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看這是誰?”
李涯舉著照片展示一圈后,朗聲問道。
“站長,陸處長,你們再仔細看看。”他把照片放在了審訊桌上。
吳敬中看了眼照片,再看了眼翠平,微微一皺眉又轉手給了陸橋山。
“橋山,你看看。”
陸橋山來回打量了好幾眼,側身低沉道:“站長,這不是像,這的確就是一個人啊。”
他沖余則成和洪智有挑了挑下巴:
“你倆也看看。”
洪智有起身接過掃了一眼,遞給余則成。
“怎樣?
“人可以偽裝,但照片是偽裝不了的。
“這是邊保的軍服。
“而且,我想沒人,也不會有人強迫余太太穿上這身軍裝,再給她照相吧。”
李涯聲音提高八度,傲然問道。
“照片不會偽裝,這話沒毛病。”陸橋山少有的配合了李涯一波。
岡村和李涯握手的照片,那就是他親手炮制的“真實”呀。
“你想說什么?”余則成道。
“余太太,照片上的人是你嗎?”李涯走到翠平跟前,暗暗挖了個坑。
“不是。”翠平道。
“不是你。
“好。
“那就讓我來告訴各位吧,這個人叫陳秋平,是余太太的妹妹。”
李涯道。
“我是有個妹妹。
“但很早之前就走散了,她叫王菊香,也不叫秋平啊。”
翠平說道。
“菊香,秋平,倒都跟秋沾點關系。
“余太太,你也別裝了?
“你根本不叫王翠萍,你叫陳桃花。
“是紅票易縣的游擊隊隊長。”
李涯振振有詞道。
“李隊長,照片中的人姑且不論,余太太怎么又叫陳桃花,成游擊隊長了。
“你有證據嗎?
“別跟我拿喬三妹和段桂年說事,他們的案子是站長和我審理的,事實證據不清楚。
“翻老賬只能是浪費口水。”
陸橋山手一合放在二郎腿上,神態松弛的提醒道。
“如果我能證明照片中這個人是陳秋平。
“是不是能證明,有人頂替陳秋平來到了津海執行潛伏任務?
“同樣,是不是可以證明照片中的人,就是王翠平的妹妹。”
李涯問道。
“單從長相來論,的確有存在姐妹的可能。
“要不然說不通啊。
“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陸橋山看向站長,低聲道。
他其實也存有一點私心。
反正李涯的證據,已經握在了自己手里。
要是能借著李涯把余則成咬死。
自己在津海站就再也沒有了競爭對手。
“李涯,你說照片中的人是陳秋平,邊保六科辦事員,可有證據?”吳敬中問。
“有。
“剛剛那兩封文件是其一。
“其次,我幾天前去了趟西安,找到了一個人證。
“這個人就是情報上提到的谷有牛。
“他曾是陳秋平的馬夫,親眼目睹她掉落山谷,并出席了陳秋平的追悼會。
“可以說是最有利的人證。”
李涯道。
說著,他沖門口的隊員打了個響指。
立即有人把谷有牛帶了進來。
見到谷有牛,翠平心頭一緊,狠狠吞了口唾沫。
該死。
她見過這個人。
邊保和縣大隊中間隔了幾層組織關系,過去打鬼子時,她成天在山里游蕩,根本沒機會見小妹。
44年12月份,小妹托人送了封信給她。
當時送信的就是這個人。
她還請谷有牛吃了大餅和面糊糊,聊了些妹妹的事。
沒錯,就是這個人。
就這張憨厚的大餅臉,就是化成灰,翠平也不會忘記。
一旦這個人招認。
她就危險了。
谷有牛搭聳著腦袋,戰戰兢兢走了進來。
余則成敏銳察覺到了翠平的細微異樣。
他心里暗叫糟糕。
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他手心和后背滲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
“余太太,你似乎有點緊張啊。
“寶興,給她倒杯水。”
李涯淡淡擺頭笑道。
盧寶興倒了水,翠平沒喝。
“說說吧,你的身份。”吳敬中道。
“咱叫谷……谷有牛,是陜西王范嶺村人。”谷有牛道。
“哪弄來的?”吳敬中又問。
“胡宗南攻占延城時,俘虜了不少那邊的軍民,這個人就是俘虜。
“我從大牢里提出來的。”
李涯回答道。
“谷有牛就是邊保六科陳秋平的馬夫。
“他親自目睹了陳秋平為了趕赴津海,回社會局復命遇難,并參加了追悼會。
“而且,他曾經受陳秋平所托,去易縣送過信,并見過游擊隊長陳桃花。
“也就是余太太。
“信!
“文件!
“人證都齊了,站長這回您應該相信了吧。”
李涯自信飛揚的仰著下巴道。
“李隊長,先不著急定調。
“我想問問,你這些情報可靠嗎?是從哪買來的,黑市、紅票,還是總部或者三青團提供的?”
余則成站起身問道。
“情報從哪來的不重要。
“上邊有簽字、蓋章,這就是原件。
“它自然是可靠的。”李涯笑道。
“明白了,有簽字、蓋章,可靠。”
余則成點了點頭,坐回了椅子:
“站長我沒疑問了,可以繼續審訊。”
“李涯,你繼續。”吳敬中道。
“谷有牛,說說吧。
“這照片中的人是誰,她跟余太太是什么關系。”
李涯亮出照片,笑著吩咐道。
谷有牛湊到近前,瞪眼看著照片,然后目光來回的在站長等人身上游蕩,有些支支吾吾。
“保密局不會虧待每一個線人,放心大膽的說。
“站長會為你撐腰的。
“照片中的人是邊保六科陳秋平嗎?”
陸橋山笑著提醒道。
“這……”谷有牛看了李涯一眼,嘴皮子打著哆嗦。
“你倒是說啊。”李涯見他磨磨蹭蹭的,有些發火了。
“是,是,我說。”
谷有牛抬起頭,一臉害怕的沖著吳敬中道:
“大長官,這……這個女人我不認識!”
谷有牛低著頭一臉害怕道。
“你,你說什么?”李涯海以為自己聽茬了。
“李隊長,她,她不是陳秋平。”谷有牛指了指照片道。
“瑪德,你玩我?”
李涯回過神來,一把揪住了谷有牛。
“不認識?
“李涯,這到底怎么回事?”吳敬中皺眉道。
就連洪智有也是心頭詫異不止。
要知道這事周力打了包票會把人搞定。
但李涯又把谷有牛帶了回來。
他一度認為,周力就是個混兒,辦事忒差。
現在看來這是藏了一手,另有隱情啊。
“你不是給陳秋平牽馬的嗎?在車上,你還說認識陳秋平的。
“谷有牛,你給我老實點。
“要不然老子槍斃了你。”
李涯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火冒三丈道。
“李隊長,注意你說話的口氣,不要威逼脅迫證人。
“站長還在這。
“還有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
陸橋山冷冷提醒道。
“我是給陳秋平牽馬的。
“但,但這個人她確實不是陳秋平。
“李隊長,咱是老實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睜眼說瞎話啊。”
谷有牛結結巴巴,一臉為難道。
“你現在就在睜眼說瞎話。
“這張照片是我從陜北弄到的情報,確系是邊保六科陳秋平無疑。
“你小子是在耍我嗎?”
李涯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冷然低吼道。
“我,我沒有。
“真的,陳秋平是鵝蛋臉,長的比她好看多了。
“各位長官,我對著蒼天發誓,陳秋平真的長的不是這樣啊。”
谷有牛嚇的不輕,都快要哭了。
“李隊長。
“會不會是你的情報出現了問題?”吳敬中皺眉問道。
“站長,延城總部組織遷移后,那邊關系挺亂的,李隊長出錯也不是不可能。
“又或者李隊長找的人不專業?”
陸橋山扶了扶眼鏡,一本正經的分析。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我這次調查天衣無縫,沒有漏洞。
“是他,他臨時反悔。
“他在故意狡辯替王翠平開脫。
“混賬東西,你到底在干什么?”
李涯雙目圓睜,死死瞪著谷有牛道。
“長官……”谷有牛嚇的往后一退,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站長,李隊長這是……急了。
“這么個審法,谷有牛怕是沒法說話了。”陸橋山搖頭輕笑,側身對吳敬中道。
“李涯,你先坐下。
“橋山,你來問話。”
吳敬中瞪了李涯一眼,吩咐道。
“是,站長。”
陸橋山坐正身子,盯著谷有牛,開口就是過硬的專業:
“谷有牛,李隊長說你曾代陳秋平去易縣送過信?”
“是的。”
虛假的微笑,溫和、低沉的聲音,讓谷有牛瞬間松弛了些許。
“陳秋平的姐姐叫什么?”陸橋山繼續問。
“陳桃花。”
“是易縣三大隊游擊隊長嗎?”
“是。
“我去山里,陳隊長還請我吃過大餅。”谷有牛點頭。
“那就簡單了。
“這位女士叫王翠平,李隊長指認她就是陳秋平的姐姐陳桃花。
“你走到近前看清楚,是不是?”
陸橋山拉了拉椅子,身子前傾指著翠平道。
谷有牛轉過頭,只是看了一眼,便搖頭道:
“不是。
“這大姐不是陳隊長,跟陳秋平也不掛相。”
“明白了。”
陸橋山點了點頭,身子側靠道:
“站長,情況很明了。
“李隊長認錯了人。
“或者說,他的情報來源不精準,這才導致出現誤差。
“李隊長,這趟西安之行來回上百塊大洋的路費不便宜,別忘了找余副站長報銷。”
他不忘溫馨提醒一句。
“我隨時恭候。”余則成瞇著眼笑道。
“李涯,你還有什么補充證據?”吳敬中看向李涯。
“站長,我無話可說。”
李涯抓起椅背上的西裝,落寞冷笑。
谷有牛的反水,讓自己直接成了笑話。
他知道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
“你給我等著。”
李涯雙目微紅,死死盯著谷有牛,從牙縫里蹦出冰冷的聲音。
說完,他扭頭就走。
“李隊長,且慢。”
余則成抬手擋住了李涯的去路。
“余副站長有何指教?”李涯冷然道。
“我知道你是建豐的人。
“匹夫一怒,尚且血濺百步,你沒有確鑿證據就羞辱我的妻子,這事得有個說法吧。”
余則成拔出槍,面無表情的對準了李涯。
李涯嘴角一撇,傲然而立,不予回答。
“老余,內部調查。
“這不還沒上電,上刑具嘛?
“不至于,不至于啊。”
陸橋山在一旁拱火道。
“不至于?
“老陸,要是坐在那的是嫂子,你還會不至于嗎?”余則成反問。
“想抓人就抓人。
“要不是寶興有良知,講規矩,翠平現在指不定成什么樣了。
“要證據沒證據。
“人再打個半死,來上一句內部調查。
“站長,各位有這么個內部調查法嗎?
“太猖狂了吧。”
余則成氣的渾身直發抖。
“這事今天必須有個說法。”
說著,他大拇指撥下了安全栓,手指扣上了扳機。
“則成,冷靜。
“李涯方式是過了,但出發點也是基于保密局的監察規矩,千萬別沖動,別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吳敬中也起身勸道。
“站長,我冷靜不了。
“李隊長針對我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這事沒個說法,我這坎過不去。
“我一個中校換一個上校,不虧。”
余則成盯著李涯,露著大白牙陰森森的笑了起來。
說著。
他手指猛地扣動扳機。
這邊離的最近的洪智有眼疾手快,一把托起了他的手。
子彈在密室內,震的眾人兩耳嗡嗡直響。
眾人無不是嚇的膽顫心驚。
這一槍幾乎是擦著李涯頭皮打出去的,直接射在了對面的門框上。
要是洪智有晚上半秒。
李涯的腦袋怕是開花了。
誰也沒想到余則成平時斯斯文文的,會這么彪。
一槍沒打死,余則成還想開槍。
吳敬中惱火大叫:
“還愣著干嘛,快下了他的槍。”
“都別攔著。
“今天我跟他必須死一個。”
余則成奮力掙扎著,還要開槍。
洪智有則死死托著槍。
砰砰!
又是兩槍打在了天花頂上。
“老余,你別沖動。”
“我特么今天……”
余則成話沒說完,翠平一記手刀劈在他后脖子上。
他眼一翻,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我男人彪,下次想抓老娘,先掂量掂量自己這條命幾斤幾兩。”翠平和洪智有攙起余則成冷冷對李涯道。
李涯抬頭看了眼天花板的彈孔,嘴角顫了顫,沒說話。
“李涯。
“別忘了找余副站長報銷車費啊。”
陸橋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瞇瞇的去了。
“谷有牛,跟我走吧!”
他順帶把谷有牛給帶走了,省的李涯滅口。
審訊室內很快只剩下吳敬中。
“站長,我又搞砸了手藝。”李涯聳肩道。
“我早說過,一定要鐵證。
“現在好了吧,人沒查到,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差點把命都搭上了。”
吳敬中輕嘆了一聲道。
“老師。
“我的方向沒錯。
“死,我倒沒怕過。紅票有紅票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原則。
“我敢砸謝若林的鍋,敢抓王翠平,就沒想過生死一事。
“對抓紅票,我跟恩師一樣永不妥協。”
李涯眼底傲氣未褪,淡淡道。
“難怪你能進鐵血青年團了。
“是夠鐵血的。
“抽空去給則成道個歉,畢竟同事,適當緩和下,以后還是要一起工作的。”
吳敬中站起身道。
“明白。
“不過這事沒完,我不會放手的。
“易縣那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證明她是紅票的人。”李涯眼神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我還是那句話。
“查,可以。
“你必須得有釘死人的證據。”吳敬中點點頭。
“老師,這個谷有牛我還想再審審。”李涯道。
“放了吧。
“交給則成處理,也算是緩和下你們的關系。
“你再審下去,余副站長還以為你是針對他,下次開槍可沒有人去攔了。
“要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
“你審出東西來還好說。
“要沒審出來,人家真跟你玩命不值。
“出來革命圖的啥,不就是效忠領袖,順便自己過點好日子,這兩者你得有命活著才行啊。
“日子還長,慢慢來。
“你看看今天陸橋山那個陰陽怪氣,人家在看你的好戲呢,余則成的免職文書一下來,你的精力得往副站長上用。
“這也是建豐的意思。”
吳敬中擠眉點了點他道。
“好。
“那就暫時先放他們一馬。”李涯道。
“去。
“你親自去陸橋山提人交給余則成,順便把車票錢報了,現在的火車票可不便宜。”吳敬中笑道。
“謝謝老師。”李涯笑了笑,走了出去。
情報處。
陸橋山給谷有牛倒了杯水,語氣很是親和:
“有牛。
“在我這,你不用怕。
“告訴我是有人教你這么說的,還是你真不認識王翠平?”
谷有牛捧著水杯,憨厚點頭道:“長官,我真的不認識照片中的人。”
他話一出口,陸橋山臉色立馬變的陰戾起來:
“你以為我是李涯,是那么好糊弄的?
“照片上的人就是陳秋平,王翠平要不是跟她是兩姐妹,長的很像,紅票組織怎么會把她派來執行任務?
“再不說實話,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長官,我真的沒有騙你啊,我確實沒見過她……”谷有牛哭喪著臉,都快給陸橋山跪了。
“行,你就裝吧。”陸橋山手指一抖,沒再深挖。
余則成已經把副站長位置交出來了。
而且這個人又沒生意。
他現在還算不上自己的敵人。
副站長一職就在頭上懸著呢,自己得集中精力搞李涯,把職務落坐為安。
再者,就沖老余對李涯拔槍那狠勁,自己沒必要在這時候去觸碰余則成的霉頭。
“陸處長。”
正說著,李涯走了進來。
“李隊長,有事嗎?”陸橋山笑問。
“這個人我要帶走。”李涯道。
“不太好吧。
“你就不怕老余真崩了你?
“要不交給我帶稽查隊去,省的礙了你們的眼。”
陸橋山笑道。
“不了。
“站長有令,把人交給余副站長。
“谷有牛,跟我走吧。”李涯道。
他現在也有點暈。
谷有牛的神態和表現不像是裝的。
他好像真的不認識照片里面的人。
更惱火的是,他昨晚去過一次南開,唐大春兩口子連帶著電臺居然消失了。
唐大春在延城就愛搞小偷小摸。
人品可謂低劣。
這張照片是否真是屠夫搞到的還是個問題。
還有,他對照片這玩意有陰影。
上次在火車上。
他壓根沒和岡村握過手。
但鬼使神差的,就被人搞出來登報了。
萬一這張照片也是有人刻意做的呢?
唐大春這蠢貨一直抱怨自己給的經費不夠,這種歪門邪道的事,他干的出來。
當然。
最主要的是,李涯不想去點余則成這個火藥桶。
他說不怕死。
那幾槍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余則成可不是簡單人。
青浦班出來的,也不會簡單。
他敢孤身刺殺李海豐。
真急了,打自己一槍也不是做不出來。
還有陸橋山陰陽怪氣的鬼樣,讓李涯瞬間清醒百倍。
建豐的確有過指示,務必坐上副站長的位置,為日后徹底掌控津海站打下基礎。
得緩一緩了,留點精力對付陸橋山。
當然,交出谷有牛也是有好處的。
他想看看余則成怎么處理這個人。
處理不好,這本身就是個破綻。
想到這,李涯下巴一揚,冷笑走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