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洋身旁的一名美貌侍女慌忙俯身收拾碎瓷,卻被他抬腳狠狠碾住手背。
“啊!”
侍女痛呼一聲,又生生咽下。
瓷片刺入掌心,鮮血順著顫抖的指尖滴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滴下鮮血。
趙洋用叫碾了幾下,見侍女咬唇忍痛的模樣,反倒覺得無趣。
“連叫都不敢叫的東西,滾!”
周遭幾位平日交好的公子哥兒見狀,深知這位趙家二房嫡此子喜怒無常的性子,紛紛尋了由頭告辭。
一時間,附近只剩趙洋一人。
“洋哥兒何故動怒?”
一道溫潤嗓音適時響起。
趙洋抬眼,只見謝人鳳一襲月白錦袍,眉目俊郎,舉手投足間盡顯君子風范。
謝人鳳身后跟著的是一位模樣二十多歲的侍女,身著一襲寶紗墨綠色長裙,將她那高挑的身姿勾勒得曼妙。
她的頭上插著一把精致的銀叉,雙手端正地交叉放在腰間。
正是甘芝,與當年相比臉色多了幾分憔悴。
“人鳳表弟,”趙洋冷哼一聲,“你倒是說說,那謝觀為何還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群芳宴上?”
“如今他可是得了三先生和蘇相的青眼,風頭正盛。”
作為趙家嫡次子,趙洋在謝人鳳面前向來倨傲。
此刻他斜倚在太師椅上,語氣中滿是不耐與質問。
謝人鳳神色淡然,聽聞謝觀登上邀仙樓的消息后便緊隨而至。
他雖無資格在邀仙樓設席,卻可在樓中隨意走動。
此番前來群芳宴,父親謝鴻竟破天荒地詢問他是否需要上邀仙樓。
父親目光中流露的一絲歉意,讓謝人鳳心頭微震。
多年來,父親何曾這般關切過他們母子?
當時一旁的趙夫人見狀,也不禁以帕拭淚。
謝人鳳不愿讓父親操心,便婉拒了邀仙樓的席位,去了樓下的甲區。
“洋哥兒不必心急。”
“謝觀得意不了多久。蘇相與三先生已出題,要他以仙人和群芳宴為題賦詩。若他作不出令人滿意的詩句.”
趙洋挑眉:“此話怎講?”
謝人鳳便將謝觀勾結大隋三真一門的內情娓娓道來。
雖有三先生力保,卻與蘇相立下約定,若謝觀詩詞不稱意,便要下獄審問。
趙洋聞言,臉上陰霾盡散,“謝觀這是自尋死路,竟敢與三真邪教勾結。”
趙洋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群芳宴已近尾聲,僅剩十位花魁登臺獻藝,他哪還有時間作出令蘇相滿意的詩詞?“
謝人鳳卻未如他這般篤定,“即便真讓他作出佳作,也不過是在群芳宴上得意一時罷了。”
他頓了頓,“謝家已定,明日便開宗族大會,將謝觀逐出謝府。”
“屆時,他失了謝府庇護,是生是死,還不是全憑洋哥兒處置?”
趙洋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我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謝人鳳但笑不語。
趙洋忽而皺眉,心中疑惑:今日派去伏殺謝觀的貼身供奉沈髖,為何至今未歸?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謝人鳳察覺到趙洋的疑慮,“想必是路上出了些意外。聽聞司馬家的許夫人也遭了不測,我們何必深究?事關九大姓,懸鏡司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洋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于他而言,不過少了個得力的“下人”,不值得大費周章去查探,反倒徒惹是非。
他轉而看向方才的侍女,見她仍捂著流血的手,頓時不悅:
“愣著作甚?沒見人鳳表弟來了,還不快把地面收拾干凈!”
侍女慌忙躬身,卻見謝人鳳已走近,取出一方素白手帕。
“姑娘且慢。”
謝人鳳溫聲喚住她,執起她染血的手。
侍女下意識要抽回,卻被他穩穩握住。
“你的手還在流血。”
謝人鳳語氣輕柔,動作細致地為她包扎。
侍女低垂著頭,耳根微紅,卻不敢掙脫。
心中想到這謝家的公子,真是一位謙謙君子。
謝人鳳吩咐甘芝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甘芝俯身拾撿,墨綠長裙勾勒出曼妙身姿。
趙洋對謝人鳳與侍女的親昵舉動不以為意,反倒將目光投向甘芝。
她身材高挑,比尋常侍女高出半頭,楊柳細腰在衫裙下若隱若現,曲線玲瓏有致。
腰肢下是渾圓飽滿。
“呵呵。“趙洋輕笑一聲。
“啪——“
一只大手肆無忌憚地撫上甘芝腰際。
她早已察覺趙洋靠近,此刻渾身戰栗,卻感覺身后之人愈發放肆,幾乎貼了上來。
甘芝求助地望向自家少爺,卻見謝人鳳正專注地為侍女包扎傷口,仿佛渾然未覺。
趙洋見狀,愈發得寸進尺。
甘芝不由淚流滿面。
“今日真為觀公子高興!”
張源來感嘆一聲,臉上難得露出由衷的喜色。
一眾花魁相繼離去。
燕王陳霆、二皇子陳豐幾名皇子,早已不見蹤影,張云芝與謝原等人也匆匆趕往邀仙樓。
雅間內只剩下李香君、周允兒、馮雅雅,賈瑜等人。
何笑神色失意,“張兄何必高興?今日風光又不是你。”
張源來笑道:“為朋友高興,難道不該嗎?觀公子在謝府中從不自暴自棄,方有今日之成就。”
周允兒眼中好奇,“張大哥,可否與我們說說觀公子的過往?”
“這有何不可?”
張源來輕嘆一聲,“觀公子也是個苦命人,八歲便喪了母親”
李香君也不由得凝神細聽。
待張源來講來,周允兒已是雙眼泛紅。
張源來娓娓道來,“觀少爺九歲那年哭瞎了雙眼,卻在棋局上贏了原少爺,這才得以請我和何兄去讀書.”
“九大姓的人怎如此狠心?定遠侯難道就不念父子之情嗎?”周允兒憤憤不平。
馮雅雅輕嘆一聲:“侯門深似海,世子之爭向來如此殘酷。”
賈瑜心中不禁升起幾分敬佩。
一個盲眼少年,竟能如此孜孜不倦地讀書,真乃自強不息的君子。
張源來正欲說起謝府鴻景院的往事:“觀公子還經常替謝鴻老爺抄寫”
忽然,何孝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張源來疑惑轉身,頓時臉色一變,連忙躬身行禮:
“羅靜老先生!”
不知何時。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已立于眾人身后。
他鶴發童顏,面色紅潤,束發一絲不茍,眉目之中有著慈祥溫良的神色。
賈瑜等人也不敢怠慢,紛紛見禮:“見過羅院長。”
幾人稱呼各異,其中自有緣由。
何孝與張源來雖中了秀才,卻未曾入任何書院苦讀,故而尊稱老人為“先生“——因羅靜乃是書院教習。
而賈瑜三人稱其為“院長”,則因羅靜更是崇山書院的山長,名滿天下的大儒。
若非告老還鄉,如今該是大齊的戶部尚書。
還是三先生的弟子。
這一重重顯赫身份,令眾人愈發局促。
周允兒等人得知老人身份,也慌忙見禮。
羅靜卻笑道:“莫要理會我這個老頭子,方才不是正說到謝觀與鴻先生的事?”
張源來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接話。
老人自知身份特殊,也不為難,轉而問道:“聽聞你要回隴西老家?怎么,這汴京城看夠了?”
張源來聞言一驚,這位大人物怎會知曉自己的打算?
他不敢隱瞞,恭敬答道:“學生確有這個想法.離家已經二十多年,是想看看家鄉的磚瓦。”
“是真心想法,還是不得已的想法,”羅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張源來只得點頭稱是。
羅靜捋須笑道:“三先生說你讀書勤勉,待人心誠,更有識人之明若不覺委屈,明日可愿來書院求學?”
“這”
張源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三先生竟知曉自己的名字,還親自舉薦他入書院?
他下意識看向馮雅雅,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馮雅雅握著他的手,眼中盡是欣喜:“張郎,還不快回羅老先生的話?”
張源來連忙躬身:“學生愿意!”
高大的老人含笑點頭:“明日早些來,一日之計在于晨。”
賈瑜三人面露艷羨之色。
能入書院求學,日后前程自當平步青云。
何孝更是震驚不已。
羅靜正欲離去,忽又想起一事,轉向周允兒道:“姑娘,可否讓老朽一觀你那幅《云霧探龍首圖》?”
周允兒連忙展開畫卷。
羅靜凝神細看,眼中流露出贊賞之色: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這龍雖未點睛,卻已有騰飛之勢,深得畫中三昧。”
“這幅畫,足以傳家,不到萬不得已,切莫賣了。”
周允兒恭敬地收起畫卷,重重點頭。
直到老人離去,張源來仍是一副恍惚神色。
馮雅雅輕聲提醒:“張郎,你把我手捏痛了。”
張源來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松開馮雅雅柔若無骨的細手,眼中滿是憐惜。
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書院的三先生會知曉自己的名字,還讓羅靜這樣的大儒親自前來?
李香君若有所思,卻也為馮雅雅高興——如今張源來有了書院學子的身份,便不必遠赴隴西,足以在汴京立足。
馮雅雅旁觀者清,輕聲提醒:“張郎,方才羅靜老先生來時,可曾提及何人?”
張源來猛然醒悟:“觀少爺!”
何孝跌坐在椅子上,望著張源來身邊的佳人,想到張源來即將成為書院學子。
業立家成!
一轉眼間,已是云泥之別。
何孝心中苦澀難言。
俞客獨坐邀仙樓靜室,凝神沉思。
忽然!
室門被推開,一個瘸腿老人緩步而入。
俞客認出這正是群芳宴上自稱蘇相府中人的老者,此人曾從魔師與蓮池大師手中全身而退。
瘸腿老人咧嘴一笑:“謝觀,別來無恙。”
“蘇相還有句話要老奴帶到——若觀公子今日所作詩詞不能令他滿意.”
話音戛然而止!
鎏金香爐中青煙裊裊,在謝觀面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
瘸腿老者的語氣陡然轉冷,如寒冰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若不能讓蘇相滿意,便不用想著踏出這間靜室半步了。”
“從此,世間再無謝觀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