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行者想過很多。
甚至都想過陳黃皮或許不是今世佛主轉世。
而是別的佛。
可就算他再怎樣想,他都想不到佛的真身居然能長這樣……
一個漆黑巨大的佛首。
佛相并不莊嚴,反而透露著無比的邪氣。
其佛首的脖子處則被斬斷,有黑色的鮮血在不停的往下方滴落。
佛有拈花一笑。
這佛首不僅不笑,反而猙獰兇狠。
好似厲鬼妖魔一般。
而在這黑色佛首的下方,則是一個沒有腦袋,無比巨大,無比偉岸的黑影。
那黑影伸出雙臂,抓著那顆佛首,死死的往下拉扯,好似要將其按在自己的身子上,當佛首當做自己的腦袋似得。
“菩薩,今世佛主是這般模樣嗎?”
渡厄行者在心底問菩薩。
西域佛國的羅漢,各有千奇百怪之態。
菩薩亦如是。
可佛像卻不同,個個都寶相莊嚴。
因為天地異變之前的佛,就是長這個樣子。
而現在,渡厄行者看到了不一樣的佛。
看到這尊佛的瞬間,長久以來念經拜佛在心里浮現出的佛的形象徹底受到了沖擊。
他甚至覺得,這陳黃皮根本就不是什么佛子。
菩薩一定是搞錯了。
佛怎么能長這樣呢?
上下身子都對不上,佛首邪氣森然,身子卻是影子,看著就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鬼東西強行拼在了一起似得。
而且還沒拼好……
一尊端坐在蓮臺上的菩薩虛影在渡厄行者心中浮現。
那菩薩長了兩張臉。
左邊的臉是男的,神色兇狠,右邊的臉是女的,表情陰柔。
男左女右,陰陽一體。
這菩薩號暹摩大菩薩,已經存在四千多年了。
但這暹摩大菩薩也沒有見過今世佛主,因為天地異變之時,今世佛主就已經在十萬大山里消失了,離它所在的年代差了一萬多年。
此刻,暹摩大菩薩透過渡厄行者的體內,看著皮肉舟底倒映出來的佛子真身,同樣神色極為復雜。
它想要給渡厄行者回應。
但又不知該如何去說。
一時間,竟然徹底噎住了。
而在這皮肉舟上。
陳黃皮并不知道渡厄行者和暹摩大菩薩的復雜心思。
他反而覺得十分驚喜。
“黃二,阿鬼,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了……”
“契主,這是什么玩意……”
黃銅油燈和索命鬼驚呆了。
那佛首,分明就是邪佛之首。
這玩意早就被三位觀主給挫骨揚灰,煉成舍利丟給陳黃皮了,現在還在其身上藏著呢。
而邪佛之首下方的那個巨大影子。
自然就是陳黃皮影子里藏著的無首閻羅的影子。
而現在,這兩個鬼東西居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要結合在一起。
或者說,是無首閻羅的影子本能的要將邪佛的腦袋按在自己頭上,而那邪佛之首卻死活不愿意,就好像要是被其得逞了,便會化作這無首閻羅的一部分一樣。
陳黃皮在心中道:“黃二,阿鬼,我感覺若是無首閻羅的影子成了,它會變得無比強大,而且它沒有意識,屆時我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邪眼本來就可以操控無首閻羅的影子。
只是,其力量太過于強大,陳黃皮的心神弱小,邪眼只能控制其一條手臂。
要是陳黃皮出了六陰神。
最起碼,也能操控一半無首閻羅的影子。
在天地異變沒結束之前,陳黃皮要是真成了,說不定還真就天下無敵了。
黃銅油燈忍不住道:“陳黃皮,這邪佛之首被觀主煉成舍利子,其真身都還能被映照出來,這位生前的力量肯定強大到了極點,要是它將無首閻羅的影子操控,到時候它肯定會弄死你。”
邪佛之首當時展現的力量,可是能回溯時間的。
比易輕舟都不差多少。
陳黃皮卻道:“怕什么,它被師父斬下了腦袋,又被丟在舊觀里那么多年,早就沒有曾經那般偉力,它斗不過閻羅的影子的。”
陰天子和師父認識。
它的實力肯定也是近乎于道那個層次的。
只是沒師父強罷了。
這閻羅是黃泉陰土僅次于陰天子的存在,真不一定怕這邪佛之首。
不然的話,為何反抗的是邪佛之首。
“契主,旁邊那個渡厄行者好像要佛心崩潰了。”
聽到這話。
陳黃皮這才有心思去搭理一旁的渡厄行者。
只見這渡厄行者臉色陰晴不定,時而大喜過望,時而崩潰難當,好像正經歷著一場掙扎一樣。
“陳施主,你究竟是哪尊佛?”
這一次,渡厄行者都改口不再稱佛子,也不再尊稱您。
他覺得眼前的這佛子很邪門。
不像是佛。
若是不弄清楚,他只感覺佛心都會崩潰。
陳黃皮道:“渡厄行者,佛是無相的,你看到的佛是怎樣,那便是怎樣。”
這渡厄行者和那菩薩的話,早就被黃銅油燈聽的清清楚楚。
因此,陳黃皮此刻故意這般說,反倒是確實有了一點佛經的味道。
渡厄行者臉色蒼白的道:“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又怎會是這般邪氣,這般恐怖。”
陳黃皮反問道:“你的佛是慈悲的,但你是嗎?”
渡厄行者不答。
只是臉色更加的蒼白。
而現在,這艘皮肉舟已經在弱水黑河上向著那湖底的石碑所在處漂流,左右看過去,其余乘坐皮肉舟的僧侶們都相隔甚遠。
偏偏此時又是深夜。
渡厄行者看向四周,只覺得遍體生寒。
往日里做過的那些事,全都在陳黃皮的一句反問中浮現在腦海中。
黑暗中,仿佛有一雙雙陰冷的眼睛在暗處看著自己一樣。
那暹摩大菩薩同樣有這種感覺。
不過,它只感覺到一雙眼睛。
在那雙眼睛下,自己做過的所有事,乃至于所有的心思都如同掌上觀紋,纖毫畢現。
暹摩大菩薩恐懼到了極致。
它看向四周,看向天上。
想要看到那雙眼睛究竟在何處。
可最終,它都一無所獲。
就好像,這雙眼睛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因為恐懼而產生的錯覺一般。
而就在這時。
噗的一聲。
這無底皮肉舟倒映出的詭異佛身忽然消失。
陳黃皮正看的起勁,見此情景不由眉頭一皺:“渡厄行者,為什么我的佛身沒了?”
“因為要顯現本相了。”
渡厄行者臉色蒼白,汗流浹背。
他現在已經沒心思去考慮眼前的這陳黃皮究竟是哪尊佛了。
他真的感覺到了恐懼。
本能的覺得,自己好像活不了多久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而且離這陳黃皮越近,就越是有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陳黃皮懶得理會這渡厄行者。
都已經在勾魂冊上簽了字。
這些和尚還能跑的了?
這時候,那皮肉舟底再次泛起了盈盈波光。
咕嘟咕嘟……
水面在冒泡。
好似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似得。
整個皮肉舟都在隨波晃動。
陳黃皮心中暗忖道:“我的本相還未出來,就已經引起如此波動,也不知現在變成什么樣了。”
他的本相前后變過很多次。
還有一次,是自己修煉了陰陽合和化神術的時候。
大師父說自己的本相變了。
如今,這佛修的皮肉舟能照出自己本相。
陳黃皮反而無比期待。
咕嘟咕嘟……
水面還在冒泡,不止是這舟底,整個弱水黑河的河面都像是被燒開了一樣在不停的冒泡。
而就在此時。
一道微不可察的咔嚓聲響起。
皮肉舟上裂開了一道縫隙。
那渡厄行者臉色漲紅,好似受到了反噬一樣,噴出一口鮮血。
“停下,快停下!!”
渡厄行者立馬手掐佛印,拼命的催動這皮肉舟停下,然而停的下來嗎?
皮肉舟是他的皮囊所化。
若是毀了,他別說日后化作菩薩了,連化作羅漢的機會都沒有。
苦海無涯,無舟怎渡?
暹摩大菩薩更是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便是今世佛主轉世,可也尚未覺醒宿慧,為何本相如此難以顯化?難道他比佛主還要尊貴不成?”
在更遠的地方,其余乘坐皮肉舟的僧人們此時也驚恐萬分。
水面波濤洶涌。
護身的皮肉舟卻在開裂。
咔嚓……
咔嚓……
在這一艘艘皮肉舟底。
那冒泡的水面不知何時突然平靜了下來。
所有的皮肉舟都不再晃動。
然后,每個人都在舟底看到了陳黃皮的本相。
那是一雙眼睛。
一雙冰冷無情,金黑二色交織的眼睛。
這雙眼睛出現的瞬間。
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沒有半點聲音,更沒有風吹草動。
就好像時間都被定住了。
唯有頭頂的紅月變得越來越亮,甚至亮到刺眼的程度。
而這雙眼睛的主人身影卻模糊不清。
但看著絕對不是十四歲少年,因為其身材挺拔,只是卻沒有給人一種英姿勃發的感覺,反而有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肅殺之意。
這本相不全。
陳黃皮看著皮肉舟底倒映出的自己的本相。
他有些失望的道:“我還以為這皮肉舟有多厲害,沒想到連我的本相都倒映不全,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只是為何我的本相和我對不上?”
黃銅油燈悵然若失的道:“因為一萬七千四百年過去了,一千年一歲,你實際上已經是十七歲半了,只是身子長得慢,沒有跟上而已。”
話音剛落。
那渡厄行者忽然慘叫一聲:“陳黃皮,你不是佛主轉世對不對?”
陳黃皮失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渡厄行者痛苦的道:“因為你的本相里沒有佛意,你的本相是死的,不,它要活過來,它要借著這次機會顯化出來,啊啊啊啊!!!!”
“菩薩救我!!!”
皮肉舟已經裂開了,但并沒有停止顯化陳黃皮的本相。
或者說,這本相一旦開始顯化。
能不能停下來,就已經不是皮肉舟的主人說的算的了。
陳黃皮那只有金黑色雙目清晰的本相,此時正有花鳥魚蟲般的文字從雙目之中涌現,向著周身模糊的身影處蔓延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
那頭頂的紅月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陳黃皮抬頭一看,便看到了一只渾濁的眼睛出現在了天上,那眼睛看向自己,有著溺愛,也有著無奈。
這眼神陳黃皮很熟悉。
以前師父沒瘋的時候,自己要把凈仙觀給燒了。
師父問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干。
自己告訴師父:黃二說,放火會尿床,我不信,我要試試。
當時師父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的。
只是這紅月的眼神里,只有溺愛和無奈,卻沒有后來師父發現自己真尿床以后的惱怒。
那渾濁的眼睛睜開以后,整個弱水黑河的河面全都泛起了一陣漣漪。
緊接著,陳黃皮的本相便被沖散。
還不等陳黃皮反應過來。
轟的一聲!
萬丈波濤,便突然在無邊無際的河中炸開。
波濤拍在那些皮肉舟上立馬將其拍碎。
并且,河面震動。
一道巨大的漩渦自陳黃皮身下浮現了出來。
黃銅油燈大叫道:“陳黃皮,有東西要出來了,快看,那是邪道人說的石碑,上面真的有字,你快看看究竟寫的什么。”
“看個屁啊!”
索命鬼怒罵道:“契主不會水,他喝水喝的都翻白眼了。”
說話間,索命鬼瞬間從勾魂冊里鉆了出來,化作百丈骸骨真身,一把將陳黃皮吞入腹中。
只是那漩渦太過巨大。
索命鬼即便顯出真身,卻也無法從中脫身。
反而被徹底吸入了那弱水黑河倒映的世界之中。
(本章完)