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兩百號人在玉華峰集結。
外事院院主霍靜言翻手,一點白光從掌心飛出,迎風便漲,最后化作一個巨大的云艟。
“都上去吧。”
程心瞻還沒見過這般大的飛行法器,上去后便左瞧右瞧,試圖看出這里面的煉法禁制。
待所有人都上了云艟,外事院院主霍靜言清點了人數,確認無誤后便縱寶出發了。
云艟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天際。
大小變換、化虛為實、召云御風……
他在艟里四處瞧著禁制,細細感應著。
“看什么呢!”
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他肩膀。
程心瞻回頭一看,頓時驚喜道,
“道兄!”
原來是馮濟虎。
再左右一瞧,黃山一行幾個竟然都在,方才玉華峰人多,他竟沒有注意到。
但是,并沒有看到賀濟源的身影。
程心瞻心中一嘆,卻是明白,相比他們幾個,濟源道兄走的是稍微慢了些。
程心瞻自己在真煞沖穴的情況下五府開了心、肺,另開雷竅有三,雷法、劍法、煉法、符法、咒法一樣不落。
孫妙殊前年年末就已經修到二境,現在位列紫煙山嫡傳,修的是極難的太虛法。
徐濟深去年年末入二境,同樣位列搖光山嫡傳,修的是玄奧的卜算法。
王妙緣首辟時齊開金水二府,去年又連開土木二府,除此之外,三宅中辟了喉、耳兩竅,堪稱厚積薄發,進步神速。
朱兼墨開四府,但分心在傀儡上的時間太多,不過當前也是傀儡院里備受矚目的小輩。
馮濟虎看樣子是已經確定了精修木行,再輔以水火之道,目前辟木、水、火、土四府,齊開三宅,在草木變化上堪稱精妙,炮制藥物有自己的獨到見解。
這些人的名字都傳到了各山山主和分管副教主耳朵里,只要到了二境,就可以爭一爭嫡傳之位了。
其實入嫡傳還有一個最直觀的判斷方法,那就是三十歲之前入二境。
這幾個里面,就王妙緣和馮濟虎還有些吃力,他倆一個二十九,一個二十八,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這一兩年內再開一府并成功沖宮。
而賀濟源,與馮濟虎同歲,目前只開了水金兩府,入嫡傳的希望渺茫。
程心瞻剛入山時,燈籠街、水色街、古藤街里那些玩得熟的,要么還在小萬山里謀求開府,要么成為真傳后在各自法脈山頭里也表現平平,無望嫡傳。
差距就這么慢慢拉開了。
這次外出剿魔,他們因為境界低、潛力低,沒有被叫上,在宗里固然更安全,但和去的這些人比起來,往后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聽說這次事不小?”
王妙緣說。
大家都看向程心瞻,由于時間太倉促,他們只被通知到往西北剿魔,更具體的卻是不清楚。
而玉華峰玉符上那句特擢程心瞻為嫡傳,進千鈞殿議事。大家都聽到了。
“昨夜,也就是除夕夜,一個叫血神教的北派魔教攻上西昆侖,覆滅了西昆侖派。”
程心瞻剛想說,但云艟里霍靜言的聲音響了起來,開始為大家解釋,他自然也就不用說了。
云艟中一片嘩然。
“但這個血神教之前從未聽過,教主血神子也未聞其人,但有一點你們需要知道,西昆侖派祖上是出過仙人的,當今的西昆侖派掌教是四境圓滿,西昆侖山上也是有護山大陣的,這樣的大教,一夜就被覆滅了,之前從未聽過什么風聲。”
霍靜言的聲音很嚴肅。
“你們到了以后,不要亂跑,一切行動聽從指揮。他們以血神為名,練的肯定是精血上本事,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像修羅一脈那般燃燒自己鮮血增長法力的,還是像幽泉一脈那樣善于隔空控制他人精血的。
“第一種我們沒辦法,到時候只能小心應對,如果是第二種,到時候大家就要格外注意,要控制吐納讓氣血運行的速度慢下來,宗里面給大家準備了龜息緩血丹,一人兩粒,若真遇見了第二種情況,中招之后盡快服下,兼容,你把丹藥分給大家。”
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道袍袖子上是赤紅色的離卦條紋,這是蓮八脈之丹霞山的袍服。
年輕人拿出一個又一個丹瓶分發給眾人,趁這個機會,互相面生的,也都開始攀談起來。
而這時,朱兼墨則是對附近幾人道,
“那魔頭這樣大的來歷,宗門派我們這些人過來有什么用?依我看,趙山主、龔山主、還有應山主三人去就夠了,帶我們不是累贅么?”
孫妙殊聞言笑了笑,“要是出了什么事都要把山主、教主們拿去頂,那等山主教主們年老了,或是飛升了,就靠我們這些常年待在山里清修的人當山主、當教主嗎?
“山主之所以是山主,教主之所以是教主,就是因為在他們年紀小、境界低的時候,就經過了生死的歷練。
“所以你放心,每次正道魔道交手,肯定都是我們這些小輩做先鋒,我們視魔頭為踏腳石,魔頭也視我們為試刀石。等哪一邊損失大到大人們看不下去了,要親自下場了,那另一邊的大人也會跟著下場,等他們再拼到慘烈時,那各家祖宗就要下場,由小到大,向來如此。
朱兼墨點頭,笑了笑,“原來如此。”
“這我倒是知道一個例子。”
王妙緣插了句嘴,“前宋有個宗門,修戊土的,開派老祖喚作靠山老祖,宗門就叫靠山宗,靠山老祖從微末之中崛起,也是響當當的人杰,開山立派后,把徒子徒孫當寶貝疼,有什么險寧愿自己淌,也不愿徒子徒孫涉,他那些徒子徒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有什么事就說自己有靠山老祖在,乖乖躲在身后。
“有一天,靠山老祖受傷了,有人惦記上這份基業,各種巧取豪奪。此刻靠山倒了,那些徒子徒孫們一個能站出來說話的都沒有,不過幾年工夫,一個宗門就這么沒了。”
眾人聽著,若有所思。
云艟行了約有兩個時辰,速度才漸漸慢下來,這也足以說明西昆侖山離東南腹地是何等之遠。
云艟上的年輕人都是第一次來西海,從云艟上往下看,都是從未見過的西北風光。
摩天高峰連綿不絕,峰上白雪皚皚,許多青藍色的湖泊如寶石一般點綴其中。
這里的陽光分外明亮,雪和湖都反射著的陽光,光華灼灼,從空中俯瞰,好似一幅光綢蘇繡。
“看那!”
有人指了一下。
眾人往那看,卻是看見,在這茫茫雪山之中,竟有一片青色的大海!
“那就是西海,西海周邊這一大片廣袤土地,也是以此為名。”
霍靜言也看到,向大家說出了那片海的名字。
“那,就是西昆侖!”
他指向西北道。
眾人看過去,只見遠方的土地上有一條銀背巨龍趴伏在大地上,壯闊絕倫。
但此刻,龍脊最高處,生著一朵血云,那血云散發出千丈血光,把周圍十數里的雪山都映成幽幽血色。
應靜松和霍靜言臉色凝重。
“靜松,這個聲勢,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夜之間能營造出來的呀!”
應靜松點點頭,直言道:“血云和山脈已經連為一體,怕是早就孕育了,現在這個血光護山大陣看起來比原先西昆侖派自己的百龍歸巢大陣還要厲害些!”
霍靜言附和稱是,接著應靜松的話頭說:“是極,依我看,西昆侖派恐怕幾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就被魔教侵蝕了,只是昨夜一朝發難而已。魔門這次這么能藏事,苦心經營,一露頭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呀!”有一個事他們在看到血云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但他們都沒有說出來:
魔教事以密成,這座西北大地上的雄嶺已經是他們的了,正道要想拿回來,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但事實就是,西昆侖山實在太遠,為了一個已經覆滅了的西昆侖教,無論是東方道門還是蜀中玄門,都沒人愿意出這個力。
這一次,注定雷聲大雨點小了。
不過這番話,卻是不好當著小輩們的面說了。
云艟慢慢往大山南麓落下,一群年輕弟子看著血云,目光堅毅,精神昂揚,似乎是已經立志要斬散血云。
而應靜松和霍靜言雖然已經收起了憂慮和愁容,但是怎么也表現不出年輕人的那股昂揚之氣了。
昆侖頂,摩云宮。
不,現在應該叫血云宮。
高大空曠的血云宮中,有一個奇詭的存在。
這里站著一個血影,一個人形的高大血影,看不見衣冠,看不見五官,仿佛就是一團血光凝成。
這個血影在大殿中走動,他就是山上那片巨大血云的中心,是源頭,隨著他的走動,漫天的紅光都在搖曳。
“教主,三清山的又來了一波。”
殿門外有一個人,躬身對血影稟報著。
“三清山,唔,他們倒是還挺看重我鄧某的,一共來了幾家了?”
血影的聲音也很古怪,聽起來時遠時近,忽大忽小,又沙啞嘈雜,亂人心神。
“道門里有名的來了七家,佛門來了三家,劍宗來了一家。教主,我們不先讓孩兒們回來嗎?正道現在聚集的地方離孩兒們的據點相隔還不到兩里路,這都擦著鼻尖了。”
那人急道。
“呵呵。”
血影笑了笑,“現在是不是每家都是幾個領頭的,烏泱泱帶著一群小輩?”
“教主,正是!”
那人很意外,“不過來的人著實不少,尤其是三清山和峨眉都已經駐扎下來,不可輕敵呀教主!”
“呵。”
血影的笑聲中帶著嘲弄之意,“本教來告訴你,各家四境乃至五境的人物都已經來轉過了,有兩個,已經和我過過手了。”
“什么?!”
殿門口的人顯然很是意外。
“他們探得虛實,知道木已成舟,自然就走了,現在來的這些,不過是為了面子和練兵罷了。”
“面子?練兵?”
那人聽不太懂。
“你不懂,孩兒們先不用撤回來。現在正道的各位角還沒到齊呢,龍虎、武當不都還沒來么,要等角兒都到齊了,有些角,出場還要講一個壓軸呢。”
昆侖山下,南麓,一個叫正氣坡的地方,這是剛剛取得名字。
程心瞻等人出了云艟,落了地,才發現這里已經是人滿為患,道士,和尚,劍客,都能看到,更奇怪的是,各家各派,都在結廬平地,一個坊市似乎馬上就要成形了。
他看到了早一步過來的樞機山和白虎山的人,占據了坊市的一塊中心地帶,但卻沒有看到趙無極和恭為堅。
待所有人都出了云艟,霍靜言捏了一個訣,云艟便化成了一個道觀,就落在中間空地上。
見弟子們投來好奇的目光,霍靜言笑著說,
“魔教據山而守,此戰必定長久,我等也需要一個休息輪值之地。”
大家點點頭,覺著有理。
只這一會功夫,其他人聽說三清山主事的人來了,都湊了過來,霍靜言則一一打招呼。
應靜松帶著兩三百弟子進觀,盤坐調息。
又過了一會,便聽見人說,
“武當山來了!”
在這之后,又等了好一段時間,才聽見人說,
“龍虎山也來人了!”
血云宮。
“教主,來的差不多了,是否可以讓孩兒們回來了?”
血影搖搖頭,又說,“還不急,他們勢必還要開一個群英弒魔大會,這是告訴天下人,正魔勢不兩立,現如今有魔頭現世,他們不會不管,而且要表明正道之間同氣連枝,要守望相助。”
正氣坡。
“諸位道友!新魔現世,竟造出如此滅門殺劫,駭人聽聞。仰賴各位同道集結于此,討伐血魔,貧道細細一數,竟有十九家之多!貧道提議,我等應當共議蕩魔之事,選出一個居中調派之人!”
血云宮。
“教主,他們會已經開完了,最后在峨眉的力爭之下,推出一個叫簡冰如的人主持大局。”
“簡冰如?”
血影笑了笑,“連他也能主持大局了?看來正道還是沒有把我等放在心上啊!”
“那現在是否可以讓孩兒們回來了?”
血影還是搖頭,“你現在把人全部叫回來,可僅憑山下那些人又攻不入昆侖頂,那這場戲還怎么演下去了。正道最是要面子,你要真把人全部叫回來,龜縮不出,恐怕那些大人物就不得不出面來真格的了。”
那人不解,“那怎么辦?”
血影道:“就讓孩兒們和那些小輩過招,且戰且退就是,時不時再反攻山下,總歸是有個你來我往的局面才好,孩兒們修行《血神化身經》的時間也不長,就讓他們練練手好了。”
“那這場仗得打到什么時候去?”
血影大笑,“不要急,不會太久的,等過些時日,天下人知道這一處魔地有正道守護,不會再繼續擴張害人,自然不會再把目光投向這里,畢竟天底下,哪一天都有新鮮事。”
“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既然天下人的目光都不在這里了,那正道自然也就不需要在守在這里了,那時,我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殿外的人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月初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