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魈游神,原本是周伶衣為了對付妖族異鬼請來的幫手,如今卻在阻礙她復仇。
“阿金,你為什么不早點來?”周伶衣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
“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了。”
“你要是早點來,我弟弟就不會死。”周伶衣凝望著上空。
“死掉的那個人,是你弟弟?”
阿金嘆了口氣,紅燈籠飄走,只留下一句縹緲的話:“周伶衣捉拿異鬼人鰲,人鰲反抗,我趕到后,不得以將其格殺。”
一句話,便將破壞游神司規矩的罪過扛了下來。
周伶衣則繼續絞殺人鰲,將他的血肉筋骨都榨成了汁水!連魂靈都被碾成了灰。
袁不語也背著周玄加入了,他叩響醒木,于夢中構想了祖師爺畢方,神明于天上落降,將人鰲的龜殼,一腳踩成骨粉!
“你個爛王八死一萬次,都比不過我徒弟一根手指頭!”袁不語收了夢境,一腳再將人鰲的頭踩扁后,背著周玄下山。
“袁老,我背吧。”
下山前,周伶衣對袁不語說。
袁不語不舍,他想背著徒弟回周家班,但想想,姐姐才是至親,送回班里的最后一程,還是讓周伶衣來吧。
周伶衣背著周玄的身體,眼神空洞的朝著山下走去。
走著走著,周伶衣仿佛想起了小時候,帶著弟弟去看大集,
從大集回來后,弟弟發高燒,就是周伶衣背著回的家。
弟弟小,怕死,趴在她背上虛弱的問:“姐姐,我會不會死?”
“你怎么會死,你至少活一百歲呢。”
周伶衣一時有些恍惚,便對背上的周玄說:“弟啊,你是不是趴我背上睡著了?你肯定沒死,你至少活一百歲呢……”
說著,說著,周伶衣便覺得空氣里多了一層水霧。
回到周家班后,周伶衣對偷偷抹淚的袁不語說:“袁老,你回去休息吧,弟弟的后事我來辦就好。”
“跟著一起吧,我也想多陪陪他。”袁不語跟著走。
周伶衣便沒再勸,她背著周玄,去了余正淵家里,叩門。
徐驪開的門,她沒睡太久,打著哈欠,問周伶衣:“班主,怎么了?”
“大嫂,我弟死了,點燈吧。”
徐驪覺得聽到的內容很不真實,她晚上還見了周玄呢,咋現在就……但她又覺得話絕對不假,以周伶衣對周玄的感情,怎么會拿弟弟的死開玩笑。
一番內心糾纏之后,徐驪才“啊”了一聲,只覺腦袋一片空白,說道:“我……去落英廳……去靜語堂……對了,對了,想起來了,回家準備一下。”
周玄死亡的沖擊來得太大,沖擊到徐驪六神無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等她回了屋,臥室里余正淵問徐驪:“誰來了?”
“啊?!”
“誰來找咱們?”
“那誰。”
“咋說不清楚話呢,誰來了你講一講?”余正淵坐了起來。
這聲不算呵斥的呵斥,倒把徐驪給喊醒了,她忽然眼眶紅了,說:“老余,玄子……死了!班主喊我去點燈!”
余正淵當即愣住了,他在屋子里踱了好幾圈后,拉開了椅子,點了根煙,伏案書寫。
已經在柜子里翻出了白燈籠的徐驪,對余正淵說:“老余,去看看玄子吧……”
“我現在要給玄子寫銘旌寫祭文,得先寫好,不然我怕先見了他,會悲傷到什么都寫不出來……”
余正淵對徐驪說:“你先去點燈,千萬要每家每戶通知到,一家都不能漏。”
“嗯,我曉得的。”徐驪提著燈籠出了門,剛到門口,瞧見了祖樹,便想起她在樹下找周玄去幫忙寫銘旌的畫面。
一時間,悲意積累的濃了,
徐驪便將白燈籠小心的放到花壇上,捂住了臉,泣不成聲。
周玄的意識進入了秘境。
遠方的第二炷香火,已經極明亮了,火旁邊的“畢方”面具,也在輕輕抖動著。
“主人,死亡會帶給你真正的力量,你離完全的死去只有一步之遙!”
“讓我的骨篙,透過你的胸膛,將你的魂靈洞穿,那一刻,你向死而生的晉升儀式,將會真正完成!”
“我作為你忠誠的奴仆,盡情的吞噬我,我將為你獻上沉淪地底的黑暗,與死亡后的新生!”
“主人,張開雙臂,準備擁抱新生吧。”
周玄閉上了雙眼,將雙臂張開,像一個站立的十字。
艄公臉上忽然出現陰森的笑容,雙手將骨篙舉得高高的,向著周玄的胸口捅去!
在篙尖離胸口只剩下三寸時,忽然停滯不前,骨篙被周玄的雙手握住了。
“主人,你這是……?”
“你知道你剛才那幾句話像什么?像我在污染異鬼時候講的話,很假,不誠懇,但煽動性很強。”
周玄暗暗用力,將骨篙控制在手里,
艄公笑著說:“我很誠懇,我不會欺騙你,因為我是您的暗意識啊。”
“你確實是我的暗意識,但你和我一樣,都會思考,會欺騙,有欲望,我想,我的暗意識,應該衍生出了與我一般的靈智吧。”
周玄拔起了船篙,對著艄公的胸口扎了進去!
艄公被釘在了船上,無數黑氣從他的胸口涌出,鉆進了周玄的身體里。
“你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艄公知道自己敗局已定。
他一直在欺騙周玄,因為他想獲得這副身體的控制權。
如果剛剛周玄真的大意,讓艄公的骨篙將他透穿……那往后身體的主人,便不是周玄,而是艄公。
“我一直都懷疑你,懷疑你講話的方式,懷疑你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秘境里,懷疑你為什么提前便知道向死而生。”
“然后我便覺得,你的感知力比我強,而且能思考,但我一直沒講出來。”
“呵呵……呵呵……你比我聰明,但活下來之后,未必是件好事!
當我和你徹底融合成新的靈魂,向死而生的儀式也完成了大半,但是——你以為你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
你只是正式成為秘境里那個神明的食物罷了!哈哈哈哈!”
艄公冷笑著,將身軀盡數化作了黑氣,供周玄吞噬——
而那遠方的第二燭香,飛到了周玄的肩頭處停住,畢方的面具,則系在了周玄的后腰上!
就在此時!天空的霧忽然盡數褪去了,
天空碧綠,沒有月亮,沒有星辰,那就是一塊——浩瀚的草地。
天與地顛倒了過來。
周伶衣講過,儺神,是顛倒的神明!
船只航行的地方不是黑水,它穿梭在黑夜中的星空。
至于這片草地,周玄瞧起來極熟悉,在哪兒瞧見過呢?
周玄正想著,忽然,遠方水面上,呈現出了投影畫面。
第一幅畫面——周玄在牧魂城外行走。
第二幅畫面——周玄在落英廳內,手指被唱機的唱針扎破時,墻上方相氏的木牌子,嗡嗡動了一下。
方相氏,是周家班供奉了兩千多年的儺神!
第三幅畫面——周玄在地廟,被石佛蠱惑時,他放松身心,進入了一片秘境,那秘境中,是一片碧綠草原,而草原,便是周玄如今神啟秘境的“天空”。
“原來我從牧魂城開始,便是被周家班儺神挑中的人!
我以為我是個說書人,其實我早就是「大儺」了。”
周玄再回憶起了自己拜香堂之后的怪異,便都有了答案。
“點香入神啟時,我為什么能瞅滅說書人神明考驗我的火龍,因為我的秘境早已開啟,有儺神的存在,是儺神出手了。”
“為什么我一寸香就能掌握一層手段?”
周玄想起姐姐曾經講過的話:“對于大儺來說,一尊面具,就是一尊神明,大儺的道行越高,能戴上的面具就越多,能請到的神明,也就越多,其余神人,是借用神的力量,而大儺,是神明本身!”
周玄自言自語道:“原來攢出一炷香火,實則是在修出一道神明面具,戴上面具,這神明有的手段,我便全能使出。”
“我的第一副大儺面具,便是……說書人畢方。”
“我是周家班百年來的第一個大儺。”
大儺只有秘境,而不自己點香,第一副面具要修成哪個堂口的神明,便在哪個堂口點香。
周玄的明暗意識還在融合,秘境中的融合過程,讓他有了許多領悟。
“向死而生的出現,與我是個死人有關系。”
周玄望著碧綠天空。
他是招魂而重生的人,魂和身體,并不是真正的契合,需要重新再融合一次,將剩余的那些不契合全部排擠掉,達到真正靈身合一。
而他的意識,因為明暗各有一個靈魂,也不合契,需要重新融合。
因此,便需要兩次死亡,才能獲得新生,一次是肉身之死,一次是暗意識之死。
“所以,我的新生估計有兩天,等意識融合完,還要完成一次身體與魂靈的融合,才能身靈合一。”
“第一炷香,修的是說書人畢方的面具,第二炷香,該怎么修,修哪個堂口的面具呢!”
周玄低望著黑水的緋月,沉思著。
落英廳內,暫時存放著的周玄尸體,食指的指尖,抖了抖,但也只是抖了抖,便靜止不動。
周玄臥室內的日記本,自動翻開,日記里的字跡在緩緩消失。
消失的進度,與周玄雙意識融合的進度幾乎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