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目光掃過車廂,隱隱聽到阿阮發出的動靜。
但他很快就打消顧慮,落座的乘客皆是凡俗,陽氣正源源不斷的供給公交馬車。
乘客意識渙散,但在瀕死之際依舊發出陣陣呻吟。
別說是凡俗,就連自己接觸到座位都難以脫身,乘客的血肉骨骼都已經與公交馬車相連。
阿阮略顯慌張,隨即楊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安安靜靜的坐著,我會帶你到茶園的。”
楊合通過眼蟲能感應到,阿阮心情變得平靜,五臟六腑的一切特征都和活人無異。
已經很難分辨出真假,并且后續陣內凡人或許會再生變化。
楊合不認為帶個小乞丐會影響自己,反而認為十絕陣出現變化,說不定能通過阿阮提前察覺。
眼蟲源源不斷鉆進車廂的縫隙中。
公交馬車的速度加劇,明顯在抗拒眼蟲,但隨即發現眼蟲會提供陰氣后,也就任由繁衍生息。
“嘿嘿。”
“公交馬車和血肉道觀非常近似,都是半邪祟半死物,血肉道觀搞不好能煉化公交馬車。”
如果楊合的設想成真,在十絕陣就有立足根本了。
此時,截教四名弟子再次爆發爭執,就差劍拔弩張,三人言語都在指責年長的老道士。
“龔師兄!你為何執意要離開鬼車?!”
楊合眉頭一挑,沒想到還能看戲。
四人中唯一的女修士忍不住抱怨道:“一旦離開鬼車,我們再想進入就得等隔天的子時!”
“是啊,沒必要因為子虛烏有的事情浪費機會。”
“龔師兄,你也知道十絕陣有多兇險,如果無法降服鬼車,想要活過一個月根本不可能。”
楊合眼角露出冷意,果然在惦記自己的公交馬車。
“宋江萍師妹啊,降服鬼車自保固然重要,但十天君讓我們來十絕陣是為截殺闡教弟子。”
龔隋修為在化胎境圓滿,散發的氣息壓制住三人。
他指向角落一名皮包骨頭的乘客。
“此人能在鬼車內堅持半個晚上,和陽氣強弱無關,明顯是服用過丹藥的,如今十絕鎮才衍生多久,城內哪來的丹藥?”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
龔隋冷冷的說道:“十天君預想中,闡教弟子找回十絕陣轉世的宿慧至少要十二日,結果才剛開始就有一人恢復記憶。”
“他很危險,留在陣內可能會協助其余闡教弟子。”
宋江萍輕聲嘀咕道:“三代弟子不都還沒進來,只是一群誤入的闡教外門弟子而已。”
“而已?!!”
龔隋眼白滿是血絲,“開什么玩笑,我們能保持靈智,純粹是十天君的庇佑,如果惹怒仙人,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消消氣,消消氣。”
楊合注意到,雖然是名為宋江萍的女修頂在前面,但實則卻是由這個當老好人的修士主導。
池愷嘆氣道:“龔師兄,你也知道鬼車的成長速度,明日恐怕我們四人已經很難降服。”
“這樣吧。”龔隋言語緩和的說道:“我獨自待在鬼車,想辦法抑制邪祟吸收陽氣,你們三人在外傳遞消息給秦天君。”
“還是師兄考慮周到。”
池愷強忍著喜色,轉身安撫師弟師妹。
如此一來,他完全可以把丹藥一事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同時明晚龔隋陰氣枯竭,甚至可以想辦法取得鬼車的控制權。
透過窗戶能看到,公交馬車距離下一個站臺越來越近。
“呵。”
楊合自然不會放他們走,默默的控制著眼蟲吸收陰氣。
大量陰氣灌輸進公交馬車,又不斷有眼蟲主動淪為養分,頓時周遭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龔隋臉色微變,見到車廂空間一點點擴張。
噗噗。
有骨骼從地面冒出,隨即長成新的座位。
其余座位表面的皮革也在緩緩褪去,露出累累白骨,地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血肉。
四人不約而同的感覺到,哪怕站在過道,陽氣依舊在流失。
公交馬車停在站臺前。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車門沒有打開,不顧外面的凡人,公交馬車就行沿著街道駛向城郊。
龔隋皺眉道:“難道邪祟的靈性再次大增?”
“龔師兄!”
“我們立刻著手降服鬼車,明日再聯絡十天君!!”
龔隋深知已經沒有選擇,不降服鬼車的話怕是活不到清早,隱藏氣息的靈符在失效,四人處于邪祟肚子里很難全身而退。
他再次檢查一遍乘客,生怕鬼車暴動不是巧合。
前腳提到丹藥,后腳便遭遇危險。
會不會是那名恢復記憶的闡教弟子?
龔隋沒有發現異樣,強壓雜念取出一根根鉚釘,其余三人則配合著在各處描繪靈紋。
降鬼釘是一套上乘陰器,作用就是控制邪祟。
只要打入邪祟的體內,哪怕殺生鬼都無法祛除,時間一長,甚至會和邪祟性命相連。
弊端就是極為消耗陰氣,持續時間也不過百日。
楊合剛想阻止,意識到四人的所作所為同樣有利于自己,血肉道觀已經變得蠢蠢欲動。
食指尖有血肉道觀的根須延伸出來。
血液滴落。
由于降鬼釘的威脅,血液順利的消失不見。
吼!!!
車頭裂開縫隙,有尖牙利齒長出,降鬼釘微微晃動,全靠著四人拼命壓制才沒有功虧一簣。
“不過馬車還真是前往城郊的茶園。”
阿阮呼吸變得粗重,驚恐的凝望著黑夜,周遭建筑稀疏,已經有茂密的草木山石。
楊合順著阿阮的視線,一眼就看到山體間的隧道。
里面深邃無垠,傳來指甲刮陶甕的銳響,就算得到靈視加持的瞳鬼,能見度也在半米以內。
隧道不是古代能有的東西,就算仙人可以搬山移海,但他們怎會為凡人耗時耗力?
“已經打入十二根,再有兩根就能嘗試降服。”
龔隋來到車廂中央,持有剩余降鬼釘的池愷卻沒有上前。
“池師弟,有異議可以等到安全再說。”
“可是我等不及。”
池愷將降鬼釘捅進左右手的掌心,付出近半的血水煉化后,與陰器間產生一絲關聯。
“師兄,要么讓我來降服鬼車,要么一起死……”
池愷話還未說完,車廂猛地一震動,公交馬車沒入隧道,窒息般的黑暗瞬間困住所有人。
楊合湊近窗外,勉強看到兩側山壁竟是暗紅色血肉壘砌,無數陶甕像瘤子般嵌在肉褶里。
他護住阿阮,兩根石臂放在兩人要害前。
山壁裸露的陶甕發出脆響。
僅剩的乘客突然齊聲尖叫,天靈蓋毫無征兆的掀開,腦漿化作青煙鉆進碎裂的陶甕內。
阿阮死死抓住楊合衣襟,忍不住呢喃道。
“哥哥,阿叔一直在托夢讓我到茶園。”
“他說……”
“他說茶樹根在吃月亮!!”
楊合右眼爆開,阿阮的話語如同詛咒,回蕩在在場每人的耳邊,修為較淺的兩人腦袋四分五裂。
龔隋眼前只有黑暗,不過能感覺到同道的身死。
他催動法術,額頭有牛角破開,朝著小女孩聲音的位置一刺。
池愷慘叫連連,牛角直接貫穿心臟。
隧道響起千萬只陶甕共振的嗡鳴,聲浪裹著腐臭的茶渣噴涌,落在公交馬車的表面滋滋作響。
池愷被牛角貫穿的胸腔開始鼓脹,鉆出茶樹根狀的血管,流淌的黑血宛如潮濕發霉的茶梗。
“師兄.你聞到茶香了嗎?”
池愷嘴里擠出砂紙摩擦的輕笑,脊椎正一節節爆開,骨刺穿透道袍開出絢爛的慘白茶花。
龔隋收回牛角,帶出的不是臟器,而是濕漉漉的茶青。
他無力的跌倒在地,不住的干嘔起來。
忽的。
公交馬車駛出隧道,月光重見天日。
龔隋第三次環顧車廂,乘客已經死傷殆盡,唯獨前列的一男子帶著一小乞丐安然無恙。
“是你!”
“一定是你蠱惑我師弟,是你刻意讓鬼車來到城郊……”
他已經歇斯底里,手腳并用的爬向楊合。
楊合欲言又止道:“哎,如果我說,都是你們自己作死才…算了,你信不信不重要。”
龔隋面對楊合散發的陰氣更加不可思議,區區坐丹境,不,他不可能是坐丹境!!
逼的我們三死一傷,怎會是坐丹境!!!
緊接著。
楊合渾身毛孔有海量血水滲出,公交馬車停在原地,數不勝數的眼珠在四面八方睜開。
降鬼釘陸續擠出,公交馬車已經無力抵御血肉道觀的寄生。
“你.…你根本不是人!”龔隋五官扭曲的嘶吼著,同時又有幾分如釋重負,果然不是坐丹境。
公交馬車發出瀕死野獸的哀鳴。
十二對肋骨從交錯覆蓋車廂前后,微弱的心跳愈演愈烈。
龔隋瞳孔地震,三道馬夫的身影出現在大門旁,不是活人,竟然是三尊栩栩如生的石像。
“歡迎落座。”
楊合都無需出手,瞳鬼所化的護法天神睜開豎眼。
龔隋魂飛魄散的剎那,殘留生機的肉身坐在位置上。
血肉道觀的車輪滾動,繼續朝著茶園的方向行路,已經可以望到低矮山巒的翠綠茶林。
有兩三百名短工在茶林中忙碌,不乏闡教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