而貪生惜命為兵家之大忌,一朝后退就會導致滿盤皆輸。
彼時許多人恥笑。
結果……
一語成讖。
當然,周榮之所以一出山就直接擔任兵部尚書,并不僅僅因為兵法造詣,而是因為朝中早已落魄的勛貴世家們,需要一個機會。
并且……
朝廷真的無人可用了。
曾經的高渤后來的明青鋒,再到不久前的穆逢春,朝堂之上,再也沒有人能有資格和白袍過招,他們也只能一邊起復賦閑舊臣,一邊挑選年輕才干。
接下來會有仙師幫助,但朝廷不能全指望修士們,必須挑出可堪重用的新人才行。
“先前嚴大人說,我一百五十萬大軍固守關隘,等待叛軍南下,是以逸待勞,但在下看來……”
周榮頓了下,加重語氣說道:“這是坐以待斃。
“朝廷還有百五十萬兵馬不假,可是卻需要同時駐守六州之地,需要布下重兵的城池就多達十二座。
“反觀叛軍,這半年連戰連捷,晉王妄自稱帝后,更是誆騙許多人歸順,整個中原的北半部分盡歸于他們之手,幅員遼闊,有多達八路可以同時出兵。
“那陳三石陰險狡詐,除了我之外如今你們誰還能與之對弈?一旦分兵太多,我勢必會分身乏術,他找到破綻長驅直入,也是早晚的事情。
“故此。
“我等斷然不能坐以待斃,而是要調集兵馬,北伐平叛,唯有如此才能夠化被動為主動。”
主動出擊!
自從北涼起兵謀反之后,可謂是未嘗一敗,就連看似兇險萬分的洪都府,其實洪澤營折損也不過一千多人,如果放在全局層面來看,幾乎可以說是……
沒有損失。
如今。
北涼軍更是和晉王的兵馬聯合一處,又得到諸多宗門、世家的幫助,輜重、糧草以及兵力都得到極大的提升,又有白袍和“歸元門”助陣,實力空前提升,在這種情況下,非但不收縮防御,竟然還打算主動進攻。
“呵呵”
嚴茂興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周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是啊周大人。”
吏部尚書尹鳴春附和道:“不是我等懷疑你的才干,是那陳三石實在難纏,能不跟他正面對決,還是不正面的好,這叫做‘避其鋒芒’,還是那句話,天時站在我們這邊!
“我等的主要任務,是顧天險而守京城,只要陛下出關,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而不是節外生枝。
“我們,真的不能再敗了!”
連年征戰。
一切都早已經來到極限。
一百五十萬的兵馬,從數量上來看是多,但只要出現大敗,就是兵敗如山倒,不可挽回。
中覺殿內。
在周榮說完他的想法后,除去秦王瞇著眼睛,望著面前的沙盤之外,其余文武百官都是竊竊私語,唉聲嘆氣,整個朝堂都是一片頹喪之象。
見狀。
“看來,你們是真被陳三石嚇破了膽子!”
周榮不禁放聲冷笑,等到所有人注視過來之后,陡然厲聲呵斥道:“朝廷若只剩爾等鼠輩,國破人亡,近在咫尺!”
鼠輩?
“豎子!”
齊王慍怒道:“爾無功無名,豈敢大放厥詞?!”
尹鳴春同樣是咬牙,克制地說道:“殿下和內閣,是看在諸多朝中老臣舉薦的份上才給你一個參與大策的機會,但現在看來,周大人如此狂妄,只怕是難以擔當此大任!”
“夠了!”
監國秦王打斷眾人的爭吵,沉聲道:“依本王之見,周大人說的沒錯!越是畏畏縮縮,越是容易出錯!更何況朝廷還有一百五十萬兵馬!
“一百五十萬!
“投鞭斷流!
“應該是陳三石怕我們,而不是我們怕他!”
“殿下,老臣也支持周大人之策。”
“不可啊殿下!”
“有何不可?!”
殿內,漸漸分化成兩派。
一派主張堅守不出。
一派覺得應該主動出擊,以進為退。
最后。
秦王便讓所有人投票,保守派站大殿左側,鷹派站在大殿右側。
最后兩派人數即便算上兩位王爺,竟然也是一模一樣。
“單某以為,理應主動出擊。”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驟然有洪亮的聲音響起。
一道斜長的影子在夕陽下出現在殿口,緊接著便有一名身穿青色云紋長袍,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男子不疾不徐地走入殿內,他腰間掛著玉佩,手中拿著竹笛,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出塵之感,來到大殿中央后輕輕拱手,平靜地自報姓名:“在下升云宗陣法師,單良成,奉宗門之命,前來協助大盛朝廷平叛,同時也是代替同門師兄弟報仇雪恨。”
“原來是單仙師。”
齊王禮敬三分道:“司禮監提前知會過,等單仙師趕到,在行軍方面的一切大策,皆應該由仙師來執掌。”
殿內百官,不論品級高低,皆是拱手還禮,禮敬三分。
早在數日之前,此次前來支援的升云宗弟子名單,就已經提前送到京城。
這個單良成,乃升云宗真傳弟子,煉氣圓滿九層,二階陣法師。
他在進入天水洲之前,也曾經在凡俗統帥大軍,在短短五年之內,就輔助明君一統天下,寫下過“單子兵法”,也是一方兵圣,和兵仙韓湘亦是棋友。
兵仙韓湘。
是當今世上唯一曾經靠著計謀把白袍逼到絕境之人。
因此。
所有人都對其寄予厚望。
只是想不到……
此人竟然也支持主動出擊。
“列位。”
單良成來到巨大的沙盤前,用竹笛指著山川河流,幽幽道:“正如這位周大人所言,我們既然兵馬多,就要想兵馬眾多的優勢,如果強行分而守之的話,只會被逐一擊破,唯有主動出擊,才能逼迫叛軍集中兵馬和我們大軍對決。”
“好啊!”
本來就傾向于主動出擊的秦王立即贊同道:“既然就連單仙師都覺得應該主動出擊,那就沒什么可爭議的了,我們接下來,就開始討論詳細的北伐策略吧!”
其余官員,皆不敢再有異議。
“周大人。”
單良成做出請的手勢,開口道:“先說說你的想法吧。”
“所謂主動出擊,自然要攻其必守,讓對方不得不按照我們的想法來行動。”
周榮侃侃而談:“如今,叛軍占據半壁中原,不論我們攻打哪片土地,他們都進可攻退可守,唯獨……壽陽除外!
“壽陽,乃中原水路之樞紐,也是叛軍‘朝廷’的咽喉,一旦能將其拿下,對方的兵力、糧草運輸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再想繼續南下,付出的成本就需要倍增。
“而且我朝廷水師大軍隨時都可以順水路傾軋而至,令他們半步不敢離開玉陸州,否則隨時都會丟掉整個大后方。
“所以,此次北伐我們兵分兩路。
“一路由我親自率領,北上直抵壽陽!
“另一路則是由高境界修士率令,從西側陸路出發,逼迫陳三石出來迎戰,否則西路軍就能直接打到北涼,把他們的大后方摧毀。”
“聽起來不錯。”
嚴茂興頷首道:“可是周大人,你難道不知道壽陽城池高且堅固?若是你久攻不下,陳三石在西路取勝,回過頭來你豈不是無路可退?”
“周某,自會在陳三石得勝之前,攻下壽陽,如若不然,可以軍法處置。”
周榮平靜的語氣當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和意氣風發,以至于就連保守派也有些半信半疑,不敢輕易否定。
“周大人如此安排甚好。”
單良成沒有提出任何不同意見,而是感慨道:“你們有周郎,實乃大盛朝廷之幸事!”
這兩位,明明是從未謀面的生人,此刻看起來卻是十分默契,彼此都能夠讀懂對方的心思一般。
“好!”
監國秦王一錘定音:“就按照周大人說的去做吧,要多少人、多少船,多少糧草,點誰為將,都盡管說,本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糧草船只等詳細內容,臣都已經提前半年計算完畢,稍后會寫成折子呈遞給內閣,殿下只需要批閱即可。只是……”
周榮短暫閉眸,嘆出一口悲涼之氣:“朝中無大將。”
朝中無大將!
這些年,南徐等三國不斷損兵折將,大盛朝廷又何嘗不是如此?
從數年前的明州董安,到太子黨麾下的諸多成員、再到不久前的鎮南王曹嶸、姜元伯……
每一名統帥的戰死,都會牽連一大批中高層將領。
這些中高層將領或許沒辦法參與到重大決策,但是在行軍打仗的時候,絕對是不可或缺的,他們是軍隊穩定的基石,是軍隊如臂指使的關鍵。
但現在朝廷……
無人可用了。
“嚴某可以舉薦。”
小閣老嚴茂興接過話,從懷里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名單:“這上面都是最近這些年來京城內外的武將,無一不是兢兢業業,忠心耿耿,也是時候拿出來好好培養培養了。”
“小閣老……”
齊王瞥了眼監國皇子,然后有些為難地說道:“你確定這些人可堪重用?朝廷已經不再有退路,一旦用錯人就是萬劫不復啊。”
這話說的委婉。
但在場的人都為官多年,哪里不懂怎么回事。
嚴茂興……
這是想趁此機會,再往軍中安插一批他們嚴家的門生!
此等結黨營私,文武勾結之事,本來是朝廷大忌。
但此時此刻,竟然無一人提出異議。
因為……
前兵部尚書明青鋒走后,朝廷之上再也沒有兩黨之分,滿朝皆為嚴黨,就連秦王都是在嚴黨的輔助下才坐上監國之位置。
如此情況下。
秦王和齊王就是不想同意,也不得不同意。
“小閣老!”
唯有周榮毫不留情地直接挑明道:“如今可是我朝廷生死存亡之際,你怎么還想著結黨營私?!”
“結黨營私?!”
嚴茂興辯駁道:“嚴某人為國舉賢,何來私心?!”
“有沒有私心,你自己清楚!”
周榮冷冷道:“如若不是你嚴家父子作亂,朝廷又豈會到無人可用之地步!殿下,實在不行的話,臣便從京軍的年輕人當中挑選任用。”
“嗯……”
秦王沉吟道:“兩位各自擬一份名單上來吧,本王會從中親自挑選一部分啟用。”
商討國事間。
司禮監秉筆太監來到殿內:“殿下!大明宮外,今日來了許多舊臣,說是要求見殿下。”
“舊臣?”
秦王問道:“都有誰?”
司禮監秉筆太監低頭道:“有燕老、曾老,張敬武大人……他們自稱是知道朝廷危急,特意前來請命出戰。”
“他們?!”
嚴茂興神色一凜。
在場眾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些人……
可都是被貶之人!
比如前上柱國‘燕弘淵’,當初在皇帝陛下修建萬壽宮時曾經死諫阻止,希望不要勞民傷財,把人力物力用來賑災,被貶。
比如前衛國公‘曾韌’,曾經上書“靈禾”禍國殃民,被貶。
前兵部左侍郎兼驃騎大將軍‘張敬武’曾經彈劾嚴黨的在改稻為桑中的所作所為,最后滿門流放。
前戶部尚書‘池冬平’……
總之這些人。
都是朝廷曾經親手驅逐出去的文官武將。
但此時此刻,居然是自己找上門來。
“讓他們進來。”
秦王說道。
很快。
在太監的帶領下。
一名名頭發花白的布衣老臣來到大殿之內,他們躬身行禮,異口同聲地發出鏗鏘之聲:
“臣燕弘淵!”
“臣曾韌!”
“臣……”
自報姓名之后。
他們齊聲高呼:“臣等請戰,北伐平叛!”
“你、你們……”
嚴茂興瞠目:“你們并無官職在身,前方戰事與你們何干?!”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北涼叛逆來勢洶涌,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豈能袖手旁觀!”
“更何況,我等曾是朝臣!”
“嚴茂興!你也不必擔心,我們不是回來收拾你的,等到戰事結束,我們若是還活著,自然會重新辭官歸隱!”
說著,這群老臣的聲音再度拔高,慷慨激昂,震耳欲聾。
“秦王殿下!”
“臣等皆愿為馬前卒,與北涼叛逆……”
“死戰!!!”
“好,好,好!”
秦王猛然起身,連呼三聲:“我大盛朝廷有諸位忠良,何愁不千秋萬代?!
“本王做主!
“給諸位全部官復原職,即日跟隨周榮出征,北伐叛軍!
“江山社稷,就全靠各位了!
“此戰即決戰,一戰定乾坤!”
這是他們大盛朝廷的……
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