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王宮。
蜀王雙手費力撐住軟榻,讓自己從平躺變成坐靠。
看到他因用力而雙臂肉眼可見地顫抖,向天師趕緊上前兩步,扶住他,幫他坐穩。
“向天師,咳咳,秦城隍怎么說,他可有隨游神前往迎祥府,咳咳咳”
蜀王李靖軒是清河郡王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六十有五。
六年前,比他年長的李靖宇,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神采飛揚,精力充沛。
那時五十九歲的蜀王,同樣身材高大,目有神光,中年人的模樣兒。
過去六年,李靖宇每一天都在煎熬。
蜀王與自家兄長真·同命相連,也是狀態一年比一年差。
殫精竭力,憂勞成疾,七勞五傷。
去年大兄李靖宇遇害,被斬下腦袋,靈魂不知所蹤,消息傳回雒都,他哀嚎一聲,暈厥過去,從此臥病在床,中風之癥一直沒痊愈。
“游神無功而返,秦城隍火氣很大。”向天師道。
六年前迎祥府之變,李榮基死了,他卻用“壺中天”遁術逃了出去。
蜀王也沒怪罪他。
連妖蟬都死了,真仙曾問道都敗了,怎么怪一個本就不擅長斗法的“天師”?
“咳咳,秦城隍為何火氣大?”蜀王黯淡的眸子里浮現疑惑。
向天師道:“秦城隍罵羽鳳仙不知所謂,罵日游神不識好歹——應該是指桑罵槐,明著罵送信的游神,實際上在罵迎祥府的趙城隍。
趙城隍不是派了兩波游神前來送信嗎?
秦城隍很不滿,第一波算是請求,他已經表態。
緊接著第二波又來了,還拿著清河侯的書函,有脅迫之嫌。”
蜀王蒼白的老臉上滿是愁容,“孤的意思,他不明白?魔蛟要屠滅迎祥府和天門鎮,事態緊急!”
向天師嘆道:“第二波游神信使,還央求老道陪著去城隍福地。
老道親自到場,代表了王上的意思,秦城隍不會不明白。”
“你怎么跟他說的?可有明說羽鳳仙斬了八大妖仙,和一百多個妖將,十分強橫。”蜀王問道。
向天師點頭道:“趙城隍是個聰明人,不用貧道多說,游神和游神手中的信,都說明白了。
秦城隍先是露出震驚之色,又嘿嘿冷笑,似乎有些懷疑,也有些不屑,還很憤怒。
他也是聰明人,明白游神為何這么說。
在威脅他。
可他不受威脅,甚至起了逆反之心。”
“這可如何是好?”蜀王急切道:“縱然有秦城隍相助,也不過是提前通知羽鳳仙消息,方便她半路截住魔蛟。
能不能斬殺魔蛟,都不一定。
現在還失去了地利與人和,蜀東局勢危矣!”
說完他又激烈咳嗽起來,嘴角還有了腥甜之氣。
向天師連忙輕拍他后背,幫忙順氣,安慰道:“王上勿憂,如果羽鳳仙無法半路截擊,可以留在迎祥府以逸待勞。”
“她一個人能擊敗兩頭‘妖神級’蛟龍?”蜀王喘著氣問道。
“或許可以.”
“或許?”蜀王苦澀一笑,“向天師,你近日有沒有夜觀天象,看我西蜀的國運?是不是已有衰亡之兆?”
“沒有,貧道沒看。”
感覺這話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向天師又立即補充道:“王上也知道,貧道不擅長星象觀測。
說來慚愧,即便當年的‘西沙滅蜀’已經形成天命,
咱們西蜀欽天閣,也無一位天師察覺到。
還是得到大秦天師青松道人的提醒與指點,才模糊窺探到一絲天機。”
蜀王雙目遲鈍地望著對面的“萬里錦繡江山屏風”,喃喃道:“這次不用大秦天師幫忙占星,寡人自己都能感覺到。
這六年,西蜀越來越亂,剛開始還只是妖患四起。
隨著各地妖患增多,朝廷卻無力扭轉局勢,百姓失望之下,地方上逐漸失控。
去年元宵節,甚至有逆匪殺州官造反孤想到了三十年前,那時西蜀也很亂。
朝廷親封的‘護國武圣’(人仙),紛紛割據一方,不聽朝廷號令,還有了建制稱王的打算。
陰曹司諸城隍,更是從來不會聽李家的命令。
多虧大兄橫空出世,力挽狂瀾,西蜀全境再次歸于李家。
現在連大兄都沒了都是寡人的錯,寡人不該派李榮基去迎祥府。
那蠢貨撅了李家的根!”
向天師訕訕道:“也不能全怪榮基太子——”
“不怪他,難道怪羽鳳仙?”蜀王蒼白的老臉都有些漲紅,“羽鳳仙不到盞茶的功夫,斬了八大妖仙,一百多個凝結妖丹的妖將,還打算屠蛟!
寡人能怪她?敢怪她?”
向天師有些無語,也有些無奈。
他明白,蜀王心里對羽鳳仙肯定有很大的怨氣和憎恨。
可羽鳳仙斬了八大妖仙!
斬了妖仙和眾妖將,首先代表了力量,這是李家招惹不起的偉力。
蜀王對他還算坦誠,直接說“不敢怪”。
其次,這件事同樣代表了她的態度。
羽鳳仙剛回來,先救了李仙芝,又立馬幫西蜀除妖。
她有這份心,愿意出這個力,李家就該敬著她、捧著她、恩賞她。
至于她言行舉止上多么蠻橫無禮在維持西蜀穩定的根本利益面前,都不重要。
“貧道說話不中聽,請王上原諒。”
向天師能理解蜀王將鍋全甩在死鬼太子頭上,可他當年是太子的首席客卿。
太子若有十二分罪,他至少要承擔兩分。
他不是為李榮基開脫,他是為自己辯解,“當年榮基太子也曾為了大局,容忍羽鳳仙的飛揚跋扈。可羽鳳仙已決定離開西蜀,太子還怎么忍?”
蜀王道:“人走了又不是死了!走了還能回來,現在不就回來了?
剛回來,立即幫我西蜀除妖。
再說了,羽鳳仙一個小姑娘,再蠻橫、再無禮,就憑她與妖邪不共戴天,又能多蠻橫、多無禮,怎么就忍不了了?”
向天師道:“當時的情況很復雜,非常難忍。”
“多難忍,都必須忍!連這點氣量和胸襟都沒有,怎么當國君?”
蜀王厲喝一聲,又彎著腰激烈咳嗽起來。
向天師很想說:就算太子沒有國君的氣量和胸襟,李家失去天命,也不該全怪他啊!如果清河郡王平日注意行善積德,“老天爺”怎么可能剝奪他的福運?
奈何這種話只能李家內部說。
李家人可以關起門埋怨,乃至咒罵李靖宇弄丟“李家命根子”。
外人卻不能說,尤其不能當著蜀王的面說。
“王上,您最近是不是停用了靈藥?”見到蜀王嘴角的血漬,向天師擔憂道。
蜀王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非是寡人自己停服千年靈芝,是庫房內的仙草靈藥用光了。
六年前,我李家在西沙域各國的商行,已被‘西八仙’清掃一空。
現在沒了大兄,李家失去擎天柱,越發難以跟他們爭搶能夠2延壽活命的仙草靈果。
唉,一國之衰敗,猶如一人之朽老,體現在方方面面啊!
換在六年前.在七年前,只要大兄把意思傳到,秦城隍立即前往迎祥府,配合羽鳳仙他們剿滅魔蛟。
若大兄知曉誰家藥店藏有靈芝仙草,派一管家過去,就能低價購買。
現在——”
忽有一中年寺人,趨步躬身,速度很快,幾乎是沖進殿內。
“報王上,羽鳳仙在外求見。”
“什么?”蜀王有些愣怔,“是天門鎮的羽鳳仙,她在哪?”
“王上,就是她,她已經來到‘永福宮’。從天上飛下來,直接來到宮門口。”寺人神色慌張道。
“羽鳳仙為何突然來雒都?”蜀王也緊張起來,“寡人應該沒得罪過她吧?榮基已經死了,當年的案子也了結了。
幸好青云道長神算無雙,讓我們提前與她結善緣。對了,她可知曉我們李家的善緣?”
向天師臉上也有驚惶之色,卻沒像蜀王一樣昏了頭。
“八成是為秦城隍過來的。”
“原來如此。”蜀王提著的心放下來,連忙道:“快,快請羽仙子入殿喔,等一等,你們過來攙扶寡人,寡人要親自出門迎接羽仙子。”
“不用了,我已經進來。”
蜀王眼前一花,已有一個灰褐色緇衣的青年女子站在自己對面。
她背著劍,臉上有傷,卻難掩絕代風華,緇衣寬松,也微露婀娜身段。
雖第一次見到本人,蜀王立即確定,這就是羽鳳仙,因為.邊上的向天師在驚呼“羽鳳仙”。
“羽仙子,寡人有禮了。”蜀王勉強站直身子,向前拜了一拜。
小羽也打了個稽首,“王上,我的確是為秦城隍而來。
如今蜀東的局勢,你大概已經了解。
我不僅要除魔蛟。
干掉魔蛟后,還計劃將西蜀附近的妖邪,也清理一遍。
為了提高效率、減少傷亡,我認為應該整合西蜀境內,所有能夠幫我除妖斬邪的力量。
包括但不限于陰司鬼神、地方仙武強者,以及各郡府軍隊。”
蜀王點頭道:“仙子所言極是,妖邪強大且兇殘,靠一人之力,的確難以對付。
若要調用地方武者和郡府守備營,可以讓仙芝配合你。
若要鬼神相助,寡人卻是愛莫能助。
先前迎祥府游神來找寡人,寡人命向天師陪他一起去城隍廟。
結果你也知道了。”
小羽道:“我此次來找王上,卻不是指望王上為我出頭,我只求一個名分。”
蜀王疑惑道:“什么名分?”
小羽道:“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在西蜀頗有名望,卻只是個白身。
現在找你討要一個官職,能在名義上統管西蜀一切鬼神、官員和軍隊,以方便接下來的行動。”
蜀王面色一變,差點破口大罵:羽鳳仙你個夾腦風,要統率陰司鬼神、仙武強者,乃至郡府軍隊,寡人都做不到,難道要寡人將王位禪讓給你?
如果換個人,他直接將對方當成了亂臣賊子。
對羽鳳仙的性格,如今他已頗為了解.對她半盞茶斬殺八妖仙、一百多妖將的實力,更加了解且敬畏。
所以他沒叫,只擠出個勉強的笑臉,道:“羽仙子為大蜀降妖除魔,寡人感激涕零,只是這統管大蜀一切鬼神的官職壓根不存在呀!朝廷沒這種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