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龍與靈蛇瞧見的癲狂世界,是一條馬路,馬路上行人絡繹不絕,一個扛著鬼頭刀的男人,見人就殺,一刀下去,人頭旋起,血將世界迅速染紅。
每一次男人的斬頭,都讓彭龍的精神狂亂一分,偏偏那男人斬頭的速度極快,彭龍精神癲亂得也極快。
至于那如潮的私語之聲,
“殺,殺,殺!”
“世人皆該死,殺!殺!”
“凡是于世間行走之人,皆有其罪,該死該殺!”
私語內容很暴戾,感染蠱惑著彭龍,也污染著靈蛇。
彭龍感受到靈蛇變得狂暴,難以抑制的怨毒爆發,身子抖動起來,要在彭龍的皮膚里轉身。
刺青轉身意味著什么,彭龍最清楚不過。
“小虎,快挖去我身上的靈蛇!”
彭龍下意識的求助彭虎,但他精神已經極度錯亂,周玄以超強的感知力,找到了靈蛇感知的方向,對接,灌入癲狂,污染……
靈蛇瘋了,彭龍的精神也就剩下最后一絲明朗,只靠這最后一點點明朗,接管自己身體,去發出求救的訊號,并不現實。
靈蛇還在轉身,先只是意動,等它真正開始轉的時候,彭虎終于發現了哥哥身上的端倪。
他出手極果決,先召喚出了骨針,刺進了彭龍的眼角,等血肉外翻后,他用針挑住了臉皮,要往下撕扯剝落——
——要將哥哥的臉皮、脖子上的皮膚,總之,只要有靈蛇存在的皮膚,盡數剝去。
不是他心狠,
作為刺青古族之人,知道這是唯一克制“刺青轉身”的辦法。
他下手夠狠、夠凌厲,但在絕對時間上,始終差了半秒。
半秒鐘,決定了哥哥的生死。
在他將最后一小塊承載著“靈蛇刺青”的皮膚掀起,打算用骨針的尖刺將其劃斷的時候,靈蛇已經完全將身形在皮膚里面轉了過來。
它的背脊的鱗片盡皆豎起,每一塊肌肉都飽含著矯健的力量,朝著皮膚的更深處游去,游進了彭龍的血肉里。
“啊!”
彭龍痛苦的嚎哭,他的喉嚨里鼓起了粗大冗長的隆起,像一道長長的田埂。
“田埂”在快速扭動,穿梭在他身體里每一寸角落,伴隨著啃噬血肉,嚼骨的聲音,他的身形迅速干癟,被戳破了的氣球一般。
“哥!”
彭虎跪了彭龍身前,眼睜睜的望著哥哥由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一張被吃空了的皮。
在最后一坨血肉被吃得干凈后,靈蛇又安安靜靜的浮現在彭龍的皮上,怨毒、靈動之感消失,仿佛一張死去的圖!
“儺神,你害死了我哥!”
彭虎痛苦的拍打了人皮之后,握緊了拳頭,想復仇,他凝望著懸空的骨針,憤怒將他的眼填滿。
云羅山脈、祭祀場,
銅錢祭司的拐杖狠狠的往土里戳著,他很憤怒,不是憤怒彭龍死于靈蛇刺青、死于周玄的超強感知。
他的憤怒,永遠不會為某個族人而產生,他將古族視為一個整體,只為整個古族而憤怒。
“彭龍彭虎,你們倆個人太愚蠢了!輕視了儺神的力量,死是你們的代價!是冥石老爺對你們的懲罰!”
于銅錢祭司的心里,彭龍真正的死因,是他的輕敵,以為周玄的香火層次不高,便敢放出全身的感知,去探查周玄的位置。
“彭虎,回去,回你住的地方,你已經不適合盯住儺神了,
聽見沒有,讓你回去,你只用安心負責聯絡百鬼謠!”
陷入劇烈仇恨感的彭虎,并沒有將銅錢祭司的話聽進心里,他想復仇。
“給我回去!”
銅錢祭祀憤怒得將全身的“銅錢刺青”抖得叮當作響后,右手的指尖猛力刺入了一枚銅錢里,然后將那枚“銅錢”狠狠從身體里挖了出來,嘴里念叨了一陣咒語后,銅錢融化消失……
彭虎將彭龍的人皮披在了身上,用哥哥的雙臂人皮于脖子上打了個結,防止待會與周玄的戰斗中,哥哥的人皮被天臺的大風吹飛,
他往天臺上走著,周玄的感知力也在釋放,他掏出了折扇與響木,呂坤明竹葉刀在手。
雙方的對峙,只隔著一扇天臺鐵皮門。
就在彭虎站在門前,露出了左手壁虎刺青的那一刻,他的脖子上,浮現了一道銅錢刺青。
銅錢已經有了轉身的意動,邊緣抖得簌簌作響。
死亡的氣息忽然變得濃郁起來。
“彭虎,夠了!
因為你們的愚蠢、輕敵,已經在儺神面前暴露了刺青古族的弱點,
每一次弱點的暴露,都將成為儺神斬殺刺青族人的封喉一刀!
你還想做什么?
用你的愚蠢,用你那條命,繼續在儺神面前暴露族人更多的弱點?
你以為你能贏過儺神嗎?
就憑你的香火層次?
滾回去,趁我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之前,
我不希望有族人的性命,是被我奪走的。”
一句緊似一句的勸誡,加上銅錢刺青的威脅,使得彭虎的眼神重回清明。
他望著哥哥的人皮,流著淚,終于將頭轉回,順著樓梯,腿灌了鉛似的,沉重的離去。
極強的壓迫力,漸漸散去。
周玄將折扇和醒木收回。
“他們是誰?”呂坤明問道。
“刺青古族。”
周玄萬萬沒想到,只是想利用超強感知力,去污染跟蹤的刺青族人,擾亂他們的心神,他好去給藥局門口的“人”申冤。
結果卻意外發現了刺青一族的弱點。
刺青族人,能通過刺青,擁有許多神異的能力,但那些刺青,并不是真正的刺青,而是養在人皮里的惡鬼。
惡鬼與人長期共存,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惡鬼帶來的反噬,也極其恐怖。
刺青族人對這種反噬,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刺青古族?”呂明坤怕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周玄沒藏私,大大方方的回復:“對,就是那伙刺青惡鬼。”
他用感知力間接的殺了彭龍,又與彭虎對峙,這些事情通過他身上的古族鏈接,已被古族人知曉,
若是還裝作不知道跟蹤自己的人是“刺青古族”,反而有些刻意了。
周玄只用裝作不知道自己已被古族掛了鏈接,便能繼續跟他們演戲。
“真是刺青惡鬼啊?”呂明坤有些意外:“剛才那人的壓迫感太強,我們以二敵一,都未必有勝算。”
“他只要敢出手,我們必贏。”周玄說道:“他們的弱點,已經被我掌握了兩個,個個都很致命。”
他的儺神之手,可以深入皮膚里,抓出刺青!
而且刺青一旦用出了手段,還能被他的感知力污染。
只要刺青族人先出手,周玄可以完全反制刺青。
沒有了刺青的刺青惡鬼,想兇起來,只能靠他的骨針。
“我的夢境,能讓他的骨針短暫失去目標。”
周玄在晉升二燭香時,夢境能纏住人鰲很久,還是在人鰲用出了“破妄之眼”這種反制夢境的手段之下。
只有骨針的刺青族人,并沒有辦法反制說書人夢境,哪怕香火高出兩層,也只會被夢境纏得更久。
周玄可以做到全力生夢,纏住彭虎,然后由呂明坤當刀手,兩柄快刀擊殺彭虎。
“原來你都算計好了?既然勝算這么大,為什么我們不主動追擊?”呂明坤反問道。
“因為我們只能守不能攻,他不出手之前,我污染不了他的刺青,
他刺青若能發揮威力,那是真正的刺青惡鬼!”
周玄開了天臺門,往樓下走去:“走吧,五師兄,該找杜凱麗還是得接著找。”
周家班祖樹下,周伶衣臉帶笑意,對一旁的袁不語說道:“袁老,我弟弟剛才無意中發現了刺青的弱點。”
彭龍彭虎發生的狀況,只是被周玄用感知探查到,祖樹的連接并不能觀察到這一幕。
所以,周伶衣對周玄的戰斗,只能通過弟弟與呂明坤聊天時,側面推敲大概發生了什么,不能親眼目睹。
“我那徒弟,天生就是刺青的克星,周班主,你說刺青古族跟蹤我徒弟做什么?”
“不清楚。”
周伶衣說:“不過,暫時風險不大,刺青古族出世,只會一次幾個人的往明江府里送,他們如果一窩峰的出世,游神司不會坐視不理的。”
“要是區區幾個刺青古族,斗不過徒弟加老五的。”
“弟弟現在還不知道,五師兄根本不怕刺青的骨針,那是尸語者的天賦,他們倆在一塊,寥寥幾個刺青惡鬼只是他們的獵物罷了。”
尸語者,是「忤作」堂口以前的名字。
銅錢祭司既惱火又郁悶,惱火在出世的古族,竟然開始無視他的權威,郁悶于刺青弱點真的已經被周玄掌握了。
“彭慶,讓石家四兄弟去明江府……”
彭龍的死去,讓銅錢祭司意識到周玄,比前幾代周家出世的大儺難對付得多。
“擁有儺神之手的他,果然不是尋常大儺能比的。
這次機會一定要抓住,只要接回了儺神,刺青一族,玉門升天。”
他抬頭朝著天上望去,只覺如浪的層層云海之中,有一道寬闊巨大的玄玉之門,熠熠生輝。
明東善德醫院,藥局。
已到飯點,醫生們大多吃飯去了,呂明坤問一個值班護士:“你好,我們約了杜醫生,她在嗎?”
“杜凱麗醫生嗎?”
“是的。”
“她是下午的班,兩點半才來。”
“那我們等等他,多謝。”
在呂明坤打聽著消息的時候,站在廊道里的周玄,又感覺有人在他背后結字,貼著胸口的洗冤箓在震動。
“申冤。”
周玄回過頭,明明又什么人都沒有,連個鬼影子都瞧不見。
“到底是誰在我背后寫字?”
周玄將感知放出,依然還是沒人。
“難道跟洗冤箓有關系?”
周玄念頭才動,右手伸進了內襯口袋,貼住了洗冤箓的封皮,他頓時便瞧見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