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風兄,我來龜背山,并非貪圖你的仙桃。”小羽飄在防風祭臉龐邊上說道。
防風祭用湖泊大的眼睛瞥了她一下,“你想要我的靈泉水?”
小羽下意識想要狡辯、搪塞、委屈幾句。
可她又立即想到,防風氏有“察言觀色”的天賦。
她剛被蜃蛟迷住,防風祭便即是出手,將蜃蛟拖走這是沉睡中人該有的靈覺與反應?
這廝八成在裝睡,暗中觀察她的言行舉止,看到她對王母圣水極為關注。
她否定也沒用,不如坦蕩承認。
“我的確對澆灌桃園的泉水很有興趣。不過,我更想在龜背山開辟一個洞府,跟你當鄰居,在這兒小住幾年。”
“為什么要住在我的家里?你是仙人,該去——天河貧瘠,你回人間也好,去中界的福天洞地也罷,沒必要在天河浪蕩。”防風祭都有些苦口婆心了。
小羽嘆道:“我和你其實是同病相憐,你被迫自我流放到天河,我也是被逼無奈進入天河。
去大秦,也是為了修行。在天河,我收獲頗豐,又安全,所以想多住幾年。”
在來龜背山的途中,她已經詳細介紹了自己的經歷,此時不用再重復一遍。
防風祭坐在岸邊,將兩條腿泡在水里,道:“我習慣了獨居,不喜歡跟外人來往。你要在天河修行,可以返回鮫人部落。”
“龜背山上那么多小菌人、花妖、山魈,你怎么獨居?”小羽道。
“他們都是我的仆從,你難道要當我的仆從?”防風祭道。
“陵魚呢?他們有好幾百人。”小羽道。
防風祭嘆道:“他們都是我朋友。陵魚心性淳樸,我不用提防他們趁我睡覺時謀害我。
而且,陵魚很有尊嚴。
他們四處流浪,被我收留后,一直希望重新奪回家園,然后舉族搬離龜背山,不再麻煩我。”
小羽心里很不舒服。
陵魚淳樸,她狡詐,所以他睡覺的時候,都在提防她?
陵魚有尊嚴,她沒臉沒皮,死賴著不肯走?
“行了,我這就離開。”她也有尊嚴!
防風祭咧嘴笑了,“如果你想與我切磋武技,可以再來龜背山找我。”
——我來回奔波六七萬里,只為了跟你切磋武技?
小羽木著臉道:“防風兄,你的靈泉水,是不是從王母娘娘那兒偷來的?”
防風祭笑容一斂,又急又氣,叫道:“胡說八道!我防風氏從來頂天立地,行得端坐得直,豈會做偷雞摸狗的宵小行為?”
“你用來澆灌桃樹的泉水,難道和王母娘娘沒一丁點關系?”小羽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防風祭遲疑了。
“有關系,但并非從西王母那兒偷來的.”
糾結良久,他還是實話實說道:“天河屬于三界眾生,并不獨屬于西王母,或者玉皇大帝。
西王母為了澆灌蟠桃宴,用簪子劃破星河,從天河中開辟了一條支流。
那條小河將天河之水引導進入蟠桃園,澆灌里面的蟠桃仙樹。”
小羽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王母娘娘是用簪子劃破星空?”
防風祭反問道:“你難道沒聽說過牛郎織女的傳說?傳說是真的!
牛郎和織女分別守著一顆星辰,被一道天河隔開。
那條天河就是王母拔下發簪,隨手在天上一劃.就像我在小溪邊上,用長矛在地上劃出一條溝渠,溪水流進溝渠,將地上鄉鄰的兩個螞蟻窩隔開。”
小羽道:“牛郎織女的傳說,我知道。可上次王母娘娘惱怒,才直接拔下簪子劃出一條天河,這次沒必要也用簪子吧?”
防風祭瞪大澄凈湖泊似的眼睛,高叫道:“西王母究竟用什么劃出一條天河,重要嗎?反正有一條小河連通蟠桃園。
我都沒進入小河、沒進入靈泉,只隔三差五在附近舀一缸水,用來澆灌我自家的桃園。”
——有一條小河連通蟠桃園
小羽心里貓抓似的難熬。
“那條小河在哪兒?”
防風祭搖頭道:“你別妄想了,那條小河是地下河,無論是誰都鉆不進去。
連凡人挖溝渠引水灌溉桃園,都會在溝渠里插削尖的木排防賊。
西王母多大的神通,豈能讓你輕易偷桃?”
小羽不滿道:“你為何一直把我當成沒腦子的蠢貨?”
防風祭瞪著她道:“你敢說自己沒想過偷西王母的蟠桃?”
“心里想到什么,難道就要立即去那么做?你去問天庭的仙人,哪個不想吃蟠桃。
一旦真把裝蟠桃的盤子放在他們邊上,他們想偷嗎,敢偷嗎?”小羽道。
防風祭站起身,用手指著天上的星辰,“你可認識天上每顆星辰的名字?
在眾星斗的中央,就是玉皇大帝的靈霄寶殿。
在西方——”
他又低下頭,用手指在地上繪制了一幅星圖,“王母娘娘一般也住在天庭,但蟠桃種在西北方向的瑤池宮,大概在這個方位。
你一直盯著天上的星宿,朝西方游,等什么時候瑤池在你正上方,差不多就到了星空暗河的位置。”
“有點遠呢!”小羽看著西方的星空道。
“確實很遠,距離我的龜背山有三十五萬里,哪怕我游得很快,也要游七天七夜,一個來回就是半個月。
每一年我只去四次,取一次水用三個月。”防風祭說道。
小羽問道:“你下次去取水,是什么時候?”
防風祭掰著手指頭算了一會兒,道:“還要等一個半月。”
“你下次去取水時,帶我一起去。”她說道。
防風祭的“黃皮詹皇臉”擰成一團,“那我們明天出發。”
小羽奇道:“不是要等一個半月嗎?”
防風祭哼唧唧道:“我不是看你很著急嘛!”
“我急啥?我一點也不急.”小羽露出恍然之色,“喔,你擔心我賴在龜背山一個半月,一直不離開?
防風兄,你說你一個古人,怎么沒半點古之圣賢的遺風?”
防風祭道:“我是活生生的真實‘古人’,我的作風就是真實的‘古人遺風’。
你心中的古之圣賢遺風,僅僅是你自己一廂情愿的胡思亂想。”
小羽張了張嘴,嘆口氣,道:“算了,我明天回鮫人部落,一個半月后再來找你。”
防風祭大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尷尬又像是糾結。
“離開前,我有幾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防風祭問道。
“我要在你花園里選幾種植物.”小羽將自己對鮫人的承諾說了出來。
防風祭搖頭道:“你想岔了。天河中凡水草繁盛之處,必吸引大量水怪與河妖。鮫人族地貧瘠,反而能讓他們安全生活。”
“鮫人族地也太貧瘠了,他們餓得連族人尸體都吃。”小羽道。
“我不贊同的你想法,但你可以在山上挑選你想要的花草。”防風祭道。
“第二件事和蜃蛟有關。”小羽表情變得嚴肅,道:“你要么立即打死他,要么聽我的,盡量消解他心中的怨恨。”
防風祭不耐煩道:“沒有蜃霧阻擋,我龜背山哪能有如今的安寧?”
“那我傳你一部《法句經》一部《多心經》,你每日自己默讀《多心經》,對著蜃蛟誦讀《法句經》。
經年累月,數千、數萬年,或許能消解你們之間的孽業。”小羽道。
“我不是和尚,念什么經?不念不念!”防風祭連連搖頭。
小羽問道:“你會消劫解災的道經?”
“我不是牛鼻子老道士,不念經不念經。”防風祭繼續搖頭。
小羽再問,“你可讀書,知曉儒家的修心之法?”
“儒家是什么?我都沒聽說過。不讀書,不讀書!”防風祭臉上嫌惡越濃。
“那你信不信命?相不相信占卜?”小羽最后問道。
防風祭神色恍惚,喃喃道:“我娘就是防風氏大祭司,最擅長占卜。
是她告訴我,我大禍臨頭,當從水渦逃亡天河,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回風渚”
小羽沉吟道:“我不該干涉你的生活,但我先前心血來潮應該和我最近佛法修為大幅提升有關。
故而我想到了以佛法化解災劫。
你和蜃蛟怨恨糾纏,終將化劫。劫氣臨身,再想逃避,就難了。
此時用佛法化解怨恨,就能從根源上斷絕劫氣誕生。”
防風祭很不想念什么佛經,也不怎么相信她的話。
可他的“察言觀色”告訴他:此時羽鳳仙對他十分真誠,真心實意、沒半點雜念地希望他好。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娘
“好吧,你念《法句經》和《多心經》給我聽。”
讓防風祭背下佛經,不算太難。
要講解經義,則耗時耗力太多。
小羽用防風祭能看懂的古老篆文,刻錄在石板上。
能有多大效果,她沒一丁點把握。
她自己都沒開悟,教導別人能有多大效果?
“佛經真的能化解比天河還深的仇怨?”
哪怕完整聽完講經,防風祭依舊滿臉的懷疑。
小羽沒法保證一丁點,只道:“如果誦讀佛經幾千、幾萬年,你肯定會發生一些好的變化。”
在她看來,只要不涉及偶像崇拜,單純講解“空性”的佛經,本質上和《高等數學》、《電磁學》之類的課本沒區別.研究人生的哲學書、研究科技的數理化沒區別,都是一種知識,可以增長智慧。
若太過迷信某一知識,將其無限神話,成為一門宗教。
無論其原本是科技還是哲學,都落入了下乘,完全不可取。
就事論事,小羽也不太相信誦讀佛經,能讓防風祭和蜃蛟成為相親相愛的朋友。
但自己的心血來潮,她愿意相信,也愿意朝著最好的結果努力。
說到底,《多心經》是她用命換來的,她愿意免費傳授給防風祭,都是菩薩之心發作。
天河也有日夜變化。
周天星斗一直在移動,對應不同的時辰,星辰會有不同的方位與亮度。
在天河住習慣后,連普通魚人也能漸漸察覺到日夜與四季轉換。
只不過天河終究沒有日落日出,變化不如人間明顯。
在第二日天黑前,小羽向防風祭告辭。
防風祭送了她一枚“天河水蜜桃”,五百年一熟的“真·假蟠桃”。
“這桃子能放多久?”她這會兒直接吃了,只能增加功力,無法發揮迅速恢復傷勢的功效,太浪費了。
“要看你放在哪兒,若能封閉天地元氣,保持桃子靈氣不泄,放個三五年,蒂把處的葉子都能保持嫩綠。
但最好現摘現吃,口味最好。”防風祭砸吧著嘴巴說道。
“我也和你一樣,將桃子當成救命神藥。上次被妖神追殺,若有一枚假蟠桃,我八成能干掉金雕王。”
小羽將桃子塞進袖子里藏好,與防風祭告別后,通過星辰辨別方向,優哉游哉,三天兩夜游了三萬多里,終于返回到鮫人部落。
從龜背山出發時,她還是美人魚小羽。等回到鮫人部落時,只剩下一縷淡淡的濃霧,在天河淺水層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完全看不到美人魚的蹤影了。
蜃蛟雖心性狡詐殘忍,卻終究比不過小羽“小奸巨猾”。
見到她歸來,老鮫婆明顯長舒一口氣,散去郁結在臉上的焦慮與急切。
小羽繼續在鮫人窟觀摩鮫珠,體悟鮫珠主人留下的強烈情感,對天河之水的情感,對自己人生、對鮫人族秘法神通的感悟。
很快,一個月的時間過去,與防風祭約定的日子近了,小羽也打算向鮫人部落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