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醫院。
洪智有和余則成看著病床上的謝若林,兩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這,這么看著我干嘛。
“當著李涯賣慘而已。
“老子還,還得做買賣,死不了。”
謝若林語氣微弱的笑道。
“老謝。
“對不住了。
“我是真沒想到李涯下手會這么黑。
“好歹你也是賣給他兩卡車白糖和不少美債的人啊。”
余則成一臉歉意道。
“跟……跟你沒關系。
“挑的什么情報,自負盈虧,風險自擔。
“我既然收了你的錢。
“這……這事就跟你沒關系了。”
一提起生意,謝若林眼里依舊有光。
余則成看著他,心底暗自嘆息一聲,過了電會落下病根,老謝日后怕有得苦頭吃了。
“別這么看著我啊。
“不就是挨了頓打嗎?”
“我,我又沒指望長命百歲。
“當年沒死在鬼子手上,活到現在,多一天我都是賺的。”
謝若林生死看淡的笑道。
“老謝,你好好養著。
“先熬過去這一關,等日后吃中藥慢慢調理,或者到香島或者北美,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總歸是得讓你多賺些時日。”
洪智有笑道。
“成,有你這句話,我死不了了。”謝若林道。
說著,他看向老余:
“以后有這樣的情報,我……我還賣你。
“就不……不信姓李的邪!
“他還敢來砸老子的鍋。”
“謝謝,謝謝。”余則成泯著嘴唇,用力點頭道。
他知道老謝賣這份情報圖的不是錢,而是這份友情。
他要賣錢。
原件賣給李涯,或者陸橋山,甚至是黨通局,都至少可以翻三倍。
不,甚至是十倍。
深海啊。
毛人鳳做夢都想挖自己出來。
老謝淘到情報,就是為了保護自己。
這份恩情真是比山還高啊。
正聊著。
丁德峰走了進來:“洪秘書,吳站長說有事找你,讓你回去一趟。”
“好的。
“老余,咱們也該走了。
“老謝,你好好養著,下次再來看你。”
洪智有打了聲招呼,拉著余則成離開了。
上了車,余則成摘下眼鏡,頗是感觸道:
“這次多虧了老謝。
“要換了別人,怕早撂了出來。”
“是啊,信仰的力量何其強大,對他而言,誠信就是命根子,為此不惜性命啊。”洪智有亦是感慨。
他覺的換了自己,恐怕是扛不住的。
是一定扛不住的。
畢竟,誰不想活啊。
回到站里。
吳敬中正等著了,一見面他就問道:
“西安綏靖公署那邊有認識的人嗎?”
“有,老師盡管吩咐。”洪智有道。
“建豐在胡宗南身邊安插有鐵血青年團的人。
“李涯不知道從哪得到的狗屁消息,說有個什么牛的,就給余太太妹妹牽馬的馬夫,好像被關在一監。
“你看能不能把這個人處理了。
“要不然,就這點破事折騰起來沒完了。
“必須把李涯的注意力從則成身上轉移到陸橋山這,要不,讓陸橋山回來就沒意義了。”
“我跟陜西的侯站長不是很熟,找他要人無疑授人口實。
“你那邊能運作嗎?”
吳敬中問道。
“我認識胡宗南的副官周力。
“就上次和李涯押運押運藥品,被截胡了的那位。
“后來,我不是幫鄭介民補償這批藥品嗎?
“他來津海點過貨,我請他玩了幾天,算是有點酒肉交情。
“這人對李涯很不滿,也很喜歡錢。
“只要錢到位了,這點小事還是很容易辦到的。”洪智有笑道。
“行,那你去辦。
“讓他事情辦漂亮點,不能把這邊給賣了。”吳敬中指示道。
“是。
“正好胡宗南第一師有個旅長被紅票活捉了。
“兩邊前些時日磋商了第一批換俘,可以讓周力把王范嶺村這批人換回延城,李涯再想找人就難了。”洪智有道。
“嗯,去辦吧,越快越好。”吳敬中點了點。
對自己這個準女婿的辦事能力,他還是比較信任的。
“錢……”洪智有問。
“錢從站里出,你把賬做好就行。
“就當是對他主動辭掉副站長一職的補償了。”
吳敬中想了想道。
“老師,既然李涯這么針對余則成,要不把他調走得了?”洪智有試探性問道。
李涯這個人太鬼了,手段又陰。
洪智有怕就這么查下去,余則成兜不住。
“為什么要調走?
“則成就是最好的餌。
“有他在,就能釣住李涯和陸橋山,分散他們大部分的精力。
“要沒有則成,該被查個底朝天的就是你、我了。
“他可不是馬奎。
“上有建豐,下有手段和腦子。
“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誰能保證一輩子沒有破綻呢。
“再說了。
“他去了別的站,萬一有個好歹,會不會把津海站和你我連累了。
“這種人就適合在眼皮子底下呆著。”
吳敬中當著洪智有,話說的很直白了。
“明白了。”
這個話題洪智有不敢深接,趕緊打住。
有些話是絕不能說出口的。
你不知,我不知。
你不說,我不說。
大家和氣一堂,什么事都沒有。
一旦揭開,誰知道底下會不會埋了個大的,直接把大伙一塊給帶走了。
翌日。
行動隊辦公室。
電話一響,李涯迅捷抓起聽筒,滿臉期待道:“是我。
“確定是谷有牛嗎?
“太好了。
“換出來了就好,不要聲張,我馬上親自來接。”
掛斷電話。
李涯狂喜。
不得不說三青團的人辦事就是利索。
差一點,谷有牛就被換俘就走了。
多虧了那邊的人提前長了個心眼,把人甄別出來,找了個替身頂了包。
“天助我也。
“余則成,這一次看你還怎么逃。”
李涯興奮的緊了緊拳頭,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他本想叫上高原和玉成兩個心腹。
轉念一想,這事必須得保密。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自己單獨去接為妙。
下了樓。
李涯驅車直奔火車站。
樓上站長室。
洪智有在打電話。
吳敬中站在窗口,見李涯神色匆匆驅車而去,不禁皺起了眉頭。
作為一名情報線上的精英。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太對勁。
“周副官,人被轉過去了,確定嗎?
“好。
“我知道了。”
洪智有掛斷了電話。
“怎樣?”吳敬中問。
“問過了,周力說的確有王范嶺村的人,都被當做戰俘交了過去。”洪智有道。
“可靠嗎?”吳敬中問。
“周力說他親自檢查過,對過名字和身份。”洪智有道。
“這個人我感覺不太可靠啊。
“上次來津海,出事被劫的就是他。
“再者跟著胡宗南這等好大喜歡,虛華無實之人,就怕這人也是腳不沾地的主。
“得要有應急預案。”
吳敬中道。
“老師提醒的對。
“就算李涯找到了谷有牛,他也很難有所作為。
“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洪智有點頭道。
“好。
“這事我就不參與了,多了容易引起李涯懷疑。
“你多和則成商量。”
吳敬中背著手道。
“明白。”洪智有點頭。
走出站長室。
迎面看著陸橋山穿著一身板正軍裝,挎著公文包正往樓下走。
“老陸,又出去忙活?”洪智有笑問。
“有秘密任務。
“反正是好事,回頭再告訴你。
“走了。”
陸橋山笑著擺了擺手,自行而去。
南開城中村老宅附近。
換了一身長衫便衣,帶著圓帽的陸橋山鉆進了監控車。
“陸處長,已經鎖定了目標。
“戶主就唐大春。
“這一周內,他發了三次電報,用的是老式發報機,暗碼不詳。”
監控車上的技術員匯報道。
“喜子,查出眉目了嗎?”他轉頭問一旁的陸玉喜。
“山哥。
“這人叫唐大春,三月份過來的,根據附近鄰居反應,這人說話有陜北口音。
“平時深居簡出,也沒見什么朋友、親戚來往。
“有個老婆,沒孩子。
“但最近一段時間,也就是電報頻率高了以來,有不少衣著光鮮的人來這院子。
“初步推測,這人很可能是發黑報的。
“也有可能是紅票。”
陸玉喜很專業的分析道。
“嗯。
“最近電報局進行了管制,發黑電報的不少。
“先把人控制起來,帶回稽查隊。
“行動要快,要小心。
“我有種預感,這搞不好是條大魚。”
陸橋山叮囑道。
“山哥,我辦事你放心,穩就是了。”
陸玉喜干笑一聲,跳下了車。
一擺手,幾個稽查隊員跟著他往巷子里摸了過去。
咚咚!
確定了門牌號,陸玉喜叩響了門。
“誰啊?”
里邊唐大春喊道。
“是老家二表舅嗎?
“我過來拿點山貨。”
陸玉隔著門喊道。
這暗號他盯了這么久的梢,早一清二楚。
唐大春不疑,打開了門。
門一開,陸玉喜的槍口就頂在了他頭上。
“老總,你,你這是。”唐大春嚇的舉起了手。
“閉嘴。
“搜。”
陸玉喜一擺手。
稽查隊的人沖進去一通搜,很快找到了電臺。
“頭兒,找到了。”隊員道。
“連那個女人一塊押回去。”
陸玉喜一擺手,收工。
回到稽查處。
陸橋山慵懶的張開雙臂,靠躺在沙發上。
這邊的辦公室比津海站要氣派,稽查處也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
底下六個分隊,情報、行動一應俱全。
不過,他還是更喜歡津海站一些。
或許是不甘心。
或許是有恨。
陸橋山自己也說不上來緣由。
“山哥,這小子扛不住了,要招。”
片刻,陸玉喜滿臉欣喜的走了進來。
陸橋山來到審訊室。
唐大春已經被打的渾身是血,正在咕咚喝水,渾身篩糠子一樣,喝的還沒撒的多。
“你們先出去。”陸橋山揮手道。
陸玉喜等人識趣退了下去。
“唐大春,說吧。
“哪路的?”
陸橋山拉了把椅子,坐下問道。
“我,我是陜北過來的。”唐大春道。
“陜北。”
陸橋山雙眼一亮。
“長官別誤會,我過去的確在延城待過,后來因為拿了幾塊肥皂被處分,取消了黨員身份。
“也是在延城,我認識了二保小的老師馮劍……”
唐大春道。
“等等,你說的馮劍是保密局的李涯吧。”陸橋山愈發來了精神。
“沒錯,就是他。
“我來到津海后,聽說他在這邊混的不錯就投靠了他。
“他給了我一個電臺。
“偶爾會讓我替他往延城發送電報,給我點小費。
“但你也知道的,現在的物價飛漲,這點錢根本不好使。
“所以我在黑市就接了私活。
唐大春一五一十如實說道。
“你說你往延城發報。
“也就是說,李涯暗中向紅票傳遞情報對嗎?”
陸橋山欣然大喜。
他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撿到寶了,這人簡直就是斬殺李涯的神器啊。
“陸處長,你誤會了。
“李涯不是向紅票泄露情報。
“他向來憎恨紅票,怎么可能泄露。
“他在延城有個線人叫屠夫。
“李涯經常通過這個人了解延城的一些近況和資料。”
唐大春道。
陸橋山一聽臉拉了下來,起身拿了幾張紙和筆拍在了唐大春跟前:
“寫。
“把李涯讓你發過的電報,一字不差,全都給我寫下來。”
唐大春能干發報員的工作,記憶力自然不會差。
很快。
他就在紙上寫下了幾篇電報。
陸橋山拿了過來:“屠夫,眼鏡蛇?”
看完電報,他臉色更難看了。
原本還以為抓到李涯通票的證據,沒想到白歡喜了一場。
單從電報內容來看,李涯不是通票,而是利用線人在清查余則成兩口子的老底。
延城邊保六處一個叫陳秋平的女人和余則成夫婦的社會關系。
還有左藍的線索。
嗯,這是個值得注意的點。
陸橋山抽出了一份塞進了衣兜里。
“長官,你和李隊長都是情報系統的,你們應該很熟吧。”唐大春小聲問道。
“是,很熟。
“不僅熟,我們還是同事。”
陸橋山燦笑道。
“既然都是自己人,能不能給小弟一次機會,我保證以后絕不私發電報,還請看在李隊長的面子上,放我和我婆娘一條生路吧。”唐大春拱手作揖道。
“自己人?”陸橋山笑的更燦爛了。
“嗯,你說的對,咱們是自己人。”
陸橋山起身走到他跟前,直勾勾盯著他道:
“想要帶你老婆活著離開很簡單。
“你只要照我做的辦,我不僅放了你們,還可以給你們一筆錢。”
“長官,您,您吩咐。”唐大春大喜道。
“稍等。”
陸橋山回到審判桌,從口袋掏出鋼筆,唰唰寫了一封電報。
“絕密。
“北方一號。
“近期津海港有一批軍用物資急調葫蘆島,將運往東北戰區四平方向,望我部周知,做好應對準備。
“深海。”
唐大春皺眉念完了。
“長官,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
“李涯就是深海。
“深海就是李涯。
“懂我的意思了嗎?”
陸橋山冷笑道。
“你,你想陷害李隊長?”唐大春頓時明白了過來。
“陷害?”
陸橋山起身拿起烙鐵,照著唐大春胸口就呼了過去。
“啊!”
唐大春發出一聲慘叫,痛的直跺腳。
“聽好了。
“李涯是紅票,你要想活著離開,就得按我說的去做。
“否則,你這輩子都見不著你老婆了。
“懂了嗎?”
陸橋山扔掉烙鐵,冷森森道。
“嗚嗚,明白了。
“長官,只要你們活著,我做什么都可以。”
唐大春本就不是什么有骨氣的人,這一燙哪里還扛得住,立馬答應了。
“很好。
“我會送你回院子。
“你還跟以前一樣,該干嘛干嘛。
“記住,敢透露一個字,你老婆在我手上,就是一個死字。”
陸橋山道。
“是,是。”唐大春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答應。
“送他回去,從后門走。”陸橋山打開門,吩咐了陸玉喜一句。
“是,山哥。”
陸玉喜拿起黑頭套罩在他頭上,押著從后門走了。
陸橋山回到辦公室。
往沙發上一坐,點燃了一根火柴。
透過火光。
他仿佛看到了一年前,李涯就是利用湯四毛發了封假電報,把陸玉喜騙到了龍華大酒店。
結果自己被錄了音,栽了個大跟頭。
如今也該輪到自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不僅如此。
尚博那里還有一手情報。
可以證明李涯就是深海。
如此雙管齊下,李涯必死無疑,就是建豐也休想保住他。
而且。
李涯明面上是保密局的人。
一旦事發,也必然是毛人鳳和鄭介民先調查他,建豐是“太子”不假,但現在黨內依然根基不穩,有很多覬覦“總統”寶座的人想搞他。
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保李涯。
想到這,陸橋山吹滅火柴,臉上浮起一絲久違的笑意。
瑪德。
沉寂了這么久,終于等來了反擊的機會。
津海火車站。
李涯左右看了一眼,壓低帽檐,押著同樣戴著圓帽的谷有牛走了出來。
谷有牛年紀并不大。
二十五六歲,濃眉大眼,大臉盤子,顯得很是精神。
“你是陳秋平的馬夫?”上了汽車,李涯邊開車邊問道。
“不是。
“她馬騎的不錯,只是我喜歡她,所以老賴著給牽馬。”谷有牛道。
“9月26號那天發生了什么?”李涯問。
“那天我陪她去邊區社會部報道,結果她騎的太急,山里晚上下了一場雨,路滑松軟,馬沒勒住失蹄滾山溝里了。
“等我下去找到她的時候,腦殼子都摔爛了,都沒來得及見醫生人就沒了。”
一提起秋平,谷有牛眼眶不禁一陣泛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