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氣?!”
小羽年紀雖小,卻因為沙蠻出身,得到過很多種蔑稱。
像是小賤種、小沙蠻子、小猢猻、小短命
無論叫得多難聽,她都可以淡然處之。
可腐爛巨眼的稱呼,濁氣,既出乎她的意料,又莫名刺激她的神經,讓她難以忍受。
“我搶走你大量本源,反客為主,掠奪了你大量的精神意志,我擊敗了你,我戲耍了你,我利用你對抗陸壓道君的釘頭七箭書母親,你怎敢如此蔑視我?!”
呃,哪怕在激憤吶喊,小羽依舊沒忘記丟個圈套過去。
但凡腐爛巨眼有一點被激到,接受了“母親”的稱呼,便能激活大滅爸。
可腐爛巨眼是真的看不起她,壓根不理睬她的叫喊。
小羽不肯放棄,接著叫喊:“母親,你說話啊,我不止是一縷濁氣,我將來要成仙,要成為至少是一縷‘清氣’。母親,你敢看不起我,我必弒殺你”
在腐爛巨眼眼里,她真只是一縷即將被吞食的濁氣.只不過這縷濁氣有點特殊。
在她體內,有一股特殊的氣息,讓它十分渴望,故而才一直跟她糾纏不休。
所謂“糾纏”,也只是將她當成可吞服的濁氣。
盤古世界的煉氣士,會理睬一縷即將被吸收之天地元氣的嚎叫?
或者,物質宇宙的地球人,會聆聽鼻子前、即將被吸收的那口空氣嗎?
這也是小羽天天喊母親,卻沒能讓腐爛巨眼激活大滅爸的根本原因。
不是大滅爸不行.針對混沌魔神,的確不太行,但不至于連激活都做不到。
純粹是腐爛巨眼不愿“自甘墮落”,去當她的“母親”。
小羽在盤古世界喊別人“爺娘”,應著眾多。
因為他們被她叫爺娘,是在占她的便宜。
在腐爛巨眼眼里,被她叫“母親”,跟聽到她罵“腐爛魔眼,你是個王八蛋”,是一個效果。
前者帶來的屈辱,甚至要更勝一籌。
腐爛巨眼是混沌魔神的殘肢。
即便在開天一戰中,它敗于盤古之手,可它本身是和盤古同位格的存在。
現在做了盤古身上一縷濁氣的老娘,它不是自甘墮落是什么?
有誰愿意當自己敵人身上一坨垢甲的老娘?
小羽口水都罵干了,依舊沒等到妖蟬處理好“拐子山陰間動亂”。
腐爛巨眼也不再回應她半個字。
——怎么辦?一直僵持下去,能等到妖蟬嗎?他們八成被絆住了手腳.
心中念頭急轉,小羽忽然靈光一閃:趙真應該真的死了,而這幾天老和尚必定一直在盯著趙真,也盯著被釘頭七箭書詛咒的我。現在趙真沒了,老和尚只會更加聚精會神地看著我.以他的道行,能不能察覺到我在夢境中的遭遇?
我能破解釘頭七箭書,借助了腐爛魔眼的力量,他會不會感到好奇?
如果在夢之維度大海撈針,縱然老和尚是大能,也難以找到這片夢境。
可她人在小靜軒,老和尚一定知道。
連普通鬼神,都能入凡人之夢,老和尚肯定也可以。
找到她本人,就能進入她的夢。
想到這兒,小羽高聲叫道:“爛肉坨坨,你中了陸壓道君的釘頭七箭書,現在你依舊心神恍惚,對不對?
我告訴你,母親,你死定了。
陸壓道君可不是我這樣的‘一縷濁氣’。
他是三界一等一的大能,是盤古意志的化身。”
腐爛巨眼不理睬她。
“沒有人敢瞧不起陸壓道君和釘頭七箭書,母親,你縱然有過輝煌的往昔,可現在只剩一坨爛眼珠子,哪有的膽量,敢蔑視陸壓道君?”
“母親,陸壓道君恐怖如斯,你莫要狂妄無知。”
“母親,我不騙你,陸壓道君是上古大能,釘頭七箭書是三界第一左道秘術。你若不跟我聯手,兩天后必定會被咒殺。”
“母親.”
腐爛巨眼終于忍無可忍,再次出聲,“閉嘴,什么陸壓道君,在吾面前,他也只是盤古身上的一縷氣,還不如你好吃。
放在吾面前,吾都不屑吃他。”
老實說,這句話絕對是腐爛巨眼的肺腑之言,它不認識什么陸壓道君,但它確定陸壓道君體內沒有眼前小人體內的“盤古氣息”。
真正吸引它的,只是盤古氣息,并不是什么濁氣、清氣。
可實話更傷人。
魔眼話音剛落,小羽身后便傳來幽幽嘆息,“這話就太過分了吧?老衲縱然不入爾等混沌魔神的法眼,總不至于連個凡人小丫頭都不如。”
“吱呀”小羽身后的小靜軒房門,從內部打開。
小羽驚喜回頭,就見熟悉的老和尚站在門口,手上托舉一個紅皮葫蘆。
見到小羽,他只微笑頷首,輕輕一拍紅葫蘆,“嗡!”
一線白色的毫光,從葫蘆口噴出,高三丈有余,白光邊上浮現一物,長有七寸,有眉有眼。
竟是個長著人類五官和翅膀的小光頭,只有腦袋和兩片小翅膀。
那小光頭眼中射出兩束白光,白光直接穿透兩層夢境(小羽之夢,夢魔鑄造之夢),落到腐爛巨眼身上。
剎那間,小羽仿佛卸下萬鈞重擔,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身體”上的壓力,全部消失。
“什么東——”腐爛巨眼聲音中多了絲驚詫,可它話都沒說完,便仿佛陷入琥珀中的蟲子,凝固不動,無思無念。
老和尚朝著葫蘆一躬身,道:“請寶貝兒轉身!”
那小光頭翅膀高頻扇動,無聲無息,“瞬移”到腐爛巨眼跟前。
接著,以快到小羽看不過來的速度,繞著腐爛巨眼轉了一圈。
“噗嗤”偌大的一顆眼球,竟被一刀切成兩半。
“嗷嗚”兩半眼球都發出凄厲又滲人的慘嚎,如同兩顆流星,急惶惶墜入下方深淵。
小羽眨了眨眼,就見小光頭已經回到葫蘆口,“嗖”的一下消失不見。
老和尚收起葫蘆,將它塞進不算寬大的袖口,淡笑道:“你倒是狡猾,先借混沌魔神的力量破老衲的釘頭七箭書。
被混沌魔神纏上,眼見逃不掉了,又激老衲出來,幫你料理后事。”
“大師.不,老師,師父,請受弟子一——”
小羽一個健步沖過去,就要納頭下拜,卻被老和尚一把揪住后頸脖。
“你若敢喊‘師父’,你我的緣分,在此刻就走到盡頭。”老和尚面無表情道。
“大師,我哪里做得不好嗎?”小羽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老和尚反問道:“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小羽沉吟道:“我認識一個王處士,他年輕時遇到一僧一道兩位仙人。
仙人要賜予他仙緣。
將仙丹變成燒雞,送給王處士吃,王處士沒吃,竟白白錯過了仙緣。
我和大師相識以來,對大師從來恭敬有禮,大師為何不大發慈悲,送我一只‘燒雞’?
若我自己推拒了‘燒雞’,我也認了,可我連個機會都沒有。”
老和尚古怪一笑,道:“先說說看,老衲露出了什么破綻,讓你瞧出端倪?”
小羽道:“趙真的反應不正常,像是被人蠱惑了,下手時,果斷又狠絕。”
老和尚道:“第二天早晨,老衲又返回綠荷小筑。
的確跟趙真說了不少挑撥之言。
可趙真當場將老衲斬殺。
引他來找老衲的仆從,也記不得老衲了。
你之后沒見過趙真,怎么知道他不是怒氣攻心,莽撞了一回?”
——果然是你個老禿驢在背后搞鬼!
小羽神態語氣都恭恭敬敬,活像個面對師長的小徒弟,“如果只這一件事,我肯定猜不到您的身份。
可我曾有兩次,莫名感覺煩躁不安,當時我不曉得原因還記得嗎?
在江州城外,我忽然身子緊繃,精神緊張。”
老和尚輕輕點頭,臉上已有了一點明悟,眼底深處還有一些懊惱和贊賞。
小羽繼續道:“回到家,有了空閑,我仔細回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不瞞您說,我平日也算和善可親,但那晚面對您,我似乎和善得過了頭。
對您的任何無禮,我不僅能忍受,還覺得您很特別。
我覺得自己跟您很投緣,還暗自遺憾,不能長久陪伴您身邊。”
老和尚冷笑道:“你對老衲大呼小叫,動手動腳,甚至捏著老衲的嘴,一臉不耐煩地將稻谷草塞進去。
后來還提著老衲衣領,狂奔數百里
如果這都算和善過了頭,老衲不敢想象,你真無禮時會是什么樣。”
嘴上雖這么說,他心里對她的表現其實還是比較滿意的。
“大師,如果我對所有人都一個樣兒,絕對謙卑恭敬,那怎么顯示謙卑恭敬?
當時您只是個等待搭救的可憐老和尚,一無所有,我對您別無所求.您說句良心話,換成別人,能有我這么好的態度?”小羽叫屈道。
老和尚又冷笑,道:“所有從仙人那兒偶得仙緣者,他們都不知道仙人的身份,但對仙人的態度,都比你恭敬十倍。”
見小羽一臉懷疑,他繼續道:“就在幾年前,在大秦的下邳城外,有一青年得到了仙緣。
送他仙緣的仙人,可不像老衲這么和善。
他坐在橋上,故意將鞋子踢掉,鞋子落在橋下,他卻對過橋的青年嚷道——孺子,下取履!”
他盯著表情變得愕然的小羽,“換成是你,你怎么做”
小羽想了想,道:“得看那老頭的賣相。如果如大師這般,讓我莫名心折,別說撿鞋子,事后可能還會跟他攀談幾句,請他去家里坐一坐。”
“鬼扯!老衲那晚若敢讓你撿鞋子,你八成一劍在老衲胸口捅個大窟窿。”老和尚道。
小羽又開始叫屈,“大師,場景不對呀!那青年只是路過,我卻是主動搭救你。
我的動機,在先天上就優于那青年。”
老和尚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就放緩語氣,道:“你那晚覺得與老衲投緣,怎么就懷疑起老衲了?”
小羽道:“當時并沒懷疑,后來有了懷疑,再仔細想一想.我聯想到了‘上邦禮儀’四個大字。
不是您身上有上邦禮儀。
而是上邦禮儀證明了‘氣度’真實存在,也真實可辨。
猶如龍之角、鳳之羽,是罕見卻真實存在之物。
‘氣度’也猶如實物一樣真實。
每個上邦來客,都自有一股雍容禮儀之氣度,對外邦之人很有吸引力。
而您對我的影響,是一種超越了上邦禮儀的特殊氣質。
超越上邦禮儀,不就是仙?
您是‘仙’的身份,又恰好解釋了我心中為何莫名壓抑難受。
您有仙的氣度,當然也有仙的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