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真瞇著眼睛,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考量?”
老和尚看著他,眼中閃過痛惜與憐憫混合的神色,“當時羽仙子要帶老衲走,還要送老衲遠離迎祥府。
老衲阻止了她,問了她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若老衲中了上古第一左道秘法釘頭七箭書的詛咒,只將老衲帶離紫山別府,就能救老衲?”
趙真若有所思,“難道她還能破解我的釘頭七箭書?”
見他直接承認,老和尚沒激動大叫,只深深嘆息一聲,聲音依舊平穩無波,道:“羽仙子不是已經放火燒了蘆棚和祭臺嗎?
破解之法在釘頭七箭書本身,也在那個稻草人,取得其中之一,即可破之。”
趙真點頭嘆道:“羽鳳仙天生宿慧,果然不簡單啊!
她只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便直接找到釘頭七箭書的唯二破綻。”
老和尚垂眸,道:“羽仙子能幫老衲破解釘頭七箭書,自然不用擔心自己被釘頭七箭書詛咒。
老衲又問——我若離開,趙施主懷疑你,怎么辦。
她說她不怕你。
她先前偷聽了你們的談話,知道你們打算顧全大局,忍受她的桀驁。
如果你繼續顧全大局,默默吃下這個暗虧,自然一切都好說。
你不惹她,她不對付你。
可如果你敢對她出手,她會一劍砍了你。
老衲雖駑鈍,卻活得夠久,懂得察言觀色。
當時她自信滿滿,毫無勉強之色,老衲信了。”
趙真眼神冷漠地看著他,淡淡道:“既然信了,為何不跟她走?”
老和尚搖頭感慨道:“老衲說了。再次跟趙施主見面前,老衲也相信趙施主,相信你是個好人。
老衲若不辭而別,趙施主連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這對趙施主不公平。
老衲必須親眼見到趙施主,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趙真笑了,“你的確說了,你只求結果,不求活路。現在結果如何?”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雖然趙施主一直在否認,但老衲懂得察言觀色,老衲從施主的神態判斷——”
“噗嗤”雪亮的劍光閃過。
老和尚的大好頭顱,從頸脖滾下來,落在地上,“邦邦”彈跳了幾下。
“從神態判斷,你在說謊。你果真要害我趙施主,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啊!”
人頭落地的老和尚,依舊神色平靜地說完最后一句話。
他甚至還勸了趙真一句,然后睜大眼睛死不瞑目。
只是沒閉眼,表情卻一點也不猙獰可怖,更沒什么怨恨悲憤之情凝固在臉上。
可他越是平靜無波,越發顯得詭異。
趙真一腳踹過去,老和尚的腦袋如皮球,劃過一道弧線,落到外面的池塘里。
“迂腐的蠢貨!”
朝頸脖噴血的殘尸,啐了口唾沫,趙真轉過身揚長而去。
李榮基并沒留在紫山別府過夜。
在跟趙真、向天師密談過后,他乘坐馬車回到了迎祥府詠河宮。
他是太子,是國之儲君,不是閑散修士。
第二天還要辦公呢!
李家安排他坐鎮迎祥府,不是讓他遠離權力中樞,而是在保護他。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李家當然明白。
八卦天師符丟失,他們自己知道。
“西八仙”在外面宣傳李家丟失了八卦天師符的事,他們也知道。
得知八卦天師符丟失,某些大妖蠢蠢欲動,他們還是知道。
衡陽峪黑水河七妖仙進犯雒都,李家不知道確切消息,卻對大妖來襲有所預感,也有準備。
正式組建“靖妖司”,只是準備之一。
悄悄將李家核心人員撤離雒都、分散各地,也是防備萬一雒都失陷,李家大宗不至于遭遇滅頂之災。
但凡李榮基不是太子,他必定十分低調。
甚至迎祥府普通民眾都不曉得他的到來。
他是太子,隱藏不了,也不能隱藏。
太子的屬官,幾乎全部搬遷到詠河宮,詠河宮如同新的太子府。
故而李榮基不能長時間離開詠河宮,就像蜀王不會離開他的王宮。
“什么,演法的蘆棚和祭臺,都被大火燒了?趙真和賀玄也消失不見了?”
也因為李榮基不在紫山別府,他沒能第一時間知曉發生在別府之事。
向天師道:“趙真和賀玄雖消失不見,卻并非不告而別。
他們打算找個隱秘之地,對羽鳳仙施展釘頭七箭書。”
李榮基激動道:“他們瘋了?昨晚說得好好的,羽鳳仙有大用,能替我們擋住來犯大妖。
無論她多桀驁無禮,我們都要顧全大局,他們為什么突然要殺她?”
向天師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遞過去道:“羽鳳仙自己找死,不僅挑釁趙真,破壞他的演法大計,還揚言——他敢對她出手,便提劍砍了他。
趙真原本就不是寬宏大量之人,西蜀的大局也和他關系不大。
昨晚羽鳳仙用秘術殺降龍禪師時,我便看到他眼中有殺機隱現。
如今羽鳳仙直接威脅到他性命,對他百般羞辱,還喊打喊殺,他能忍才怪。”
見到李榮基將書信展開,他又放緩語氣,道:“不過,趙真并非完全不顧全大局。
他離開前,不僅留下這封書信,讓宋管事轉交給我。
他還將紫薇居的‘靖妖客卿’召集起來,當眾表明,要將演示釘頭七箭書的目標,換成羽鳳仙。
這既是太子爺給眾客卿們的交代,也是向所有人、所有對迎祥府虎視眈眈的妖邪,證明釘頭七箭書的強大——連天生圣人、命硬死鐵的羽鳳仙也擋不住。”
李榮基將書信使勁揉成一團,面色陰晴不定,道:“若真的殺了羽鳳仙,會有什么影響?”
向天師問道:“殿下是指哪方面的影響?”
李榮基道:“所有方面。天庭天帝,上邦大秦,太一道,東方朔大人,以及各方和羽鳳仙有恩有怨的勢力。”
向天師指著他手中紙團,道:“有這封書信在,無論引發什么后果,都和殿下無關,和西蜀王室無關。
羽鳳仙狂妄,趙真要報復她,他們倆的恩怨仇殺,僅此而已。”
李榮基捏紙團的動作一僵,連忙將即將被揉碎的紙團小心翼翼展開、折疊好,塞進信封,貼肉收藏起來。
“趙真當眾說,孤要給大家一個交代.”李榮基表情糾結,“孤還是被牽扯進去了。”
向天師道:“書信中說得很清楚,趙真以顧全大局之名,在擅作主張。
當然,他的確是好意,殿下應該領這個人情。”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我們也沒必要太過看重羽鳳仙的生死。
她是臭狗屎,是瘟神,這沒錯。
她還是天生圣人,殺之,大不詳,也沒錯。
可妖蟬,西八仙,河神府,閻王鼻梁上的妖邪,迎祥府冷家,天門會郝如海.他們都不在意。
殿下也不必小心翼翼,將她當成不可招惹、不可侵害之‘圣人’。”
李榮基嘆道:“哪里是孤小心翼翼?是清河王叔對李家上下千叮嚀、萬囑托,一定要和羽鳳仙劃清界限。
她是死是活,李家一點也不關心,但不能跟李家扯上關系。”
向天師道:“這次的沖突,的確和李家無關。
是大秦司馬令,和大秦上造的私人沖突。”
李榮基沉默片刻,問道:“若羽鳳仙沒死,咋辦?”
向天師失笑道:“連金仙都死了,她憑什么不死?
為了確保沒意外發生,趙真甚至避開了我們。
連我們都找不到他,誰能偷走羽鳳仙的草人?”
李榮基又問:“他有羽鳳仙的衣物?”
向天師搖頭道:“不需要衣物,趙真有羽鳳仙的生辰八字。”
李榮基疑惑道:“他怎么知道羽鳳仙的生辰八字?
孤聽芍藥說,羽鳳仙連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曉得。”
最近幾個月,不僅勞神仙和蜀王過生日,芍藥自己也有過私人的生日宴。
她還想幫小羽慶祝“13歲生日”,可小羽可憐巴巴,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哪個月出生的。
沙蠻也從來沒人過生日,能記得自己多少歲,都虧她算數比較好。
呃,大多數沙蠻連自己幾歲都不清楚。
“趙真看過羽鳳仙的檔案。”
向天師提醒道:“在雒都的崀山洞府,有羽鳳仙從出生到現在的全部文檔。
里面的內容,幾乎都是上邦欽差青松道長收集、整理。
其中就有羽鳳仙的生辰八字。
羽鳳仙自己不曉得的事,鬼神一清二楚。”
“原來如此.”李榮基輕笑道:“羽鳳仙該有此劫啊!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個兒的生辰,偏偏手持釘頭七箭書的趙真一清二楚,這不是天定的命數嗎?”
向天師問道:“羽鳳仙見過趙真用釘頭七箭書暗算行腳僧。
她若精神恍惚、渾渾噩噩,可能會來詠河宮找殿下求助,殿下可想好如何應付她?”
李榮基冷笑道:“她不是口出狂言,不怕釘頭七箭書嗎?還說趙真敢咒她,她便提劍砍了他。”
向天師嘆道:“她才十二三歲,卻達到常人百年苦修,也難以企及的武道境界。換成是我,我比她還要狂傲。
你看那冷府冷傲天。
當年他只是十五歲晉升真元境、二十歲打遍蜀東同境界的俊杰,有人仙之姿,比如今的羽鳳仙差遠了,便狂妄自大,給自己改名為‘傲天’。
現在冷傲天低調隱忍,孫子被殺也能忍氣吞聲,是因為他成為‘傲天’之后,吃了幾次大虧,吸取了教訓。
此時就看殿下愿不愿意給羽鳳仙一個吃一塹長一智的機會。”
李榮基搖頭道:“孤實在不曉得趙真躲在何處。”
“殿下不知道,可以問鬼神。”向天師道。
李榮基猶豫片刻,還是拒絕道:“李家不能跟她扯上關系。”
向天師道:“略施小恩,讓她擋妖患而已。”
李榮基幽幽道:“若施恩于她,必惡了趙真與紫薇居的客卿.唉,先看她如何表現吧。”
燒掉趙真演法的蘆棚和祭臺后,小羽漸漸從偶遇超級大佬的激動中冷靜下來——她先前已經冷靜,但腦子里很多雜七雜八的妄念,現在連雜念也被清空。
然后她馬上意識到一件事:趙真沒死,姜太公版本的釘頭七箭書還在他手里,疑似陸壓道君的老和尚,并沒完成最初的目的。
老和尚若真是陸壓道君,他假裝被趙真誘騙,成為試法目標,他的目的是什么?
劉天君得知《五雷法》外泄,立即打殺了已成鬼的閩山老農,還派五雷童子處置她。
老和尚肯定不是在跟趙真過家家。
“老和尚沒有像劉天君那樣,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懲罰‘竊法者’。
他八成是打算通過咒法反噬,弄死趙真,甚至波及附近觀看演法之人。
嘶,老和尚是個狠辣且小心眼兒的老陰比啊!
為了陰人,他堂堂大佬,甘愿化身凡人,陪一群low貨折騰好些天。
這耐心,這心思,何其毒辣
可他沒能如愿以償,我將他的計劃打斷。
難道他能就此放過趙真,能放任那本釘頭七箭書流傳在外?
話說老和尚為何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姜太公就算了,連那啥宋天師也能依法仿制釘頭七箭書.”
小羽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但她認定老和尚不會就此罷手。
都判斷老和尚面上慈眉善目,內心卻是個陰狠的老陰比了。
陰狠的老陰比怎么可能放過趙真?
既然不放過趙真,他要如何懲罰趙真?
小羽隱匿在紫山別府,等了一個早晨,沒發現任何異狀。
她回去吃了個早飯,洗了個澡,休息了兩個時辰,下午再去紫山別府。
偌大的府邸,竟一個人也有了。
有仆人和丫鬟,主人跟客人卻不見了蹤影。
“趙真.跑了?為何要跑?糟糕!那家伙八成要對我使用釘頭七箭書!
狗攮的,那個陰險的賊禿,將我當成了刀子。
殺趙真者,必是我羽鳳仙!”小羽愣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