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桃符街。
在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座坐北朝南,為五層樓磚木結構的硬山頂重樓式建筑,斜坡屋頂,青瓦如鱗,層層疊疊,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一層面闊、進深各六間,二層除樓梯間外為一大通間,以書櫥間隔,閣前鑿“勤學湖”。
其中園林以“修身,詩、書、禮、易、算、騎、射、雜”等園,作為總體建造。
此地便是“書院”。
也就平平淡淡的兩個字,沒有任何裝飾陳述。
卻是天下士子人人敬仰之地。
書院的最高處便是修身樓,也是原本夫子開始教書育人之地。
只有五層樓高,所以書院的其他建筑,為以示尊敬,甚至是桃符街都沒有高于五樓的建筑。
此時!
修身樓門口。
四十名學子站立,身形挺拔如松,氣息內斂而深沉,皆是修為高深之輩,聚集在一起,竟形成了一股“銀瓶乍破水漿迸”般的氣機,宛如蛟龍盤踞,蓄勢待發。
大齊廣袤,武道昌盛,璇丹九品境界者也只有數十人,然書院之中,竟獨占二十席。
更令人驚嘆的是,那上三境界的武道強者,書院更是占據了大齊的一半,正因如此,書院之名,才得以震懾天下。
此刻,四十人皆緘默無言,緊盯著修身樓的門梯口,仿佛在等待著什么重要的時刻。
這座修身樓,曾是夫子傳道授業解惑的居所,如今則成了二、三兩位先生的棲身之所,乃是書院最為神圣之地。
“先生向來守時,今日怎的過了時辰?”
有人低聲問道,言語中帶著一絲疑惑。
“或許先生有要事耽擱了吧。”
另一人猜測道,但語氣中也是奇怪,先生向來從不逾時。
前面的中年儒生,身著青衫,面容儒雅,回首望了眾人一眼,沉聲道:“君子不語,非禮勿言。我們只需靜心等待便是。”
幾人聞言,紛紛俯首行禮,神色恭敬,不再言語。
在書院之中,尊師重道是第一要義,任何時候都不能失了禮數。
在這四十人之中,有十數人皆是三先生的弟子,或是再傳弟子,算是一脈學問。
而二先生,一生逍遙自在不羈,游歷四方,未曾收下一名能夠傳承其學脈技藝的弟子。
眾人在月色下繼續等待!
修身樓的五樓,那個傳說中的圣地,夫子平日修身養性的地方,此刻卻顯得格外寂靜。
整個汴京,乃至整個大齊,都對這個地方充滿了敬畏與好奇。就連大齊的十幾代國君,也未曾有幸登上這五樓一探究竟。
自夫子兩百年前東海尋仙未歸后,這五樓便成了二先生養病之所。
二先生,那個在書院中如神祇般存在的人物,他的病情一直是個謎,就連書院內部也知之甚少。
然而,這傳說中的五樓,其實只是一層老舊的不大閣樓。
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戶,灑在一張略顯陳舊的書桌上,桌上靜靜地躺著一把斷成兩截的劍,似乎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滄桑。
書桌后面,一串串珠簾輕輕垂掛。
在珠簾的盡頭,站著一位面目模糊的中年人,他身著一襲儒衫,靜靜地注視著珠簾。
他柔聲道:“二師兄,我們去群芳宴了。”
珠簾后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隨后,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安師,此去當小心。”
安師是三先生的字,此事在書院都鮮有人知。
“物新,早就想你出書院,心心念念多年。”
蘇景,字物新。
中年男子淡淡道:“物新善謀,若是只想我出書院,大可不必費這么多周章。”
“他是想知道,先生究竟在何處,到底為了什么……”
“物新執念太重了,就算得了先生的尸解法,也躲不過人禍……”
珠簾后的咳嗽聲愈發沉重了,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對生命的極大消耗。
過了許久,才傳來聲音。
“此地有我在,你放心。”
中年男子臉上滿是擔憂神色,“二師兄,你的病更重了。”
夜色漸深,月光下的修身樓顯得更加莊重。
良久之后!
簾子后,那道自嘲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無奈與蒼涼:“我……如今這副見不得人的模樣,本就該死了。咳咳……”
中年男子聽后,神色黯然的低下頭。
他輕聲道:“這一切會結束的。”
“二師兄,先走了!”
“等一下!”
中年男子本來已經轉過身,又側了回來。
“當萬事小心。”
“我省的!”
隨著一道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五樓再次恢復了寂靜。
簾子緩緩被一只枯瘦的手掀開,露出里面的真容。
屋內有兩張低矮的白床。這只枯瘦的手的主人躺在靠外面的床上,是一個披頭散發、身形消瘦的中年人。他赤裸著上身,肋骨瘦得如同皮包骨一般,斷了右臂,僅剩下一只手。
這只手上密密麻麻布滿眼睛,眼珠不停轉動。
他微微抬頭,露出一張臉,但這張臉上竟然如同白面一般,只留下來一張嘴,沒有任何五官!
這張臉顯得異常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更令人驚奇的是,當中年人緩緩起身時,露出了他的后背。
在后背上,竟然還有一張老人臉龐!這張臉龐看起來更為真實,仿佛剛剛的聲音便是從此處發出的。
他走到月色下的書桌前,撫摸著上面的斷劍。
書桌上還放著紙張,上面寫著幾個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但仍然可以勉強認出:“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到頭來,書劍飄零。”
月色如水,靜靜地灑在五樓隔間內。
在簾子后還有一張床。
床上躺著一位身穿儒衫的高大老人,同樣缺了一只手臂,不同的是那手臂如同被某種動物啃掉一般。
那牙印密密麻麻。
老人臉色紅潤,面相和藹,卻毫無生機。
竟是一具尸體!
若是書院的人在此,定能一眼認出這位老人的身份。
因為他的面相與書院中堂處一直懸掛的夫子畫像一模一樣。
中年人突然一陣劇烈咳嗽從背部發出,身體劇烈抖動。
他踉蹌著身體,走到簾子后的高大老人躺著的白床邊上。
顫抖拿著一只手臂,臉上只剩下的一張嘴,慢慢湊近。
背后的臉上是痛苦和滿足,掙扎的神色。
五樓內響起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群芳宴。
早就熱鬧非凡,兩岸的治水旁早就擠滿了汴京百姓,全都翹首以盼。
只等著,花魁娘子登臺演出。
將群芳宴的熱鬧推向最高潮。
四方舞臺,正對面的“邀仙樓”。
此時,時辰已經不早。
九大姓之人已經陸陸續續登樓。
樓高四層,也有不高于書院之意。
謝鴻扶著謝老太君慢慢走向邀仙樓,身側是二院的主母趙夫人。
身后是大院的袁夫人,諸葛夫人。
謝老太君一臉喜色。
趙夫人也是緊緊跟在謝鴻身旁,臉色欣喜,容光滿面。
袁夫人看著二院趙夫人走在前面,臉色不佳。
諸葛夫人倒是臉色平常。
奇異的是!
在幾人身后還有兩人,一個是跟著謝鴻一同入府的戴著斗笠面紗的女子。
還有一個裹著黑袍,戴著兜帽的男子。
并非謝家的任何一名子弟。
謝老太君等人,雖心存疑惑。
但是,這是謝鴻的安排,自然無人反對。
謝家一行人來到群芳宴。
一路上不少人見到謝鴻皆俯身行禮,謝鴻只是微微點頭。
趙夫人見此,與有榮焉。
到了邀仙樓門口。
樓下的侍女連忙出門相迎。
謝鴻停下腳步,對著謝老太君說道。
“母親,你們直上二樓。”
“重山有點事情處理,見一見之前的舊友,隨后就到。”
邀仙樓共有四樓,每一層都有其特定的尊貴與身份象征。
四樓最為尊貴,是為蘇相和今日書院的三先生特意預留的。
三樓則是為書院和朝中的大員,以及九大姓的主事之人所設。
二樓則是九大姓和皇室的家眷,以及后宮的妃子們的專屬樓層。
而一樓,則是朝中一般的官員和家眷們聚集的地方。
想要登上更高的樓層,就需要擁有更高級別的邀帖。
等級森嚴!
謝鴻又看向趙夫人道:“夫人,你幫忙攙扶母親。”
趙夫人臉上洋溢著欣然之情道:“老爺,還請放心。”
謝老太君笑道:“重山,你多年未涉足朝堂,朝中早就換了新氣象,以前的舊友多已高升,你有幾名弟子已是一品高官,每年都來府中送禮,多聯系聯系,別寒了學子的心。”
“去見見也好,要是哪天想從清涼寺回來為官,也有人舉薦。”
謝老太君摸著自己幺兒的手道:“你哥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喜歡和朝中的那幫儒生打交道,家中在朝中也沒有人能說得上話。”
說到此處,謝老太君不禁嘆了口氣:“這都年關了,朝中的旨意卻遲遲不下,靈兒還在苦守邊塞,不能回家團聚。”
“去吧,去吧,你就放心去見你的舊友吧,母親自己去二樓便是,不礙事的。”
如今謝靈一直沒有等到朝中班師回朝的旨意,還在苦守邊塞。
謝老太君關于謝靈之事,常常憂心。
為父母者,怎么能不為兒孫計。
謝鴻緩緩道:“兄長的事,我會留意的。”
大院的袁夫人這才臉色好轉,連忙道:
“此事就有勞重山了。”
若是謝鴻愿意幫忙,此事就要容易許多。
謝鴻點了點頭,便留在邀仙樓門口。
戴著斗笠白紗的女子和黑袍男子也是跟著謝鴻停了下來。
陸華看著謝老太君一行人走進“邀仙樓”內,看著上面的牌匾。
陸華不由笑道:“邀仙樓,邀請仙人,倒是真像這么回事!”
謝鴻帶著二人,走向附近綺陌春坊,早就備好的三樓雅間。
三人進入雅間內!
謝鴻推開窗。
群芳宴搭建在治水的大橋上,兩岸的百姓都能看見。
群芳宴搭建在橫跨治水的大橋上,兩岸的百姓紛紛駐足觀賞,熱鬧非凡。
月色如水,灑在波光粼粼的治水上,花船上漢子們擂鼓助興,歌姬們婉轉唱曲,將節日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兩岸傳來不止的叫好聲。
最引人矚目的是燈火通明,里面人影憧憧的“邀仙樓”。
謝鴻的目光在邀仙樓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淡淡道:
“蘇景已經進邀仙樓了。只是,書院的人還未到。”
陸華臉色多了幾分凝重,她低聲說道:“在大齊汴京這樣的地方,刺殺一位書院先生,聽起來確實有些冒險。”
此時,黑袍男子在雅間內已經掀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張布滿鱗片的臉龐,額頭左右鼓著兩個大包,沒有眉毛,金黃色的豎瞳中透露出兇氣凌然的氣息,宛如妖魔降臨。
他從喉嚨中慢慢擠出一句話:“殺……殺了他,他該……死!”
聲音別扭,如同兩塊磨石在相互推動,透露出他內心的憤怒。
謝鴻轉過身道:“今日屠魔司和神隱的人都到了,戒備森嚴。”
“不過,最為擔心還是書院之人,就看蘇景如何支開這些書院先生。”
“群芳宴結束之前,就辛苦陸天師和龍一,你們再次等候了。”
陸華不置可否,這是他們早就定下之事。
黑袍男子也是點頭。
謝鴻沒有多留,只是交代了幾句,便已下樓。
雅間內只留下陸華和黑袍男子。
陸華打了一個哈欠,拖來一把椅子靠在窗戶上,看著治水上的景色。
名叫龍一的黑袍男子,似有思索,眼神莫名。
龍一聲音沙啞道:“我……出去……回來。”
陸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去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然我是道士,你不是人。”
“你可別讓人盯上了,牽連到我,死道友不死貧道就行。”
龍一道:“走……水。”
黑袍男子說完便下樓,低著頭順著人流走到治水岸邊,整個人潛入水底。
他暗暗追蹤一股氣機,他在謝府就隱隱約約感覺到那個謝家少年身上的氣息不對。
這位澤湖妖魔之主,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只要吃了那個少年人。
自己就能化龍飛升。
這幾日龍一早就悄然注意少年,只是有謝鴻在身側,他一直沒有機會。
如今機會來了!
龍一在水底游動,想到此處便渾身燥熱,嘴中不由吞咽起口水。
花船上有娘子看著水面,有波濤滾動,花容失色驚呼道:“水中有東西?”
“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