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霜衣睡了,屋里只有輕微的鼾聲,周玄對三師兄的情感略微復雜。
他很佩服李霜衣對唱戲的執著,也很欣賞他教徒弟時候的耐心。
但他和李霜衣似乎就隔著一層,對方怎么都跟他不對付。
隨著周玄離三師兄的屋子越來越近,他瞧見了李霜衣心底的隱秘畫面。
惠民居,火鍋店,雅間。
五個師兄齊聚一堂,
余正淵提起酒杯,朝著滿臉喜氣洋洋的李霜衣和柳叫天,祝賀道:“老三!恭喜你和柳叫天能去梨園行,往后你就好好唱,唱出名頭來,不能丟咱周家班的臉!”
呂明坤舉起酒杯,也說:“恭喜恭喜。”
二師兄鄭九江與李霜衣關系最好,說:“早就該走了,那周玄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跟著他沒好下場。”
余嘉聽到“周玄”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舉起酒杯,埋怨道:“恭喜老三就恭喜老三,提那周玄做什么,倒胃口。”
“我打小就愛唱戲,這次,也感謝老班主成全,往后我們還是常聚聚,咱們五師兄,就是親兄弟。”
李霜衣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也就在此時,雅間的門被踹開,
周玄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闖了進來。
“呵呵,五個師兄都在啊,你們倒是感情好,李霜衣,把這份文書簽了。”
周玄將一張白紙黑字的契約,拍在桌上。
契約要求李霜衣再給周家班唱二十年戲。
“我不簽。”
李霜衣說道:“感謝老班主仁厚,當年學戲的時候,定下的契約年份短,我學戲的契約現在到年限了,昨天老班主醒了,我已經跟他請過辭呈,老班主還鼓勵我去闖梨園的。”
“我爺爺糊糊涂涂的,他說的話能算個數?簽!”
周玄威脅李霜衣。
“不簽,我絕對不簽。”
“不簽,我讓你不簽。”周玄將李霜衣的頭按在桌上:“周家班花錢養你,你現在練出點嗓子來了,就跟我們周家分道揚鑣?你算哪根蔥!”
李霜衣打小學的武生,骨子里有些倔強,罵道:“周家班老班主的情誼,我一輩子都記著,但我簽誰也不簽你,你瞧瞧周家班被你禍害成什么樣子了?
你不配把周家班的名頭掛在嘴上。”
“還嘴?”
周玄對著李霜衣的嘴就是一拳,余正淵上來勸架,被周玄一掌推開。
“剛好你們幾個師兄都在,老子殺個雞儆個猴,讓你們幾個師兄知道,你們少班主不好欺負!”
“給我踩住他!”
兩個如狼似虎的家丁,將李霜衣的手腳踩住,周玄掀了拿筷子夾了一砣紅炭,左手卡住李霜衣的嘴,將炭往他嘴里塞。
二師兄撲上來,要拉周玄,給周玄一膝蓋頂在襠口,頓時就疼得死去活來,滿地打滾。
柳叫天則哭著拉周玄的手:“放了我師兄,我和周家班簽文書,簽二十年,三十年都行。”
周玄不理會,一塊炭燒完,又去夾第二塊炭,李霜衣的嘴,被燙得滿是燎泡!
接著是第三塊,周玄才將炭夾起,一柄小刀釘在了桌上。
呂明坤的忍耐已到極限。
“少班主,夠了!”
“你他……”周玄正要罵呂明坤。
呂明坤紅著眼睛,拔起了刀,說道:“我拜過祖樹當祖爺,老班主對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該對任何一個周家人動手,但是老子瞧不下眼了,你再動三師兄一下,老子就宰了你!
大不了老子去找祖爺賠命,要殺要剮,全憑祖爺發落!”
這是呂明坤第一次對周家班的人動怒!
周玄感覺到了洶涌殺意,倒不敢再硬氣,便哼了一聲,帶著人,離開了惠民居。
李霜衣則凄慘的嚎啕著——我往后,再也唱不成戲了……
周玄瞧到了李霜衣的遭遇后,才回想起開車送三師兄回家時,在聊到嗓子時,三師兄忽然用“仇恨”的目光瞧著他。
“三師兄不待見我,我現在也理解他了。”
把戲癡的嗓子毀了,這仇,該大。
一時間,
周玄想通了很多很多。
怪不得四師兄余嘉稱呼自己為少班主,不愿叫自己小師弟。
光是稱呼便能透露出很大的隔閡。
在李霜衣的那場毀嗓之宴中,只怕余嘉就已經對周家班心死了,也對以前的周玄死心了。
在周玄走過二師兄鄭九江的屋前,他看到了鄭九江的隱秘畫面。
他的畫面倒簡單,便是替三師兄出頭,被以前的周玄一腳蹬到了襠部,然后在地上痛到翻滾。
“那一腳,估計給二師兄……”
周玄才明白,為什么二嫂子宋潔只要多跟其余師傅師兄多說幾句話,鄭九江便臉綠。
男人那方面出了問題,便丟了很多尊嚴,多了許多的疑神疑鬼與自卑。
內院最靠外的屋子,便是五師兄呂明坤的。
呂師兄睡了,睡得很平靜,連呼吸聲都極小,但屋子里的燈是亮著的。
“現在才知道,平日里看上去是個老好人的呂師兄,是個狠人,也真講義氣!可惜前幾天,沒跟呂師兄好好喝幾杯!”
周玄走到屋下時,也瞧見了呂師兄的心中隱密畫面。
木屋前,有一棵大槐樹,
樹上,有一張人皮,三十來歲,額頭被一柄竹葉似的小刀扎透,釘在了樹上。
風吹過來,人皮迎風舞動,
這張人皮被剝得極仔細,刀口也留得很細,幾乎瞧不出傷痕。
一個小男孩,沉默著跪在人皮前。
“娃娃,爺爺認識你三叔……”老班主走到男孩跟前,嘆著氣。
小男孩并非真的沉默,而是眼淚在兩天時間里,早已流干。
“我是三叔帶大的。”小男孩極傷感的說:“他得罪了人……”
“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本不該死的,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叫周家班!”
“爺爺,你能幫我三叔報仇嗎?”
“暫時不能……”
“那你能教我本事嗎?殺我三叔的人,聽說有個堂口,叫「忤作」,我長大了學好本事,把他們堂口里的壞人全殺光,我自己去報仇。”
“你想學什么樣的本事?”老班主問小男孩。
小男孩想了想,麻溜的爬到了樹上,取下了三叔人皮上的竹葉刀,站到老班主身前,咬牙切齒說:“那些人,用這把刀殺了我三叔,我就用這把刀報仇,我用他們的本事,用他們的手段,殺了他們。”
“好娃娃!”
老班主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這小男孩,便是如今的呂明坤。
周玄心里默默稱贊呂明坤:“五師兄,你打小就是個帶種的爺們,也不知道你三叔的仇報完了沒有,如果沒有……若我新生后還有緣分再見你,我陪你一起報!
現在,只能先走一步了,五師兄。”
周家班的五個師兄,原來個個都藏著一段極難與人言說的往事。
“師兄們,再見,姐姐、師父,再見。”
周玄在內院門口,極艱難的控制自己再回頭瞧了一眼后,身體便徹底失控,按著意志召喚的方向,麻木的走。
出了周家班的內院,外院,上了大街,往西邊走了兩百米,進了“后山巷”。
一直抵達后山巷的盡頭后,開始往山上走。
爬過了兩個山頭,進了一片荒山。
“意志為什么把我往后山引,奇怪。”
周玄一邊走,一邊覺得有些怪。
直到他將荒山中的一條小路走穿,他便走進了一片竹林。
“這地方太熟悉了。”
周玄找血井問卜的時候,便看到了自己“向死而生”的晉升儀式的畫面——
——他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有兩個拳頭大的血洞,頭歪著,身上沒有生命的氣息,周圍是竹林與滿地的灰白骸骨。
現在竹林有了,骸骨……也有了。
周玄往竹林深處走進去一些,耳朵里便聽到咀嚼骨頭、撕咬血肉的聲音。
順著聲音再走幾步,他便瞧見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著尸體。
這男人,他還認識,就是周家班水房的徒弟雞娃。
雞娃耳朵不靈,只顧吃肉嚼骨,但它背上的人臉卻聽到響動。
人鰲從雞娃的背上鉆了出來,望向了周玄:“有人過來,我竟然沒推演到?”
“咦……周玄……”
“啊?少班主?”雞娃聽到人鰲的聲音,回過頭一瞧,當即愣住了。
周玄見到雞娃在這里,便想起周家班里有異鬼,而人鰲從雞娃身體里鉆出的,事情便明朗了。
一個是異鬼,一個是異鬼的腳。
也就在這一刻,周玄發現自己身體能動了,意志的召喚結束了。
“向死而生”中的死亡指引,原來是秘境的意志感應到了附近最危險的地方,把他帶過來受死。
“找機會殺你找不到,你自己還送上門來了。”人鰲開始還怕周玄一個人過來,必定帶了幫手。
他連連推演后,雖然沒推演出周玄為什么獨自一人過來,但確實沒有幫手。
“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人鰲是龜身人臉,背殼上有一副八卦圖。
他人臉眉心處的龜甲快速轉動,催動八卦圖閃著血色光澤。
等血色濃郁到了某種程度,一道血色八卦圖沖天而起,化作了一道倒扣的血色大碗,將周玄和他全部扣住。
這是人鰲封印氣機的手段——迷蹤陣圖,他的四炷香手段。
有了這個陣圖,周玄的感知便與外界切斷,他喊不來救兵,人鰲也不會被游神司的監察發現。
在周家班的儺祭酒席上,他潛伏在老馬的身體里,用這種陣法,掩護李霜衣勾走了周玄的魂。
“周玄,佛爺我等你很久了。”人鰲歪著頭,朝著周玄爬去。
周玄倒不驚慌。
他已經知道,竹林便是自己向死而生的位置,命定之死就在這里,還恐懼害怕什么?
周玄盯著逼進的人鰲,緩慢說道。
“姐姐說,七年前,周家班有一只異鬼,用一滴眉間血,污染了她父親,那只異鬼就是你吧?”
“這么多年,都躲在這竹林里,挺憋屈的……”周玄一邊講話,一邊將雙手放在背后,解下右手的菩提手串。
這手串,還是蓮花娘娘送給他的禮佛器,他要用這條手串,和人鰲博一把命。
雖說自己的宿命便是死在這竹林里,但也不能白死,若是斗得過這頭異鬼便好,若是斗不過,死之前也得咬他一口肉下來。
周玄已經將菩提手串的線扯斷,將一大把菩提子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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