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環顧周圍一圈,疑惑道:“各位應該早有救助朱令君之意,為何等到今天?”
他們能聚在一起,還提著大包小包,顯然不是臨時起意。
必定是早找過柳姑姑,才被她安排到這兒。
還是鄒掌柜先開口,道:“聽說朱令君因為火燒糧倉的案子被抄家,老夫便帶著銀子去知府衙門,打算替令君還錢。
可辦差的書吏一直推脫,說什么案子正在調查,又說不合規矩。
最后還懷疑老夫與朱令君勾結,我的銀子是令君貪贓枉法的罪證。
我送了他們兩百兩銀子的好處費,才得以保全自身,之后再不敢進衙門。”
名叫“宋大志”的中年武者道:“某也去過衙門,可惜連正經的辦差官爺都沒遇到,一直是幾個看門差役糊弄某。”
同樣穿綾羅綢緞、打扮得像個富商的羅姓精瘦漢子,道:“我找過溫知府,溫知府只說朝廷自有安排,讓我別多管閑事。”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
大致情況和上面幾位差不多。
要么被恐嚇,要么壓根找不到門路、見不到辦事之人。
能見到溫知府的,只羅姓富商一人。
鄒掌柜看了眼柳姑姑,又道:“后來聽說朱令君憂憤吐血而亡,我又打算替他贖回家小。我找到了教司坊的柳姑姑,姑姑讓我別去城門口的犯婦發賣場。”
柳姑姑冷笑道:“連去衙門替朱一套交罰金,你們都做不到,還想去賣場贖人?”
“你說會幫我們救出朱小姐。”有人嚷道。
柳姑姑道:“沒錯,我的確說過,如果一切都按我說的辦,朱大小姐老老實實跟我回紅袖坊。
最好先在紅袖坊待幾個月,等風頭過去,再悄悄為她贖身。
你們偏等不及,朱大小姐也是個沒眼力見的。”
小羽瞥了她一眼,“先前郝如海開價一千五百金時,你準備答應。”
眾人怒視柳姑姑。
柳姑姑又羞又氣,叫道:“那可是一千五百金,還是郝如海親自開口,我怎么拒絕?
拒絕了,我拿什么填一千五百金的窟窿?
我只是個老鴇子。
朱一套還打過我嘴巴子呢!
我不計前嫌,愿意配合你們搭救她女兒,已經是我最近吃齋念佛的結果。”
小羽擺手道:“行了,壓根沒指望你硬挺到底。
你趕緊將朱玲玲帶過來,讓大家安心。早點了結此事,讓我也省心。”
鄒掌柜向她鞠了一躬,道:“羽仙子高義!若非仙子出手,我們這群沒用的人,只怕要失望而歸,讓朱令君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多謝羽仙子出手相助!”其余人等也表情整肅,控背躬身,向她拱手一拜。
“各位不必如此。”小羽立即還了一禮,道:“你們才是真正的義士,我只是路過之前都沒怎么關注過朱令君,唉!”
在柳姑姑跟前,她可以氣壯聲高、疾聲厲色;在這群人面前,她真沒臉接受恭維。
朱一套入獄,不是今天的事。
先前她一直忙著悟劍意、鑄劍骨。
在市井中聽說朱一套全家被收監,也只以為回祿天災和朱一套無關、不是什么大事。
沒去了解西蜀律法,沒考慮朝堂諸公的想法.
她還天真地認為,清河郡王和李仙芝皆為聰明人,聰明的統治者一定會愛惜清廉能干的官吏。
她甚至把朱一套當成清河郡王“夾帶里的人”。
說到底,她還是不夠關心朱一套,不然早和這群人碰面了。
當然,小羽也不覺得自己應該特別關心老朱。
如果沒有院子里一群普通“報恩人”對比,她還會感覺良好(主要是和柳姑姑這樣的人對比,襯托得她很高大)。
鄒掌柜正色道:“羽仙子和我等還是有些不同。
朱令君對我們有活命再生之恩,羽仙子卻是義薄云天、拔刀相助。”
小羽臉頰燥熱,連連擺手,道:“老伯,日近黃昏,咱們還是談正事兒吧。
原本我打算贈送朱小姐一百兩銀子的盤纏,再幫她安排車馬,讓她返回故鄉。
朱令君總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他老家應該還有老親在。
你們有何看法?”
鄒掌柜沉吟道:“老朽有一拙見,或許可以請朱小姐出來,當面詢問她家鄉之人的事。“
他之前其實沒打算送朱玲玲返鄉。
他打聽過朱家的情況,原準備將朱玲玲接到自己家。
等幾年后朱小姐成年,添一副嫁妝,將姑娘嫁給門當戶對的俊才。
小羽點頭,“應該的。”
不一會兒,柳姑姑便領著朱玲玲和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來到后院。
見到院子里這么多人都是來搭救自己的,朱玲玲既是歡喜又是感動,想起死去的老父,又十分傷感。
“諸位皆為小女子的恩人,對小女子有再生之恩,乞受小女子一拜。”
說著她便要跪下來磕頭。
“朱小姐切莫如此。”
鄒掌柜急忙上前,想要攙扶,又察覺男女有別,停在中途,偏頭拿眼去看小羽。
小羽卻沒動,只說道:“諸位,非是我托大,讓朱小姐拜一拜,是在了結因果,對她只有好處沒壞處。”
想起小羽拿出的兩千五百金,鄒掌柜遲疑著退讓開,道:“羽仙子當受一拜,我等卻只恨不能償還朱令君恩情之一二,萬萬不可受恩人之女的大禮。”
眾人皆一臉認可,跟著避開。
朱玲玲和她姨娘跪在地上,向小羽磕了三個響頭。
小羽這才上前,將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扶起來,道:“你拜了,我受了,可以安心離開教司坊了。
對你的未來,朱令君可有什么安排?”
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已成為西蜀傳奇、還花費數千金救自己的小羽,朱小姐心情很復雜。
“被抄家后,我便和爹爹分開了。不過我知道朱家祖居東山郡的章宜縣,在章宜老家,應該還有一個伯父。”
小羽又問:“你爹可有跟你說過那位伯父,你們家過去可有往來?”
朱玲玲遲疑道:“我爹很多年沒回章宜”
——看來那位朱伯父不是很靠譜。
小羽有些頭痛。
鄒掌柜猶豫片刻,將自己原來的打算說了出來。
小羽沉吟道:“長者是大善人,將朱小姐托付給你,我們都放心,也能從旁照看。
但朱令君在迎祥府得罪了很多人,只怕防不勝防。”
縱然她不離開天門鎮,可朱玲玲總有嫁人的一天。
嫁到天門鎮或迎祥府,不還是被歹人惦記嗎?
羅姓商人道:“請羽小姐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讓我親自護送朱小姐返鄉。
若朱家舊親可以依靠,我會為朱小姐備好嫁妝,保證朱小姐從歸家到嫁人,都不會花費朱家親友一文錢。
而且我可以在章宜開個鋪子,先在章宜待幾年。
待朱小姐出嫁,我將鋪子算作嫁妝送給朱小姐,再自己返回天門鎮。”
朱玲玲嘴唇蠕動,又淚汪汪起來。
可不等她開口道謝,余下之人也爭吵起來。
“羅老板,俺知道你是個財主,但你不能將事兒都辦了。你也得留個機會給俺。俺沒多少錢,卻練就一身好武藝,俺可以當朱小姐的護衛。”宋姓武者道。
“不僅朱小姐要返鄉,朱令君夫妻也得回老家下葬。我來幫令君夫妻購買棺槨,朱小姐先走一步,我稍后會親自帶著令君的棺槨慢慢趕上。”鄒掌柜嘆道。
“我錢不多,但朱小姐你不能不要。”先前聽說小羽用兩千五百金贖人而將自己包袱藏在身后的青年,再次拿出包袱。
里面哐當作響,看起來沉甸甸,應該是串在繩子上的銅錢串。
“啪啪啪”小羽拍了拍巴掌,讓眾人安靜下來,道:“事不宜遲,愿意護送朱小姐返鄉的,立即雇傭馬車,現在就出發。”
“現在天快黑了。”羅姓商人道。
小羽點頭道:“就是趁夜離開。對朱小姐,迎祥府已成是非之地,早離開早安心。
各位資助的銀錢,無論多寡皆是心意,一起交給朱小姐。
朱令君夫妻的棺槨,可以稍慢一步,人先走,棺槨隨后跟上。”
鄒掌柜沉沉點頭,“今晚就離開,我提供馬車和扈從,立即出城。”
眾人簇擁著朱小姐從后門離開后,小羽拉住柳姑姑,道:“朱家的丫鬟仆人,可以跟朱玲玲一起回老家。
但她的那個姨娘應該是本地人。
你單獨找她問一下,要不要留在迎祥府直接改嫁。
或者給她點銀子,讓她回娘家。”
柳姑姑快速離開,片刻后又回來,道:“她不愿改嫁,也無家可回,愿意陪朱小姐一起回章宜。等朱小姐嫁人,她找個庵堂當姑子去。”
“我看她還不到三十.唉,由她去吧。”小羽嘆了口氣,又道:“朱小姐今晚離開,郝如海不一定能立即知曉。
你借金票的事兒,去通知他這個消息。”
柳姑姑奇怪道:“你讓朱小姐連夜離開,不就是想避開朱一套的仇家嗎?”
小羽道:“不,我讓朱小姐連夜離開,是不希望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朱一套只是個儒生。
能得罪人,全是在天門鎮當縣令時。
記恨他的人都在迎祥府。
如果知曉朱小姐要返鄉,他們依舊不愿放過她,今晚就會動手。
若讓他們后知后覺,明天或后天才曉得朱小姐已離開迎祥府,可能快馬加鞭追過去。”
柳姑姑明白了。
今晚小鳳仙會守著朱玲玲,但也只有今晚。
小鳳仙不會像其他報恩的人,打算陪朱玲玲走一個多月,甚至還要在章宜老家陪伴她好幾年。
故而最好所有隱患都在今晚爆發,也在今晚解決。
“朱一套得罪了很多人,郝如海只是其中之一。”小羽道:“那些找你購買朱玲玲的人,你都告訴他們一聲。”
柳姑姑眼神閃爍道:“如果郝如海真的派人去追朱小姐,你會怎么做?”
小羽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想讓我怎么做?”
柳姑姑支吾道:“警告一聲就可以了,沒必要撕破臉。
天門會并不是你的那么簡單。
有從舵主之位上退下來的長老,到如今已活了近兩百歲。”
小羽盯著她雙眼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聽你的,只警告,不撕破臉。”
她立即在柳姑姑眼里看到了懊悔和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