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堯城,太守府。
當天堯府的府兵來到府上,向太守夫人稟報太守秦玔被虎神殺死的那一刻,太守夫人整個人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身后的侍從丫鬟趕緊將扶住。
“老夫人!”
丫鬟們慌作一團,而一旁的少夫人江氏則飛快從公公身死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然后朝那些丫鬟們說道:“快,扶老夫人去后院躺著,瑩兒,速去請汪大夫過來。”
少夫人開了口,下人們立刻有了主心骨,連忙伺候的伺候,請大夫的請大夫。
然而還不等眾人將老夫人扶到后院,天堯城內邊天崩地裂一般震動起來,不久后又有人來報,說那虎神將香積寺給毀了。
這一下老夫人更是如同天塌了一般,白眼一翻,張大嘴巴‘呼’了半天,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死掉了。
“母親!”少夫人江氏驚呼一聲,隨后趕緊叫來家丁道:“快,快把老夫人送醫館去!”
家丁們聽到少夫人命令,趕緊飛奔上來,此時也顧不得綱常道德,一個個抬起老夫人便要出門。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黃風突然從天上刮起,僅僅片刻之間便將整個太守府給籠罩在內。
但這黃風并不狂烈,人在里面還能勉強睜開眼睛視物,但也只能堪堪站在原地穩住身子,卻別想移動半分。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侍女們極其驚恐的尖叫聲,江氏急忙抬頭看去,只見太守府大門外突然涌進來一片黑乎乎的東西。
是水嗎?不是!但很快江氏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東西,她瞳孔瞬間一縮,隨后眼仁放大,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那是老鼠,成千上萬的老鼠,它們喧沸著涌入太守府中首先將那些家丁圍住,然后直接爬滿了那些家丁的身體。
那些家丁也驚恐萬狀,抽出腰上的刀便開始胡亂劈砍,但很快就被無窮無盡的老鼠給淹沒了。
太守夫人的身體也被丟在了地上,下一刻無數的老鼠爬了上去,開始啃噬太守夫人的尸體。
那些侍女、丫鬟們嚇得驚叫連連,有些甚至直接嚇得暈倒了過去。
但奇怪的是,那些老鼠并沒有去襲擊這些丫鬟、侍女,也沒有去襲擊府中的下人,而是只襲擊了那些家丁、惡仆。
江氏嚇得渾身發軟,但好在她意志十分強大,挺著大肚子站在那里,雖然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卻并沒有摔倒,更沒有暈死過去。
面對眼前這種恐怖的景象,看著自己的婆婆和那些家丁、惡仆被老鼠吃干了血肉,她只能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那些老鼠已經充滿了整個太守府,到處都是慘叫聲和尖叫聲,到處都是老鼠的吱吱聲以及老鼠特有的啃噬之聲。
身旁不斷跑過一群群老鼠,但江氏卻沒感覺到自己被襲擊,她連忙睜開眼睛朝身旁看去,之間那些老鼠也自動繞開了她朝著四面八方涌去。
這時后院再次傳來一陣慘烈叫聲,聽到這個叫聲的江氏渾身一顫,這是她丈夫秦玥的聲音。
江氏聽到這個慘叫聲之后,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立刻轉身朝著后院飛奔而去。
一路上密密麻麻的老鼠也不能讓江氏害怕,她穿過鼠群,踩著地上來不及躲避的老鼠,徑直來到了自己和丈夫居住的后院之中。
“夫人,救我。”秦玥整個下半身已經被老鼠爬滿,啃噬血肉、骨頭的聲音不斷傳出。
很快秦玥雙腿都被啃噬殆盡,但他卻仍然保持著清醒,只見他口吐鮮血,不斷朝江氏求救。
江氏連忙沖上前去,但這里的老鼠重重疊疊,已經堆積到了江氏膝蓋處,江氏使盡力氣也不能靠近半分。
此時秦玥慘叫越來越激烈,那些老鼠已經啃到了他的胯下,那種鉆心的劇痛讓秦玥慘叫不止。
江氏拼命上前救援,可每進一步就會被那些老鼠給卷退兩步,以至于距離秦玥越來越遠。
此時江氏心急如焚,突然看到地上有一把家丁丟棄的刀,她立刻將刀撿起,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說道:“敢問來的是何方神靈,請顯圣一見。”
話音落下,一道黃色的神光降下,只見一個內穿金甲,外罩神袍,面似貂鼠,手持鋼叉立在那里,正是黃風大圣。
江氏急忙拜道:“秦玥之妻江氏,拜見上神,敢問上神尊諱?”
黃風大圣道:“我乃天上靈臺顯妙玉極真君府中‘都風總管’黃風大圣是也,因你丈夫秦玥一家作惡多端,故奉靈臺真君法旨,降下報應。”
江氏問道:“我夫君有何罪業?”
黃風大圣抬手一指,道:“你且自己看吧。”
只見一道仙光飛入江氏眉心,下一刻江氏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幕幕畫面,正是秦玥與那慧憐親熱纏綿,并殺害慧憐、剖腹取丹的全部過程。
江氏看完之后滿臉震驚,不敢置信地道:“上神,這真是我夫君做的嗎?”
黃風大圣道:“本神何必騙你,天理昭彰,因果有報。”
說完,黃風大圣身形化作一道仙光消失在了天際之上,而此刻又一聲慘叫響起,江氏急忙看去,只見秦玥的心臟已被老鼠們吃掉,并很快將秦玥整個人都吃的干干凈凈。
很快太守府就寂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任何慘叫聲傳出,緊接著那些老鼠開始開始如潮水般退去,很快便退出了太守府,并一直涌出了天堯城。
而江氏站在原地,看著前方只剩下一件破爛的衣服和地上的血跡,連一絲一毫都沒剩下的丈夫,雙腿一軟倒在地上,然后暈了過去。
片刻后那些回過神來的侍女們尋了上來,慌忙地扶起江氏,并將她送往了城內的醫館。
而那些老鼠則在全部退出天堯城后,直接化作一片黑煙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隨后黃風大圣駕云而起,與虎先鋒會合一處,“走吧,去地府。”虎先鋒朝黃風大圣說道。
黃風大圣點了點頭,然后二人騰起仙光,直入幽冥地府去了。
待二人離去之后,天上又出現了一朵祥云,莊衍和六斤立在云上,俯視著下方剛剛經歷了一場大亂的天堯城。
六斤盤坐在云頭上,她仔細地看完了虎先鋒和黃風大圣降下報應的全部過程,一開始她非常興奮,非常激動,感覺到無比的快意。
而現在看著下方混亂無比天堯城,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所有的仇恨、悲傷、快意,在塵歸塵、土歸土的那一刻全都煙消云散了。
六斤坐在那里,無悲無喜,無憂無怒,雙目靜靜地看著前方。
莊衍笑道:“有何感悟?”
六斤提起頭來,看了看莊衍,隨后搖頭說道:“沒有感悟,道長,我只覺得現在內心很平靜。”
“那你很快就要悟了。”莊衍笑著說道。
六斤似懂非懂,片刻后她開口問道:“道長,方才那位虎神和鼠神,都是靈臺真君座下的神靈嗎?”
“不錯。”莊衍笑著說道。
六斤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道觀里是不是也應該為這二位神靈塑像祭拜?”
莊衍道:“這就要看你自己了,你覺得有必要的話,自然也要給他們兩個塑像祭拜的。”
六斤想了想,隨后說道:“我覺得很有必要。”
“那是你這個觀主的事。”莊衍說道。
正說話間,一道佛光從東方天穹之上升起,須臾之間便來到了莊衍面前。
六斤看到這道佛光,急忙一臉緊張地站了起來,但當那佛光散去之后,卻是一個身穿明黃色袈裟,袒胸露乳,腦后一輪圓光普照,胸口正中有一個‘卍’字印記的僧人現出了身形。
那僧人面帶微笑,左手捏著不動法印,右手單手合十朝莊衍施禮笑道:“靈臺真君,何時來的東勝神洲?”
莊衍也稽首還禮,隨后笑道:“早就來了,若再來遲些,我這好不容易在東勝神洲有個道觀,都要被你門下的僧人給毀了。”
僧人連忙擺手笑道:“靈臺真君言重了,絕不至于如此。”
莊衍道:“還不至于如此?我那靈臺觀的觀主都被你弟子打死了。”
說罷,莊衍指著面前的僧人朝六斤說道:“這位便是東方阿閦不動佛。”
六斤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她先是滿眼震驚地看著莊衍,接著又無比駭然地看著眼前的僧人。
莊衍哈哈一笑,隨后搖身一變,變回了原本模樣,身著三彩青霄四象仙袍,腰系紫綬白玉帶,頭戴紫金芙蓉冠,劍眉星目,仙顏玉貌,真是好個神仙中人。
六斤急忙跪倒在地,拜道:“小仙六斤,拜見靈臺顯妙玉極真君。”
莊衍伸手虛扶,霎時一道法力從下方將六斤身體托起,然后莊衍笑道:“此番變化下界,只是為了看看靈臺觀,沒想到卻遇到這么多事。我的身份你九靈師叔早已知曉,她的來世我也安排妥當,你不必擔憂。”
聽到這話,六斤心中十分歡喜,連忙拜道:“是,多謝真君慈悲。”
接著六斤又看向了一旁的阿閦佛,她猶豫了一下,然后撓撓頭,低聲朝莊衍問道:“真君,我要拜他嗎?”
“哈哈哈。”聽到這話的莊衍和阿閦佛都笑了。
旋即莊衍笑著開口說道:“既然佛都到了面前,也拜一拜吧,結個善緣總是好的。”
六斤聞言,當即朝阿閦佛躬身拜道:“小道六斤,拜見阿閦不動身佛。”
阿閦佛笑道:“貧僧此番過來是要向你賠罪,我管教不嚴,致使他犯下大錯,如今靈臺真君雖說已降下了報應,但說到底貧僧也有責任。”
說完,只見阿閦佛抬手一招,一道金光從下方飛了上來,落到了阿閦佛手中,正是那金剛破滅杵。
只見阿閦佛抬手一抹,將金剛破滅杵上原來的氣機全部抹去,然后送到了六斤面前,說道:“這是一件仙寶,名為金剛破滅杵,沉重蠻力,斗法中用來破防殺敵最是好用。相信你也認得它,正是它打殺了九靈觀主,那么現在就以此寶賠償給靈臺觀吧。”
六斤看著眼前的金剛破滅杵,心中不免又升起一股悲戚的感覺,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看向了莊衍。
莊衍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說道:“既然佛陀以世尊之身降格賠罪,你當收下此寶。”
六斤聞言神色一肅,當即站直身體,然后伸出雙手接過金剛破滅杵,說道:“世尊慈悲。”
“嗨。”阿閦佛擺了擺手,笑道:“我那些弟子久居凡塵浮華中,不知有多少人能保持一顆清凈之心,看來是該將他們召回山門的時候了。”
說著,阿閦佛朝莊衍邀請道:“真君若有閑暇,可去貧僧道場飲茶敘談,如何?”
莊衍笑道:“過些時日再來,我那手下虎先鋒報應之時,連帶打殺了不少香積寺的僧人,此事還請佛陀多多包容。”
阿閦佛笑道:“此事好說,好說。”
莊衍點點頭,然后又道:“那我先與六斤觀主回觀中去了,故此先拜別佛陀了。”
阿閦佛雙手合十,笑道:“真君請便。”
隨后莊衍帶著六斤拜辭了阿閦佛,然后便返回靈臺觀去了。
而阿閦佛在莊衍二人離去后,也笑著轉過身去,腳下輕輕一邁,身形霎時化作一道佛光消失不見了。
回到靈臺觀后,六斤看著手中的金剛破滅杵,一臉感慨地道:“沒想到這位佛陀如此慈祥,還這么好說話,只可惜那無相長老不像他師父,不然哪有今天這種事情。”
莊衍聽到這話莞爾一笑,說道:“神也好、佛也好,妖也好、魔也好,從來就沒有好說話的,他們好好跟你說話,要么是有求于你,要么是忌憚于你。”
聽到這話,六斤有些三觀崩塌的感覺,她連忙問道:“難道佛陀的慈悲都是假的嗎?”
莊衍笑道:“是真的,若無真慈悲,又怎能成得了佛菩薩?但慈悲和兇暴,其實有時候并不是相對的,而是相輔相成的。”
六斤眉頭一皺,道:“真君,我不太懂。”
莊衍微微一笑,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本佛經拿在左手上,接著又從六斤手中將那金剛破滅杵拿過來握在了右手上。
然后,莊衍舉起左手的佛經說道:“這佛經是佛門的真理。”接著又舉起右手的金剛破滅杵道:“這神杵是佛門用來保護、傳播真理的武器。”
“光有慈悲是傳不了經的,因為弱者的慈悲是無力的。但光有兇暴是無法讓別人心甘情愿接納你的,只有慈悲為主,兇暴為輔,才能讓別人心甘情愿接納你的真理。”莊衍笑著說道。
六斤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真君,以此說來,道門也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不然道士和尚只需要念經修道就行了,為什么還要修煉神通法術呢?”莊衍笑道。
六斤點點頭,又問道:“可真君你說那位虎神打殺了香積寺所有的僧人,這位不動身佛也沒有絲毫生氣呢?”
莊衍笑道:“這沒什么好生氣,生死輪回對于一個佛陀來說不算什么,他們睡一覺就能經歷成千上百次生死輪回。況且那些僧人都算是他的門人,有佛陀庇護,地府還會在輪回轉世上面虧待那些僧人不成?來世不是富貴之家就是長壽之命,運氣更好的來世會再入釋門。你說,值得生氣嗎?”
六斤嘆了口氣,說道:“最后到底還是要憑靠山、后臺以及出身來說話,到處都是人情世故啊。”
此時六斤才明白,有一個好的出身多么重要?自己運氣好被楊眉老仙收為弟子,如今才能成就地仙,成為靈臺觀的觀主,得到靈臺真君的庇護。
而如果自己沒有拜楊眉老仙為師,那么大概就和狐妖慧憐一樣,苦苦修煉一輩子都不能成仙,最后只落得個應劫而亡的下場。
好在慧憐運氣好認識了她,如今那無相長老將一切功德、道行都用來補償她,下一世慧憐的起點就超越了天地間大部分生靈了。
這一瞬間,六斤想通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也更能領悟九靈真人當初建立這座靈臺觀時對她說的那些話了。
不久后,虎先鋒和黃風大圣便從地府對賬回來了,有莊衍的報應批文,地府那邊只要和兩人對個生死簿的賬就行了。
回來之后,六斤立馬叩拜了二人,向二人表示了感謝,并言明要在真君殿兩側為他們設立神像祭祀之位。
虎先鋒和黃風大圣自然不會推辭和拒絕,能成為莊衍的陪祀,那是他們的榮幸。
二人向莊衍交了差之后,便在莊衍的命令下各自返回一重天和靈臺山去了。
不過在離去之前,六斤卻是問了一句,“敢問二位上神,那狐妖慧憐地府是如何安排的?”
黃風大圣說道:“她得了佛門偌大福緣,下一世要降生在青丘山九尾狐一族之中。”
聽到這話,六斤頓時為慧憐感到開心,她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青丘山九尾狐一族,那可是天庭冊封過的祥瑞一族。
但六斤緊接著又問道:“那秦玥呢?他是怎么判的?”
虎先鋒笑著說道:“秦玥被判三世太監、三世龜公、三世乞丐、一世孤寡。”
六斤驚訝地道,“那不就十世不能翻身了?”
虎先鋒笑道:“他活該,他自己犯錯身死也不至于如此,關鍵是他連累了整個香積寺,且不說這邊真君的威嚴。單說地府看東方不動身佛的面子,他都十世難翻身了。”
“至于那位無相長老,他自己許的愿,百世劫苦免不了了。”黃風大圣說道。
虎先鋒道:“他還把那位缺明長老也給帶上了,那位缺明長老在幽冥殿上哭的極慘,未來百世他都只能跟著無相長老去歷經劫苦了。”
黃風大圣道:“他也是活該,身為和尚卻如此缺德,整件事罪過最大的就是他和那秦玥了。”
說完,虎先鋒和黃風大圣見時間差不多了,便齊聲朝六斤說道:“六斤觀主留步,我等回天去了。”
看著虎先鋒和黃風大圣駕云直入天霄之上,六斤躬身拜送,片刻后她站起身來,突然笑了一聲,這一笑中盡顯灑脫,超然紅塵。
只見六斤轉過身去,看著眼前的靈臺觀觀門,她挺直了腰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然后邁著四方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