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廠本身便是一場夢境,夢境與現實最大的區別,在于邏輯不同。”周玄說道。
古玲是痛苦派的骨老,她修煉的環境,是利用極殘酷的現實——用自己的痛苦獻祭,在非人的痛苦之中,使得香火不斷的攢出。
對于夢境,古玲的理解并不如周玄深刻。
鏈接“夢境天神”的三大神明級——說書人神明「畢方」、刺青異鬼「彭侯」、夜先生異鬼「地子」。
三大神明級所在的堂口,周玄目前已經走過了兩個,關于夢境,他真是太熟了。
“夢境與現實最大的區別,不是真實與虛妄么?”古玲問道。
古玲的想法,和井國大部分沒有接觸過“夢境”力量的人相似,
在他們的眼里,“夢境”便是虛妄,講難聽一點,夢是個假東西,
“現實”便是真實,所觸、所聞、所見,皆為真實。
“虛妄”與“真實”,便是現實與夢境的代名詞。
“何為虛妄,何為真實?”周玄反問古玲:“你所見井國一定為真?你于夢境中所見,必定為假?
依我看,誰真誰假,真假難辯。”
古玲聽音入耳,瞧周玄的模樣都似乎不真切了,她與周玄之間,仿佛隔著一堵無形氣霧。
“醍醐灌頂啊,現實確實并不一定為真。”
古玲想起數年前,巫女堂口的弟子,被集體篡改過記憶,
這件事情,當年在明江府鬧得沸沸揚揚,具體細節如何,不得而知,
只知這場記憶的篡改,不盡完美,許多巫女對現實的記憶在篡改后皆不一樣,有了不少出入。
記憶都能篡改,那現實對于明江府的巫女而言,還是真的嗎?
若是誰制造一場夢境,將記憶篡改之前的真相,公布給了巫女,那夢境所展示的,又怎么能稱為虛妄呢?
它豈不成了比現實還要真實的現實?
越往深里想,古玲越發佩服周玄,粗略回想,周玄征服李乘風、畫家、以及她自己,靠的絕不僅僅是周家儺神引以為豪的“走過九個堂口”的特性,
“所以,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在于邏輯,夢境想要迷惑人心,靠的是模仿現實,這是生夢的邏輯,
而現實就是現實,不用去模仿誰,它就在那里。
只要是模仿,總有紕漏。”
周玄以自己擅長的書法舉例,說道:“但凡學書畫之人,要想進步,便要模仿古帖,但模仿得再像,你終究成不了古帖,漏洞只是在減少,但永遠不可能消失。
夢境也是如此,模仿現實,卻成不了真正的現實,
比如這家磚廠,牛車不可能在此時出現,搬磚工人也不可能在此時出現,
夜里多露水,我們腳下的泥土怎么會如此干燥,
磚廠之夢,生夢的質量太低了,對吧,柳神?”
周玄這番話語,朝著前方問出。
今夜能出現在鎖龍穴處的詭異之人,絕大部分的可能,便是“柳神”與“饑餓”。
饑餓是神明子嗣,天生便具備肉身夢境,生出的夢,周玄是感受過的,質量很高,至少在“模仿”現實之中,不會出現如此多的紕漏。
磚廠既然不是“饑餓”生的夢,那剩下的可能性,九成九便是柳神。
饑餓沒來,柳神來了。
啪!啪!啪!
清亮、脆生的擊掌之音,在磚廠內響起。
磚廠變了一副樣子,
門房的玻璃上,有一層血霧,
場院黃土由于沾了晚上的露水,踩上去有些質密發黏,
院中央,也沒有那些牛車和夾磚工人,
周玄、古玲、趙無崖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微駝著背,背上長著巨大的肉瘤。
“王亦文。”古玲認出了男人的模樣,說道。
王亦文是李乘風的學生,也是老李做實驗時的助手,他如今是柳神的“腳”。
柳神重重的鼓掌,笑意盎然的說道:“最近,明江府出了個小先生,威風一時無兩,先成了司府的座上賓,又在東市街斬了碑王與盧玉升,接著是與骨老合力,抓捕了觀主和痛苦大學者,
如今竟然這么快,便找到了我,我對你,是又欽佩又厭惡,
厭惡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撞破我的好事,
欽佩你夠聰明,有天賦,你剛才那番夢境與現實的思辯,聽得我快成為你的追隨者了,
你呀,不愧是連風先生都夸獎的說書人,于夢境之道的鉆研,我不如你。”
“倒不用太自卑,我對夢境的理解也沒什么了不起,無非是有好師父和高人指教罷了。”
周玄說的兩人,是袁不語和煮酒和尚。
袁不語七炷香的說書人,給周玄開蒙。
七葉寺的禁塔之中,煮酒和尚也點撥了周玄關于肉身之夢。
“喲,竟然還很謙虛,我越來越喜歡你了,風先生也很喜歡你。”
柳神連續提了兩次“風先生”,讓周玄都有些好奇。
周玄問道:“你說的風先生,是不是城隍的二當家青風?”
“青風?呸,他有什么資格與風先生相提并論?”
柳神很生氣,
仿佛周玄的猜測,對于“風先生”是一個莫大的羞辱。
古玲對周玄說:“傳聞風先生就是拐子的堂主,但也只是傳聞而已,明江府沒有人見過風先生。”
“竟然還是個傳說中的……拐子。”
周玄輕拍著古玲的肩膀,說道:“古歌星,柳神就交給你了。”
古玲側著身子,左右玉臂畫成了圈,兩團焱火,在身前凝結。
“你不能當我不存在啊,我也很能打的。”趙無崖被周玄無視,很難受。
“起勢乘龍。”
趙無崖被周玄輕視,內心很難過,很想證明自己,雙手于胸前懷抱,像是抱住了無形的球,周圍起了一圈龍卷狂風。
風起、火燃,
風助火勢,火裹狂風,化作一條火龍,朝著柳神游去。
柳神不閃不避,負手立住,讓火燃燒他的身體,讓風割去他的骨肉,
巋然不動,以肉身抵擋風火。
“咦,這邪神有點東西。”
周玄瞧著不遠處,如同人形火把的柳神。
五炷香的趙無崖,六炷香的古玲,
風火交加的一擊,柳神竟然硬扛?
他扛得住嗎?
如果扛不住,那他完全不閃躲,這豈不是自尋死路?
如果硬生生的扛下來了,是不是說明這尊邪神的香火層次,是高于古玲、趙無崖的。
既然這么高,
那得找個更得力的幫手才行。
周玄一時之間,便想到了捏碎骨牌,讓畫家降臨。
骨牌已經握在手里,但周玄卻遲遲沒有捏下去,
他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調虎離山。
明江府兩處鎖龍穴,陽豐路、岳家宅,
兩地相距甚遠。
如今,陽豐路里,只有“柳神”出現,“饑餓”并沒有出現。
會不會岳家宅里,便有“饑餓”潛伏,時刻準備出來釘住鎖龍穴。
柳神知道周玄與畫家的關系,或許也了解畫家已經悟出了部分的“空間法則”,所以故意“展現”出自己的強大,逼周玄捏碎骨牌,逼畫家降臨。
“空間法則,或許跟我降臨李乘風差不多,每一次使用,都要消耗巨大的精力,
畫家一旦通過空間法則降臨此處,岳家宅與陽豐路的距離過于遙遠,消耗的精力與穿越數十公里所消耗的精力,不是一個層級,
若是畫家來了陽豐路,便再無精力與時間快速抵達岳家宅,
這就是妥妥的調虎離山。”
敵人認同的,我就是要反對,
盡管周玄不認為“饑餓”能同時敵得過岳家宅的青風、李乘風和數個值夜人,
但是,既然柳神要調虎離山,那我就偏偏不上他的當。
周玄想到此處,竟然果斷的將骨牌塞回到了兜里……
九里公館,棺材房內,
兩具棺材中的人,通過他們與柳神之間掛住的鏈接,以柳神的眼睛當作他們的眼睛,觀察著羊樓磚廠里的大戰。
以他們的位格,掛邪神的連接,完全沒有問題,只是很消耗香火之力,
但為了實現這場“調虎離山”的計劃,同時親眼目睹周玄的實力,耗損香火也再所不惜。
“捏啊,快點捏呀……哈哈哈”
“讓畫家過來,只要畫家一來,饑餓就能將鎖龍穴釘住……嘻嘻嘻”
他們張狂的笑著,只等著周玄捏下骨牌,落入他們的圈套。
豈料,
形勢陡轉,
周玄竟然果斷的將骨牌收起來了。
這是兩位棺中人,第一次目睹了周玄于瞬息之中的決策,
狂笑之聲消失,兩人當即便沉默了下來。
許久后,
棺之中人,才開始講話。
“周玄,識破了我們的圈套。”
“痛苦學者、觀主,死在他手里不冤枉。”
“只能冒險喚醒「光陰」,讓他去釘住最后一處鎖龍穴,讓「食子」化龍。”
兩人言語中的「食子」,便是最近在明江府臭名昭著的“饑餓”。
周玄將骨牌收起,他明顯瞧見柳神灼灼的目光渙散了些。
這也側面證明,他的猜測應驗了。
“調虎離山啊?柳神,你咋跟我崖子似的,沒事就愛裝呢,分明承受不住這把火,卻裝得跟大力金剛似的,疼就講一聲。”
周玄的嘲諷讓柳神有些破防。
“周玄,你真是夠聰明啊,聰明的人從來就不長壽。”
柳神在火中高舉著雙手,背后的肉瘤破裂,無數的小蛇如潮水一般,游到了地上,轉而消失不見。
像融進了大地之中。
周玄想起了在古怪生物研究所中的所見所聞——
——柳神救走饑餓,靠的就是一灘水,他在水中出現,殺了王亦文后,又從水中消失。
此時,磚廠沾了夜中水氣的土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算不算一大灘水?
“古玲,用你的火,把磚廠的地面給烤干,看柳神化身的萬千小蛇,能往哪里跑。”
受了周玄的指示,
古玲雙手斜著指地,道焱火龍,分散成數股,緊貼著地面行近。
趙無崖右手朝著火龍的方向用力甩去,風勢催動了火龍。
火借風勢,速度加快許多,磚廠的場院中,頓時一片火海。
“轟隆……”
“嘩啦……”
在火海將要烤干地面之時,天上忽然劈出一道閃電,將磚廠的夜空點亮,
四周的烏云被無形的巨手推攏到了磚廠的上空,云層中的水庫仿佛打來了閘門,數千噸水傾倒了下來,
磚廠里泛起了白,兇猛的雨水將土場翻得支離破碎。
水勢兇悍如此,哪還有焱火肆意的空間,
古玲不管如何催動神咒,再燃不起半點火勢,
至于趙無崖的尋龍風勢,最多能將周圍的雨吹得斜了些。
周玄站在飄潑的雨中,手掌朝天,感受著雨滴在掌心的跳動。
“如此大的雨,落于手中,竟然沒什么活力,又是夢境,我有點輕視柳神的夢境了。”
周玄再次輕而易舉的判斷了柳神的夢境,但這次的心境卻與前面一次大不相同。
初入磚廠時,
周玄以為柳神的夢境之術,有極大的破綻,屬于“玩夢”的新手。
這種判斷,源自于他對說書人九層夢境的掌握。
說書人九炷香,第一炷香,便是最簡單的生夢,
夢境中雖然能模仿現實,但有諸多破綻。
到了第二炷香時,說書人的夢,才能以假亂真,蠱惑人心。
用“生夢”來判斷柳神的道行,只怕連二炷香都沒有。
但柳神卻能用夢境中的大雨,澆滅古玲的道焱之火,也能阻擋趙無崖的乘龍之風,
一個破綻百出的夢境,卻能影響現實,這已經不能用說書人的“香火層次”來衡量。
周玄當機立斷,朝古玲和趙無崖喊道:“你們護住我,我以神魂入定,來破柳神法門。”
說是神魂入定,不過是周玄的托詞而已,
他閉上雙眼,進入神啟秘境,于緋月中的城隍觀內,詢問李乘風。
“老李,我問你,邪神與異鬼、神明,有何不同。”
周玄知道李乘風對邪神很有鉆研。
實際上,李乘風曾經也對學生段晴嵐講過——力量源頭最接近天神的,不是神明,也不是異鬼,更不是大佛,就是邪神。
李乘風的話語,在城隍道觀內回蕩。
“大祭司,異鬼與神明掌握了完整的香火途徑,抵達七炷香之后,便和其余的堂口弟子一般,開始領悟天地間的法則,
邪神卻不一樣,他們不走香火途徑,而是直接領悟天地法則,他們道行越高深,領悟的法則越多,若是徹底成長,能掌握一條完整的法則。
人間曾經有九大天神,他們掌握了天地間的九條完整法則,
所以說,邪神力量本源最接近天神。”
“竟然是這樣。”
周玄從李乘風的話里,回想起了柳神的種種手段。
柳神生出磚場夢境,這個手法,便類似說書人的“生夢之法”。
柳神的信徒于中光,在乞丐身上畫下白蛇書生,白蛇能從畫里鉆出,成為現實之蛇,這層手段,類似刺青的手法。
「刺青」、「說書人」,鏈接的都是夢境天神。
柳神是掌握了部分夢境的邪神,手段與刺青、說書人有同工異曲之妙,便能解釋了。
“邪神與天神的力量本源相近,柳神,是一尊掌握了部分夢境法則的邪神。”
周玄舉一反三,也想起了曾經明江府遇上的第一尊邪神「命神」。
命神對敵的手段,和普通人差不了太多,但他卻能幫助信徒“改命”,將一個短命信徒的壽命,硬生生的延續了兩年。
這是絕大部分堂口弟子都做不到的,
只因“命神”掌握的法則,就是“命運法則”。
“老李,你上次教了我殺邪神的方式,我想問問,還有沒有別的方式。”
在對付命神的時候,李乘風告訴周玄,要殺邪神,其實很簡單,邪神不能無端降臨在人間,需要通過容器才能完成降臨。
容器是一尊神像,
若是找到神像,將神像擊碎,便能殺了邪神。
但是,柳神的神像,鬼知道他藏哪里了,現在找起來,不現實。
沒有神像,怎么擊殺柳神這尊邪神。
“砸碎神像的方法,已經不適合柳神了,那是對于道行不高、凝聚不出實體的邪神才能用的。”
“柳神肉瘤中的小蛇,已經足以證明,他凝聚出了實體。”
“那怎么殺?”
周玄問道。
“我是從古籍上瞧見的,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邪神厲害之處,便是天生能領悟法則,你便以法則勝之。”
“你這不有門檻嗎?”周玄埋怨道:“七炷香才能領悟法則,我去哪兒……”
周玄一句話沒說完,便重新睜眼。
他雖然不能領悟法則,但他能偽造天神。
而且,偽造的難度并不太高。
夢境天神由刺青「彭侯」、說書人「畢方」、夜先生「地子」這三尊神明級鏈接氣息。
只要具備了這三個堂口的氣息,便能偽造出夢境天神。
雖然是偽造的假天神,但也應該有法則在身吧,對付個柳神,問題不大。
“這招應該行。”周玄本身就是刺青師、說書人,一人走過兩個堂口,只差「地子」了。
而「地子」這幅刺青,周玄不但掌握了,甚至才做過不久——
——為了折磨觀主,周玄在他的背后刺了代表地子的刺青「紙幡」。
這會兒,能用上了。
要說就周玄剛才閉眼去找李乘風的時間,這會兒的場面,已經功守易形。
柳神制造的夢境中,天空中灑落的暴雨,已經不僅僅是暴雨,雨水成了極強的酸,落在地上,便能聽見嗤嗤作響,
趙無崖以風勢,將酸雨吹走,但也在不經意之間,手腕處落下幾滴酸雨,將皮膚腐蝕出了四、五個小洞。
“我皮膚上一個疤都沒有,被你燙出來幾個,你別被我逮到,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趙無崖氣得跳腳。
酸雨下得越來越大,趙無崖顯然已經撐不住了,
好在古玲有極強的血肉再生能力,她右手朝背上一撕,撕下半背的皮膚,朝著天上一扔。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金劍金甲~護我神形。”
古玲的五炷香手段「護身神咒」。
這種神咒,能加持古玲血肉再生的能力。
她一共念了兩遍,第一遍,朝著自己扔出去的背皮念動,第二遍,便是朝著自己念的。
背皮受了護身神咒的加持,于空中瘋長,數個瞬息的功夫,竟然長成了類似穹頂的皮傘。
皮傘四、五米方圓,將周玄、古玲、趙無崖三人籠罩住,抵擋著漫空酸雨的侵襲。
古玲為自己念的護身神咒,則迅速修復著身體的破損之處。
但她沒等傷處完全長好,便繼續撕扯自己的皮膚,挖出身體的血肉,朝著皮傘扔去,一次又一次的加固皮傘,阻擋酸雨。
“小先生,我怕我撐不了太久,你捏碎骨牌,找畫家來當幫手。”
“找他就上了柳神的當了,瞧我的。”
周玄從兜里摸出一張人皮。
自從周玄領悟了“天神起乩”之后,總會隨身攜帶兩張書本大的人皮。
“崖子,把人皮展開。”
趙無崖翹著蘭花指,雙手將人皮拎住。
“你這么娘,翹蘭花指?”
“我嫌棄這玩意兒,房東你快點。”趙無崖有心理潔癖。
“拿好。”
周玄在腦海中回憶著「紙幡」刺青,握住了骨牙,在人皮上迅速點刺起來。
以周玄現在的香火層次,雖然不能凌空控制骨牙,但對骨牙的控制,也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
雖然人皮只是被趙無崖拎住,沒有著力的地方,但周玄的骨牙點刺用力極巧,無論力道是重還是輕,都不會讓人皮蕩來蕩去。
紙幡的構圖很簡單,加上周玄本身就刺過,此時骨牙在人皮上,點刺如飛。
在古玲小半的身體已成白骨之時,周玄終于將「紙幡」的刺青做好。
骨牙的最后一筆刺下,
周玄便瞧見空中,躺著一個嬰兒。
嬰兒無鼻無眼無耳,它便是地子——靠夢境來感知世界的異鬼。
這是周玄瞧見的「地子」幻象。
“偽造夢境天神。”
周玄心中起了念頭后,用骨牙割開右手掌心,將血灑在了人皮的「紙幡」刺青之上。
嗡,嗡!
周玄的儺神之血滴下,他腰間隱形的「畢方」面具,抖出了“嗡嗡”之聲,慢慢飛起,懸空到了「地子」的臉部上方。
面具猛的扣在了地子的臉上,
周玄的耳邊,傳來凄厲的嬰兒哭聲,緊接著,「地子」的幻象坐起,朝著骨牙看去。
受了意志召喚的骨牙,懸到了兩米開外,朝著嬰兒的眉心釘去。
骨牙釘穿了嬰兒之后,去勢不減,力度依然極大,帶著嬰兒朝著周玄的身體撞來。
勢大力沉的一撞,竟然將嬰兒撞進了周玄身體之內,而周玄被撞得身形不穩,退后三步,身體發軟,單膝跪地。
骨牙則倒轉方向,飛至周玄的肩頭,穩穩懸住。
地子幻象、刺青骨牙、說書人面具,于這一刻完成了集結。
“小先生?”古玲全心防范著柳神的酸雨之夢,沒留心周玄發生了什么,
直到剛才這一聲撞擊悶響,她才扭頭去看,只見周玄單膝跪地,臉上痛苦不堪。
“你怎么了?”
古玲正要關心,忽然,她瞧見周玄伸起了右手,將骨牙握住。
一握骨牙,周玄便抬起了頭,目光已然變得神性十足。
從目光中,幾乎瞧不見人類的情感,
驚恐、歡喜、悲憫、厭惡、憎恨,這些人類細膩且獨特的情感,都無法從周玄的眼睛瞧出,
“跪下去是人,站起了卻成了神?”
古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玄站了起來,凝視著手中的骨牙,輕輕吹了口氣。
磅礴如山的氣勢,陡然生出,將古玲和趙無崖壓得身上像掛了千斤重鐵,光是站直身子都很是艱難。
不光他們艱難,
連周玄自己也很辛苦,全身的每一個關節,都傳來重壓之感。
但“夢境天神”的氣息,卻將他的精神撐得無比飽滿,萬分輕松。
輕松與沉重,兩種矛盾的感覺在周玄的身體里悄然交織。
周玄仰著頭,凝視著古玲的皮傘,眉毛稍稍抬高,皮傘便化作烏有。
皮傘消失,漫天的酸雨朝著三人淋了下來。
“天神說,夢境中有光,于是有了光。”周玄輕聲說道。
他的話語,在柳神的夢中變成了敕令。
磚場的雨瞬間停住,漫天的烏云散開,原本應該皓白的月光,此時光芒萬丈。
漆黑的夜,變幻成了烈陽高照的白日。
地上,出現了無數的游蛇。
游蛇聚攏,成了蛇兒的浪潮,朝周玄奔涌過去。
“在夢中反抗?”
周玄眼神挑動,萬蛇當即飛起,凌空懸住。
同為掌握法則的神,此時夢境天神上身的周玄,于法則上,勝過柳神。
法則勝過,那這個夢境之中,便只有一種法則,來自周玄的夢境法則。
周玄隨手揮下,懸空的蛇潮向著中央擠壓。
蛇與蛇之間,因為巨大的應力,鱗片在重重摩擦。
最終,
萬蛇化作了一道人形——雙膝下跪的人。
“你……你……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
柳神并不服氣,
他知道周玄不是天神,他也認為自己不過是法則斗敗了的邪神,
只是他很驚訝,在周玄的身上,他瞧見了“那人”的影子。
那個人,
來自三百年前,
明江府桃花樹下的“那人”。
“夢境中來,便回夢境中去。”
周玄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講這一句話,但被夢境天神上身的他,就是講出了這句話。
此時的他,一小股意識是自己的,一大半的意識,來自于夢境天神。
周玄輕輕揮手,懸于肩頭的骨牙,朝著柳神的眉頭刺去。
柳神受刺,由萬蛇組成的身軀,化作了無數的血點,渙散離去。
代表地子的「紙幡」刺青,忽然生出了許多裂紋,然后崩碎。
周玄神性的意識,在快速消退,在祂們徹底退散之前,周玄朝著趙無崖揮揮手。
趙無崖的道袍便自動離身,罩在了古玲的身上。
古玲因為使了護身神咒,自己的衣服已經凌亂,大姑娘衣裳爛糟糟的,不大好看。
“小先生好溫柔。”古玲望著身上的道袍,由衷的講到。
“我……并不這么認為。”趙無崖光著上身,雙手交叉,抱著手臂,哆哆嗦嗦的講道……
ps:好兄弟們,更了一個大章,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