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輕輕叩響了醒木。
“啪。”
長袍人的身子抖了抖,右手食指和中指從周玄的口袋里,夾到了一個錢袋,轉身用袖口遮住,往別的方向走去。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顯然是個慣犯。
但他處于周玄生出的夢境之中。
長袍人,根本什么都沒偷到,右手和中指夾了個“空空如也”。
“啪。”
長袍人才“夾完了包”,周玄便再次擊響醒木,將夢境解除。
生夢、解夢,只在兩三個瞬息之間。
“果然,不管什么年代,火車站里的扒手都挺多。”
周玄沒當回事,呂明坤卻想著去追。
“他偷走的是我的夢,追他干什么。”
周玄提著箱子,往出站口走,沒走十來米,那扒手又回來了。
除了他之外,還帶著兩個穿長衫的年輕男人,以及一個穿黑褂子的老人。
老人帶著墨鏡,袖子很長,遮住手巴掌不說,衣袖還往下延伸了很長一截,瞧起來挺滑稽。
“喲,這是沒偷到,約了同伙過來明搶?”
周玄放下箱子,素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話歸根到底,還是龍不夠強,被蛇給伏住了。
“待會先別急著動手,找個人少的地方。”周玄囑咐著呂明坤。
火車站里人太多了,動起手來,怕被有心之人盯上。
尤其按“血井會”的消息,拐子在火車站里頭埋伏了挺多弟子,大肆追捕血井通靈人。
呂明坤的竹葉刀已經劃在手上,回應周玄:“小師弟,你目標大,待會逼急了,真要在火車站里濺點血,讓我來就好,你和小福子先走,我有把握。”
沒等周玄點頭,四人已經圍攏了過來,剛剛偷周玄的扒手,眼神很是躲閃,指著周玄說:“劉爺,我剛才夾的就是他的包。”
“嗯。”墨鏡老頭清晰的應了聲后,跟周玄作起了自我介紹:“我叫劉青光,道上的人給面子,叫我一聲劉爺,剛才我徒弟多有得罪,在這先給您道個歉。”
“好說。”周玄沒想到對方挺客氣,語氣也挺真誠,但估計玩的是“先禮后兵”這一套。
“瞧小先生的樣子,是個體面人,能不能找個人少的地方,借一步說話。”
劉青光作了個“請”的姿勢。
找人少的地方劫道?
“行啊,也合我心意。”周玄同意了。
劉青光見周玄應下了,指了個徒弟帶路。
一行人,出了火車站,往站邊的旱橋走。
一路上賊眉鼠眼的扒手挺多,有的還打量著周玄、呂明坤提著的箱子,等他們把渴望的眼神,勉強從箱子上挪開,瞧見周玄跟著劉青光走的時候,一個個眼神立馬清澈起來。
“別琢磨了,劉爺下的套你還敢惦記?小心你那雙手。”
“劉爺從不下火車站里的套,今天是怎么了?”
劉青光在扒手里,很有名聲。
終于,
一行人,在火車站右邊的旱橋停住,有橋遮掩著,橋下無水,也未開發,人跡稀少。
車站里的騙子通常喜歡搭伙,把外地客人騙到這兒,然后扒衣服,搶行李。
劉青光站定,呂明坤則看向周玄,等少班主一個眼神,他就把這伙偷兒砍個七零八落。
周玄右手在背后擺了擺,再往下一指,意思先瞧瞧情況。
他到現在,依然沒有感受到劉青光等人的敵意。
果然,
劉青光先是將手伸到徒弟面前,手指勾了勾。
“師父,我沒夾到他的包。”
“沒夾到就拿你的錢。”
長衫扒手臉色難看,但又不敢忤逆師父,便不情不愿的掏出自己的錢包,擱在劉青光手里。
劉青光右手袖口包裹著巴掌,托著錢包,依然沒有露出他的雙手。
他緩緩走到周玄面前,說道:“徒弟沒眼力勁,手竟然往您口袋里伸,實在對不住。”
“你手里錢包不是我的,你徒弟確實沒有偷到我的錢。”
“他沒偷到是他學藝不精,我該賠禮還是得賠。”劉青光手臂前伸,錢包已經遞到周玄胸前。
但周玄不收,說:“老實講,你們都是扒手,良心方面我信不過,雖然主動給我送錢,但要沒個說法,錢我怎么能收?”
“當然有說法,你說我們是扒手,沒錯,我們做的都是偷人錢財的下賤勾當,雖說平日里徒弟們都有些規矩,
窮人、孕婦、重病、上了歲數的,我們原則上不偷,但規矩不能當飯吃,餓極了的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錢就是我們爹娘,見了便不撒手,
但無論到什么時候,有一種人我們絕對不偷。”
“你說的那種人,就是我唄?”周玄戳著自己鼻尖,說:“你意思是,我還不如重病、上了歲數的?”
“就你這身打扮,多少有富貴傍身,怎能不如他們,講實話,我們不是瞧你可憐不偷,是我們不敢偷,怕沾了你身上的因果,惹得你身后那位不高興了,我賠禮,也是沖著她賠的。”
“我身后?”
周玄往身后看了一眼,
后面是小福子。
小福子面子這么大?
“別看了,你們瞧不見她,我瞧得見。”
劉青光將錢包又往前遞了遞,說道:“小先生,接錢。”
“你說的那人到底是誰?”
“你背上背著的娘娘。”劉青光一句話,將周玄說愣住了。
他背上確實背著個女人,但不是現實里,而是秘境里面。
難道,
這劉青光,能瞧得見別人的秘境里的模樣?
師父都做不到。
“錢我收了,但你得跟我講講,這娘娘長什么模樣?”
周玄假裝不知曉情況,問劉青光。
劉青光搖了搖頭:“只知道她高明,但不知道她的來處……小先生,莫問了,收錢吧。”
周玄接了皮夾子。
劉青光雙手抱拳,說道:“我們奇門手段傍身,但絕不啃陰間富!小兄弟,后會有期。”
說完,劉青光目送周玄三人離開,等對方走遠,他才取下墨鏡,兩只眼睛都明亮,但右眼——有兩個眼仁。
眼仁一大一小,擠在一起,像一個葫蘆。
劉青光釋放感知,催得那只葫蘆眼,變得血紅。
他凝視著已經遠去的周玄,只瞧見一個穿著婚服的女人,提著個白燈籠,趴在周玄的背上,頭耷拉著。
劉青光這才松了口氣。
“師父,那人背后到底是誰啊?”
“認不出來,但那少爺命相富貴,我總覺得他是拜過堂口的,但我愣是瞧不出他有幾炷香火!怕是有極高明的道行,他旁邊跟著的那人,是個四炷香。”
周玄火車站使出生夢的時候,夢境范圍有限,加上生夢、解夢的間隙極短,當時劉青光離得較遠,以他的眼力,也沒瞧出門道。
“四炷香的人跟著,本身又命相富貴,那娘娘還敢趴他背上,顯然是有來頭。”
劉青光說完望著天,天色明朗,但又似有層蒙蒙淡霧。
“藍眼,過來。”劉青光招呼了一聲徒弟。
偷周玄的扒手,戰戰兢兢的走到跟前,大氣都不敢喘。
“讓你在火車站里攢攢香火,好升到二炷香,你差點給我惹上大禍,新娘原本低著頭,你偷了那少爺錢包之后,新娘就抬頭了,雖然她帶蓋頭,但我感覺她盯著我們在,
虧得老子賠禮及時,不然還不知道出多大名堂呢!
當偷兒的,眉毛下那雙招子要亮,既然不亮,要它有什么用!?”
劉青光轉過頭,手從袖口里伸了出來。
他的五根手指,比常人要長出一倍,中指食指如電,一伸一收之下,雙指尖便夾了個血淋淋的眼珠子。
“下次再走眼,另一只眼睛也別要了。”
劉青光將眼珠子扔到地上,一腳踩扁,大步離去,只留徒弟藍眼,于地上打滾痛嚎……
出了旱橋,就有馬路,可以喊到黃包車,但周玄沒有喊。
在火車上時,周玄就查過明江府的地圖,東市街在明江旁邊,從火車站去東市街,要跨越小半個明東區。
這么遠的路,叫黃包車得找好幾個車夫接力跑,挺浪費時間。
好在火車站附近,有一家“洋生租車行”,可以租到汽車,就是價格昂貴,一小時費用高達十二塊,尋常老百姓舍不得坐。
但周玄懷里揣著六千塊,劉青天的錢包也貢獻了四百多,不差這點錢,便帶著呂明坤和小福子去租車行租了車。
租車行的司機很專業,上車后,先拿出計時單,讓周玄填寫發車時間,填完確認后,又掏出了表,與周玄的懷表對了對時間,這才發車。
車上,周玄陷入了沉思,
“小師弟,想啥呢?”呂明坤緊挨著周玄坐,湊耳邊,聲音極小的問。
車上有司機,呂明坤怕隔墻有耳。
好在周玄耳朵現在特別靈敏,小如蚊吶的聲,他也能聽得清晰。
“想那劉青光呢,劉青光給我賠禮,理由是偷了我的錢怕沾染因果,但那只是他的說辭,一個做偷兒的,死人錢都偷,還怕因果?”
周玄說道:“我猜他主動來賠禮,一定是我背后的新娘有什么動靜,給他嚇到了。”
“你還別說,我還真沒往這一層想。”
呂明坤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說。
“而且,我自打進了明江府的地界,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周玄說道。
“什么感覺?”
“有種很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仿佛這里就是我的家鄉一樣。”
周玄望著車窗外的街道,無論是房屋,還是店鋪,他就是覺得熟悉,完全沒有異鄉人進入陌生地界的疏離味道。
“或者說……秘境里的新娘,她原本就是明江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