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起劫落，四方云動，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弦。
界海深處，堤壩之后，有人遺憾有人在慶幸。
所有人都以為韶華已經隕落在那場驚世大劫中，破王成帝，向來都只是一個傳說，從未聽說過有人能成功。
世間無帝，前途無路，仙王已經是極限。
這是一種悲觀的想法，卻也是一種現實。
沒有人知道，韶華已經悄然進入了原始古界中。
“果然，我突破的契機不在于此，就是這次受傷不輕，不能再大動干戈了。”
話音未落，她左手就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抹鮮紅之色點綴在藕白的玉臂上，顯得觸目驚心。
韶華面無表情的將傷口摁住，那些灑落的血跡全都在無聲無息中回歸自身，沒有一點遺落。
時至今日，恒字訣依舊在發力。
那么多反噬一同到來，被她硬生生抗住，換做其他人，就算不死，也早就被踢出這片時空了。
本想借此機會，引動諸世之劫，化反噬為壓力，來嘗試強行突破準仙帝，結果不出意料，還是失敗了。
果然，復制別人的路數就是不靠譜。
石昊可以借力強行突破，她就不行，還弄得自己一身傷。
“人與人不可一概而論，我只能走自己的路，別人的經驗可以借鑒參考，但無法復現。”
這和道法乃至于人生經歷都有關。
石昊開創了秘境法，突破準仙帝是將第六秘境融入了自身，也就是將他的“神”融入體內。
韶華一開始覺得，這和自己現在的狀況有相似之處，所以才會冒險一試。
盡管知道此“神”非彼“神”，但人總是懷著僥幸心理，她也不例外。
萬一成了呢？
這不是她的問題，任誰卡在最后一步時，只要是有選擇的情況下，都會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機會去嘗試。
盡管沒成功，卻也在韶華的意料之中。
這一次的失敗讓她受益良多，曾短暫觸及準仙帝的境界，也知曉了不能再強做突破，這便足夠了。
準確的說，像她這種創法立道者，如果突破，應該被尊稱為道祖。
而此時，未來的韶華道祖正在游歷原始古界，從邊荒逐漸深入，看到了無盡的凄涼與落寞。
終究是過往已經發生的事情，她無力改變什么。
這一次，她只想，也只能安靜的當一個旁觀者。
沿途，她搜尋出一部又一部的功法經文，細細研讀，又體會到了一些妙處。
曾經夢寐以求的仙道經文，在這里隨便都能尋到。
別問是怎么尋到的，問就是道祖的手段。
她走遍古界，身形氣息被迷霧籠罩，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直到有一天在一處神山凈土中，遇到了一只小黑狗。
“快看，前面有一只落單的狗崽子，正好有些餓了，不如我”
小黑狗聽到背后有人在光明正大的謀劃要怎么吃了自己，頓時呲牙咧嘴起來，體型變大數十上百倍，化身肌肉爆炸的大黑犬。
“汪嗚嗚”
可惜，一個真仙境界的狗而已，韶華伸出一根蔥白的纖指點了出去，直接將其打回原形。
肌肉大黑犬的身體根本不受控制，強行變回小狗崽形態，反手就被抓住了命運的后頸肉。
“嗚汪，主人救我！”
小黑狗發現點子有點硬，急忙發動自己最強的神通——喚人大法。
以往，它無論做了什么事，闖下什么禍，只要能搬出自己背后的大靠山，就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這次也一定.不會如此呢！
韶華單手提著四條小短腿亂蹬的小黑狗，眼神微動，望向一旁，淡淡的說道：“你不該來找我的。”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無終現身，手上有一滴晶瑩的血珠在若隱若現，那是韶華之前送走他時，留在他身上的血跡。
“我知道，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是吧，這句話我記住了。”韶華眨了眨眼睛，主動搶答。
無終：“.”
而這時，遠在歲月長河下游的一道魁偉的身影，突然心中一動，像是生出某種莫名的感應。
“竟敢在戰斗中分神，死！”
不遠處，有人在大吼，血氣沖霄，竭盡全力殺向那個頭頂大鐘背對眾生的男子。
可是，哪怕那男子在血戰中有片刻的失神，也依舊抵擋住了襲來的恐怖攻伐。
“當！”
大鐘悠悠，散發混沌氣，震動了歲月長河。
男子壓下心中悸動，時光仿若在他身邊倒轉，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桿長槍，催動時光之力，橫掃一切阻擋。
“逝！”他福至心靈，沒有選擇運轉自己的法，而是動用了另一種秘術來克敵制勝。
一樣的法，在不同的人手中，用出來也不盡相同。
那個與他糾纏的黑暗生靈踉蹌倒下，被一槍撕裂身軀，隨即元神也被大鐘震碎，就此喋血界海。
“是你嗎，阿姐.”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無終連忙搖頭。
韶華不語，只是嘴角噙著莫名的淡笑。
是不是，有沒有，那可由不得你啊小老弟。
無終忍不住心頭狂跳，難道自己的猜想為真？
“主人，救我！”小黑狗再度發出求救。
無終只能向自家愛犬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這次真的是救不了一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來之前還聽說，那些仙子神女什么的都挺喜歡小黑這種可可愛愛的生靈，怎么到這里就行不通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把小黑丟出來送狗頭了。
小黑狗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其實是被主人親手給賣了，只能放棄了掙扎。
韶華伸手搓了搓狗頭，別說，手感還真不錯。
“既然不是來報恩的，那你找我所為何事，先說好了，我現在自身都難保，幫不了你什么。”她說道。
再要出手，十有八九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很可能不是降下天災，而是會有人禍到來。
“我把小黑送給你如何？”無終指了指她手中的小黑狗，做最后的嘗試。
韶華搖了搖頭。
“這也不行嗎，那我知道了。”無終長嘆一聲。
“仙王，你不會有事的，之前那一劫你都過來了，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實在不行，我們跑到界海中也行啊！”
小黑狗現在才反應過來，奮力掙開束縛自己的那只手，沖到無終身旁，抱住他的腳失聲大哭。
“生在此界，長在此界，也應當死在此界，我不會走，也走不了。”無終俯下身，摸了摸小黑狗的頭。
小黑狗忍不住嚎啕大哭，突然想起了剛剛自家主人與那個女人的對話，急忙又轉過身沖向韶華。
可惜，它被迷霧所阻，連韶華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只能對著她跪地祈求：
“您一定可以救仙王的吧，求求您救他，我可以做您的寵物，實在不行，您把我殺了涮鍋也行啊！”
“很抱歉，我救不了他。”韶華目光柔和了幾分，伸手抱起了小黑狗。
雖然這只狗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她不是很喜歡，但唯獨忠心最是可嘉，前世今生皆如此。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死的時候，去送最后一程。”她很坦然，直言不諱。
“嗚嗚.”小黑狗已經哭暈在韶華懷里。
無終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來歷神秘的女人，心中有解不開的悵然，最后全化作了兩個字眼被吐出。
“多謝。”他早已在時光中聆聽到了自己的葬曲，躲不開、避不過，既然死時還能有人送別，足慰此生。
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不再說些煞風景的話，邀請眼前這位去參加一場聚會。
韶華輕輕頷首，自然無不可，隨著無終來到一片紫竹林。
這是一座洞府，充滿了仙家氣象，瑞霞蒸騰，山川靈秀，有仙禽飛舞，瑞獸出沒。
她看見一個少女，懷中抱著一頭白麒麟，寶貝的不得了，在那里笑，逗弄小麒麟。
她看見一只仙凰，化成一個少女，身著五色寶衣，降落在一座靈山上，很是恬靜。
這是一場盛會，諸多少年天驕匯聚，都是各族所剩下的翹楚，沒有人趾高氣昂，都很謙遜，更無人會看不起誰，氣氛很是祥和，有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哪怕是在遙遠的后世，也少有這樣純粹的切磋與交流的氣氛，只有她曾在瑤池圣地推行過類似的氛圍。
“仙古，唉.”韶華心中一嘆，知道這恐怕就是此界最后一場盛會了。
悠悠鐘聲平和響起，讓一眾小輩都像是要悟道般，對大道有了莫名的感悟。
“那位大人也來了，真讓人吃驚。”
“天啊，是無終大人，聽說他受了傷，沒想到還會來此！”
混在人群中的某個少年聞言當即一震，抬頭望去，只看到了一位身處迷霧之中的神秘女子踏著金光大道而來。
石昊大驚，難道無終仙王是女的？
其他人神色一變，有人連忙捂住他的嘴。
雖然幾位大人都很隨和，但也不能真亂說話啊。
“我可不是無終。”
韶華第一眼就在人群看到了那個氣息顯得格格不入的家伙，心中一動，沒想到無終和六道輪回仙王還真把后世人給拉了過來。
而且一拉就拉了個最大的。
“那您是？”有人忍不住問道。
“我是他姐。”韶華眼神一轉，搖了搖手中昏迷的小黑狗，一口咬定道：“你看，他的狗子都在我這里。”
眾人皆驚。
從來沒聽說過那位大人還有一個姐姐啊。
但.剛剛鐘聲都響起了，說明無終仙王也在此地，諒也沒人敢信口胡言，而且都沒有出面澄清，難道此事為真？
韶華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免得招惹來更多的反噬。
若她是全盛時期還好，現在這種狀態，真的不宜再給自己上壓力了，多看了幾眼石昊便收回了目光。
另一邊，原始古界僅剩的仙王或是真身或是化身，也齊聚在一起，都聽到了韶華在強行認親，臉色有些古怪的看向無終。
“我覺得，我的道還不夠圓滿，終不是我的圓滿道，還需要始，有始有終，無終無始。”無終面無表情的說道。
“啊對對對。”韶華悄然出現，點頭表示認同。
“沒想到無終真的把你給請來了，我們本以為，你會是覆滅仙古的元兇，沒想到.”六道輪回仙王沒有說出后面半句話。
但話中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要是沒有韶華的阻撓，打傷昆諦，異域大舉進犯只會來的更早，而且無終大概率上次就回不來了。
“如果你們想要尋求幫助，那就找錯人了，請恕我無能為力。”韶華淡淡的說道。
“不，我們的結局已經注定，請你來只是為了感謝恩情。”十兇中僅剩的真龍對著韶華開口，將身后一堆記載了仙古體系的功法經文推出。
“我們只是想留下點什么。”六道輪回仙王也說道，無論是贈給她經文，還是拉回后世人，都只是一種嘗試。
韶華也沒有矯情，東西都送到面前了，沒道理不收下，反正她只能干看著，也帶不走什么。
甚至就連只看不帶，真要等返回現世的時候，都不一定能夠留下記憶，除非能在逗留這片歲月時直接突破，才有希望不做無用功。
但是，很難的啦！
就這樣，韶華抱著一堆經文閉關苦讀起來，一下子就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
仙古法的修行，必須要有仙種，融合己身內，而后藉此開啟修行路，諸多傳承直通仙王境界。
特點是從最本質的大道入手，簡單而直接，法則掌控力強，威力也很大，就是缺少一些變化。
能被仙王專門送出的經文，都是此界乃至于仙域最頂級的傳承，包括了在場那些人自己的。
韶華將所有的經文烙印心間，摹刻于命土，讓自己的元神立身空明時光中去演化。
將這些頂級傳承與之前數千年間的見聞融會貫通，再和從異域所得的法相對照，以她的境界來說，都有些受益匪淺。
“啪！”
她丟下最后一部傳承，舒展了一下纖細窈窕的腰肢，姣好的身材蜿蜒起伏，可惜這一幕注定無人能見。
迷霧，遮掩了一切。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韶華望向遠空，有猙獰的巨眼從虛空中睜開，有巨大的骨刺從蒼穹刺下，還有灰色的霧靄從宇宙中涌來。
異域進犯，黑暗來襲！
一瞬間，原本安靜祥和的仙土便被侵染了，成為了一片死灰色，喊殺聲震天。
原始古界的仙王已經與異域不朽之王激戰，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要面對數倍之敵。
有血色鱗片墜落，洞穿天地，輕易碾碎了數位年輕天驕，任他們怒嘯，法力滔滔，也無濟于事。
不可否認，未來他們很有可能會成為頂天立地的強者，但時間沒有站在他們那一邊。
成長起來的天驕是強者，沒有成長起來的天驕，不管說得怎么好聽，就是一群無法掌握命運的弱小者。
“喀嚓！”
一株黑色的藤草，從宇宙中落下，壓塌山川，碧海在蒸騰，宛若仙境的紫竹林也在龜裂，又有數位年輕天驕拼盡全力去抗爭，然后都在那里碎掉了。
“我后悔來這里了。”韶華有些艱難的轉過頭，害怕自己一時心軟又要沖動行事。
她總是這樣，會心軟。
“啊啊啊，韶華你可不能心軟，這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古史的映照，就算出手也改變不了什么！”
韶華不斷勸誡自己，要像狠囡囡，不，要像囡狼滅學習，做一個冷漠的人。
但，她總是會心軟。
狠人就真的冷漠嗎，也不盡然，只是外冷內熱，不善于表達情感罷了。
韶華也不可能改變自己的本心，真要變得徹底冷漠，那她就不是自己了。
人失了心，只會變成冰冷的傀儡，又和墮入黑暗的那些人有什么區別？
“滴答！”
一滴血落下，化作璀璨的光雨灑落，沒入那些碎掉的天驕身上，像是扭轉了時光，使得他們身軀重塑，就連元神也被重聚，復活了過來。
莫名的霧氣彌漫開來，沒有一絲陰霾，無比的神圣，甚至能看到隱隱有十四色的光輝閃爍，驅散了所有恐懼與不安。
那些黑暗的、墮落的、侵蝕而來的氣息與力量，全都被一掃而光。
無力回天，就是不去做的理由？
“不是這樣的！”
韶華全身有無數傷痕迸裂，鮮血淋漓，氣息在不斷跌落，身形也在不斷模糊下去。
但，她卻笑了，笑得很燦爛。
推演就一定為真？既定的事情真的無法改變？
那總得去試試才知道！
實踐才是驗證的唯一辦法。
就算真的失敗，至少也曾努力過，才能無悔。
修行之道，唯誠與恒！！
韶華終于回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誠于心，方可恒于道。
命土之下，她十四色元神熠熠生輝，像是一輪無以倫比的永恒烈陽，沖破了命土的掩埋，驅散了籠罩的迷霧，照亮前方的道途.
“有我在，會沒事的。”韶華身上的迷霧隨著鋪展稀薄了很多，使得眾人終于能夠看見除開容顏外的大部分身形。
這也讓所有人為之一驚，因為眼前這位庇護了他們的大人，竟然渾身血流不止，難以想象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您可以不用管我們的。”抱著白麒麟的少女淚眼婆娑道。
“總要有人去管的。”韶華笑了笑。
她臉色愈發蒼白，笑得卻愈發明媚，氣機在不斷跌落，氣勢卻在不斷攀升。
明明是極為矛盾的一幕，出現在她身上竟顯得理所當然。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韶華抬頭望天，肉身與元神雙雙發力，庇護著這群仙古時的年輕天驕。
在她眼中，這就是一群孩子。
換一個時空，換一群人，她一樣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昂！”一聲龍吟，響徹九天，高亢而激昂，震蕩乾坤，十兇真龍就此隕落。
“咔嚓！”六道輪回盤炸開。
六道輪回仙王做了最后一件事，以自己的性命為籌碼，讓蛄祖蟄伏異域，等待一個或許不存在的機會。
“轟隆隆！！！！！！”
在那邊荒，也不斷有仙王隕落，最后以自身的道果與生命為代價，鑄造出了天淵，縱死也要阻擋外敵入侵。
“砰！”無終之鐘也碎裂了。
“只剩下我了，但我不想死在你們這些墮落者手中啊。”無終咧嘴一笑，將一滴不屬于他，也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血打入自己的道果中。
兩股迥異的時光大道產生了激烈的沖突和碰撞，引發歲月長河的劇烈動蕩，導致部分異域大軍被卷入時空亂流中，連不朽之王都被卷走好幾個，再也沒有回來。
韶華眼睜睜的看著無終隕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自己的那滴血，給了其最后一擊，從而殺死了他。
沒想到，最終會變成這樣子。
這片歲月，因為她的到來，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又好像又沒有什么變化。
但韶華覺得，終究還是變了。
這個亂世，太殘酷，諸王都在悲嘯泣血，下場都很凄慘，可悲可嘆。
曾經也無比輝煌的原始古界，徹底走向衰敗，整片天地都被打殘了，在不斷龜裂破碎。
這是眾仙的黃昏，是血染的末日，那些曾經激昂的、燦爛的、不朽的生靈，那些古老的傳承，那些流傳的神話，都在破滅。
一個時代的結束。
一種文明的終結。
一個紀元的末途。
尸橫遍野，流血漂櫓，這不是夸張，而是韶華的親眼目睹。
可她卻無力改變，怎能不為之悲慟，怎能沒有留下遺憾？！
而這還只是萬古之前兩個界域之間的碰撞，萬古之后，等到黑暗大舉入侵，只會比這樣的景象還要更加慘烈。
到時候，仙王如炮灰，道祖級、路盡級的生靈都會隕落！
這一戰，星河倒懸，古界崩塌。
仙王的血染紅了邊荒的殘陽，真龍的咆哮化作永恒的悲鳴。
歲月抹不平傷痕，破碎的山河埋葬昔日的輝煌。
那悠揚的鐘聲漸遠，英靈的身影在歲月中模糊。
有人試圖抓住逝去的韶華，卻不知道，連韶華本人，也不過是這場紀元之戰的旁觀者.——
（本章標題不知道怎么起，在“唯誠與恒”和“已有的事后必再有”糾結，最后隨便整了一個，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